比冉一夜所預料的還要快,當太陽升至正空時,少典夫婦已身體復原了大半,甚至能勉強站起來走路了。
謝過了冉一夜的救命之恩,少典又拱手道:「前此在有邰氏部,少典有眼不識上仙,多有唐突,還望道君海涵。」
「不知者不為怪,再者,一夜和少典族長一樣僅只是人族的一員,而且是極為普通的一個,少典族長稱我為上仙,倒也是抬舉我了。」冉一夜微笑作答,表情風清雲淡,絲毫不見有任何作偽之處。
「道君過謙了。」聽到冉一夜這麼說,少典又道,「道君數次顯示出來的威能豈又是常人可以企及的呢?然而道君既如此說,定有其中的原由的,少典不敢妄自揣測。只是少典尚有一事相詢,還望道君能夠垂憐。」
「丫的,還垂憐呢?彷彿哥真成了一個成色十足的『銀』人,而且是男女通吃的那種。」冉一夜腹誹了一句,然而嘴上卻道:「少典族長如此多禮,一夜還真有點消受不起了,所以日後切莫如此,否則哥可能一見到你就會要能逃多遠就逃多遠了。」
冉一夜的最後一句話,把氣氛搞得輕鬆了不少。但少典也只是勉強笑了笑,然後便面色凝重地看著冉一夜,開口道:「事實上,我想相詢的問題前此在有邰氏部時,已曾詢問過道君了,而且前次道君將愚夫婦從姜諾那賊子手中救出後,少典也曾想再度相詢,只惜礙於人多,未能得償所願。好在天見憐,讓我再次遇到了道君。我想這一定是遠在三十三天外的媧皇氏不忍看著我再受如此的折磨,方給了我這樣的機會……」
「丫的!」冉一夜差點罵出聲來,他怎麼也想不到少典這傢伙囉嗦起來居然與《大話西遊》裡的唐僧都有的一拼,於是忙打斷他的話問道:「我說少典族長啊,你有啥事能不能利索地說出來,要知道浪費別人的時間無異於謀財害命,更何況哥是個忙人啊,實在沒時間與你在這兒瞎蘑菇的。」
冉一夜的話少典不是很懂,但他還是感到一陣發窘,老臉一紅道:「我只是想知道道君是否真出於我軒轅一族?還有,這世間是否仍有軒轅一族遺民存在?雖然這好像不是什麼很重要的問題,但對於我來說卻重若山嶽,還望道君能一解少典心中的疑竇,如是,則少典縱死也心安了。」
「呵呵……」冉一夜聞言不禁大笑了幾聲。
「迂腐啊迂腐!」他說,「如果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則將真相告訴你,否則,你就去繼續去背負著這一疑竇走下去吧,直到生命的盡頭。」
「上仙……」少典有點愕然,他實在不明白自己何處說錯話了,一時不知當開口說些什麼,然而,那兩個問題對於他太過重要,於是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回答道:「上仙請問,少典恭聽。」
「好。」冉一夜面色一凜,仰望著天空開口問道,「既如此,請少典族長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人,可是天地所自有之生靈?」
「否,媧皇氏造之。」少典回答道。
「有人,則有軒轅一族乎?」
「否,軒轅一族是愚夫婦集有熊、有蟜兩個部族的工匠精英而自成的一族。」
「既知人出於蝸皇之手,軒轅出於有熊、有蟜兩部,當知一切皆非固有,而今汝夫婦尚存,軒轅一族怎就會不存於世了呢?」
「……」
如同霹靂滾過,這一問題震得少典身子一陣劇烈的搖晃,他張了張口,卻什麼也回答不上來了。
是啊,一切皆非固有,一切本自無中生出,一切源於創造,而他與附寶尚存於世,他為什麼就會頑固地認為軒轅一族已不存於世呢?
他這才發現,這數十年來,他實際上是劃地為牢,自囚於自己劃出的圈子中。
見到少典已有所悟,冉一夜繼續道:「而且據我所知,汝夫婦二人本就是身具大氣運者,否則就是汝等有十條命也早就身化灰灰,不復存於世間。試想,如果汝夫婦不存,則所謂軒轅一族即使尚存,亦能長久嗎?」
「……」少典低下了頭,他的一生一直只是醉心於機關設計,奇`『淫』巧技,冉一夜所提出的問題是他完全不曾想過的。然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所謂的軒轅族本就是兩部工匠精英的組合。他們走在一起,僅只是為了提升自己的技藝,他們的根實則還在他們的母族——有熊氏部和有蟜氏部。換句話說,曾經的軒轅一族在根本意義上並不是真正的一族,或者,在這個世界上本就不曾有過這樣的一個部族。
既不曾有,何談毀滅。既不曾毀滅,哪裡還有遺民?
「所以我要告訴你,這世界上有沒有一個軒轅族,其決定權就在你們手中,同時,除了你們自己,沒有人可令軒轅一族毀滅。當然,要使這個由你們所諦造的部族久存於世,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除非……除非人族四十五部俱忘其宗,你的馬首所向之處,盡皆軒轅,甚至人族的大地到處傳誦的都是少典的故事,人們甚至想不起媧皇氏究竟是人是神……」
說著說著,冉一夜看到少典低垂的頭漸漸地昂了起來,眼中的疑惑亦一掃而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團狂熱的火焰。然而那團似乎能燃盡一切的火焰卻令冉一夜不禁打了個寒戰。
這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話是乎有點多了,於是驀地打住了話頭。
「上天下地的神啊!你看我說了些什麼呢?我可是只想告訴少典那廝過去的就過去了,最重要的是把握現在,創造未來,怎麼一時把不住就說了這麼多呢?」冉一夜心裡慘叫了起來。
他很懷疑未來的軒轅黃帝之所以成為華夏大地上的人族共祖,與自己的這番話是脫不了干係的。想到這裡,他的眼前彷彿出現了一系列戰爭場景,看到了人族各部的勇士們為維護本族的傳承干戈相向,大地一片赤紅,滾滾的黃河之水載著無數冤死的靈魂在殘陽的照射下流向遠方……而這一切盡都與他的這番話有關。
這是如何悲慘的一些影像啊!他真想猛抽自己嘴巴。然而此時無論做什麼好像都有點晚了。他明顯地從少典的眼中看到血與火的影子。
對權利以及不朽的執著追求,本就是人類歷史上戰亂發生的根源之一,冉一夜的話無疑已將這樣的種子埋進了少典的心。
想到這一點,冉一夜的心中更添了幾分恐惶,於是強壓著心中的不安道:「呃……事實上,我剛才所言只是一種假設,幾乎沒有什麼實現的可能。因為我們僅只是一些極其普通的人。而這樣的豐功偉業非大能者不能承擔。所以我更喜歡在春日的陽光下,攜美登高,極目遠眺,吟幾句歪詩,打幾聲口哨,甚至迎著和煦的風滿足地灑出一些晶亮的液體……呵呵,那種逍遙,那種自在,又是什麼能相比的呢?少典族長認為是不是這樣呢?」
「不!」少典目光炯炯,灼熱地看著冉一夜的眼睛,開口道,「事實上我更加同意道君的前一個觀點。少典九死一生,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然而正因為如此,沒有幾個人能比我更明白生命對於人的意義了。從根本上,與螻蟻一樣,人在這個世界上是一種極其脆弱的生命,每時每刻都有可能化為灰灰,不再留下任何痕跡。也正因為如此,永生是人類永遠的話題,是人心底最灼熱的渴望。然而這天地間,我們所見到的盡都是一些易朽的存在,包括草木山川,日月星辰盡皆如此。所以我們所能做到的只是在活著的時候,令生命無限輝煌,甚至使自己的名字永駐於時間的長河之中。如果真的能做到這一點,則即使山川易位,日月顛倒,星辰墜落,我們的事跡依舊會一代代流傳下去,直到天地復歸混沌,萬物復為混一。而道君所言無疑給少典指明了一條道路……呵呵,看啊,在不久的某一天,軒轅一族將再度出現在洪荒大地,我將率著我的族人們踏遍黃河流域,並號召所有的人走在一起。如是,榮耀將歸於人族,人族將必為洪荒之主。」
說到這裡,少典放聲大笑了起來,幾多豪氣,幾多爽朗,但更多的是一種自信與和憧憬。
而面對這樣的情境,我們的豬腳只能無語了。他只能暗地裡對自己說:「也許,這就是歷史。而我本就是歷史中的一個組成部分,不管我是否願意,歷史的車輪還會沿著注定的軌跡前進的。」
但這話只能是一種安慰。因為與之同時,他聽到自己的內心底又發出了一聲慘叫:「上天下地的神啊,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歷史中的我又在何處?為什麼翻破歷史的故紙堆,也找不到冉一夜的名字?上天下地的神啊,如果真有一個神在,則請告訴我,我究竟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