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巫祭
巫咸氏悲歌一出,數千萬天巫應聲相和:「天若有靈兮同悲咽,地若有魂兮地生泣。設此靈垣兮招君魂,招君魂兮歸故墟。」
於是盛大的巫祭正式開始了。巫鼓聲起,巫鑼震天,數億巫者開始跳起了集體祭祀舞蹈。只見所有的巫同時面向祭壇,圍成一輪輪圓圈,曲腿弓背,雙手舉至胸前,左右搖擺,時而相對擊掌,時而繞背穿肘,時而扭肩擦背,並不時應著歌聲發出對大地和蒼穹探問的吼聲,整個曠野瞬間籠罩在了悲愴而神秘的氣氛之中。
祭祀到了高潮時期,巫咸氏扯亂他的黑頭髮,仰天作歌道:「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惡妖當關,夫唯蹉跎些,炎陽高灼,流金鑠石些……歸來歸來,與吾同在些。」
歌聲至此,鼓樂漸轉激昂,一眾天巫同歌道:「魂兮歸來,無有南北。眾靈歸位,何在東西。執我戈矛,著我舊裳。同首齊向,永駐我心些。」
數億巫者一聲吼,頓時進退有度,有若操兵,時如鷹鷂破風,時如龍戰豹起,疾逾飛電,迴旋應視,武節齊聲,或合或離……如此的情境,給空曠的月夜平添了浩瀚的激昂之氣,並使身在其中者,無不為身為一個巫而驕傲,無不願隨時為了巫族而流盡最生一滴血。
這一切,一一映在了冉一夜的識海之中,他雖身在百里之外,但也覺得心神一陣陣搖曳,彷彿自己已被融化在其中,成為了巫族的一員。
與之同時那只從未有過任何異動的元靈蝙蝠突然張開雙眼,射出兩道寸許長的紅光,兩隻翅膀也驀地張開,作出了一副欲飛的姿態……這使冉一夜不由自主地從妖屍堆裡一節節地站了起來,並一步步地向巫群走去,彷彿全然忘記了自己此時讓誰也一看就是個大妖。而此時此境中,一個大妖的突然出現,天才知道億萬巫者會對他做些什麼。
就這樣,他一步步走著,那只元靈蝙蝠不安份地拍動著翅膀,幾欲破體而出,這時,只聽得巫咸氏又是一聲高歌:「生為巫傑兮死亦雄,彼魂魄兮鑄荒風!」樂聲戛然而止,億萬巫者應聲停下了舞蹈,齊刷刷地目視著祭壇筆直地站著,彷彿一根根擎天的柱子,石頭般的臉上雕刻著無上的莊嚴與肅穆。
冉一夜心田中焦躁不安的元靈蝙蝠這才安靜了下來,這時,他發現自己已幾乎接近了群巫的身邊,於是心中一驚,頭上直冒出汗來。
「乖乖,我這是幹什麼呀,即使是這麼多羊聚在一起,我就這樣過去也會被踐踏個體無完膚,何況眼前是幾億比老虎還危險的巫者?」他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暗道。
於是他捏了個法訣隱藏了自身的妖族氣息,然後化成了一個身高20餘丈的力巫,並將修為壓至了九轉巫徒的水準。由於此時的冉一夜不僅修為大進,而且已經對大道法則的理解有了相當高的程度,所以他的這一化身極其完美,他相信即使神農氏站在面前也絕對看不出任何破綻。
變化完畢,他又認真地檢查了幾遍,方滿意打了個響指,混進巫群去了。
接下來的則是誦讀祭文的時間,巫咸氏的滄桑而悲愴的聲音再度響徹夜空,每每念及一名大巫的名字,群巫中便有一位該大巫的嫡傳後人走出,小步前趨,至指定的位置雙膝跪下。由於死難大巫太多,所以這一過程一連持續了很長時間,日夜交替,不覺就數日過去了,但所有的巫者都站得筆直,自始至終都沒有動過一下。冉一夜都有點懷疑這數億巫者本就是石頭刻的,並將亙古地挺立在這片曠野中,直到在時光中化為無有。
這幾天,還有零星的巫者趕來,洪荒那麼大,離不周山最遠處的巫者,即使身具縮地成寸的能力,也可能數年後才能抵達,所以能夠趕得上這一盛大祭祀的巫者實際上還不足一半之多。巫族的實力由此可略窺一斑。
冉一夜本想乘這個機會尋找一下小相柳,但如此莊重的場合中,他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諱到處亂竄,所以也只能傻傻站得筆直,像一根石柱。但這並不妨礙他放出神識滿場子掃瞄一探究竟。
連續掃瞄了幾圈,冉一夜都沒有尋到小相柳的影子,倒是在一群小力巫中看到了小刑天,這些年來,他的個也長大了不少,大約也有二十餘丈的光景,顯然也有八轉巫徒的實力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眉宇間凝結著一縷陰雲,彷彿有什麼極其沉重的東東一直壓在他的心上。
找到了小刑天,冉一夜的心中更添了幾分擔憂,因為如果沒有任何意外的話,小相柳八成會和小刑天在一起的。冉一夜決定這祭祀大典一結束,便去找小刑天問個明白,於是便悄悄地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縷神識。
好不容易才將祭文念完,只見巫咸氏大喝一聲:「化靈為符!」一眾天巫同時捏訣成符,射入祭壇上的一眾巫屍體內,於是巫屍的頭頂上立刻升起了七色的靈光,一具具長達六七十丈的肉身瞬間開始縮小,並以肉眼能看得到的速度變干,最後直到縮成尺餘長的乾屍。
數萬大巫體內所蘊含的精氣重歸於天地之間,化成了一條橫跨洪荒東西的大江,如同一條蟄伏的巨龍日夜奔流,數萬大巫體內升起的數萬道靈光則騰空而起,在億萬巫者頭頂不斷盤旋,彷彿在尋找什麼。而在場的巫者無不死看著天空,眼睛裡充滿渴望的神情,尤其是一眾巫徒,更是如此。
原來這靈光是每個大巫的本源能量,蘊含著該大巫一生的巫術造詣以及對巫道的理解,凡得之者,修為無不能在短時期內突飛猛進。但每一道靈光都不能靠強力獲取,而是只能任由它自擇其主,延續傳承,否則的話在你得到它的瞬間,它便會驟然自爆,與你同歸於盡。
所以這是大巫葬禮上最扣人心弦的一刻,數億巫者無不屏住了響鼻,場上靜得連一根落針的聲音都能聽到。
只見數息之後,半數以上的靈光都找到了傳承,其中大多數是跪在祭壇前的那些大巫的直系後裔,但還有萬數道兀自在群巫頭上盤旋,久久沒有作出決定。
又過了片刻,更多的靈光找到了傳人。其中有一道黑色的靈光沒入了小刑天的體內,這使冉一夜不禁為小刑天感到高興,而小刑天呢,則一下子呆在了當場,彷彿真成了一塊石頭。
但接下來出現了一件令冉一夜眼珠子都要掉出來的事情,因為居然有數千道靈光齊聚於他的頭頂,旋轉個不停,這令周圍的巫者齊刷刷地盯在了他的身上。
「看來哥真有點帥的過頭了,不管變成啥樣都會成為焦點,這下子不出名也不行了。」冉一夜不禁暗暗叫苦。但他只能和其他巫者一樣,裝出一臉傻相,死看著那些靈光。
末了,那些靈光彷彿決定了什麼,一股腦地向冉一夜衝來,其中有十道速度較快的竟然幾乎在同一刻沒入了他的體內,直接衝入了心田。而其餘的靈光則一一被反彈了回去,不甘心地又在他的頂上旋轉幾圈,然後才戀戀不捨地再擇傳人去了,其中有數百道靈光直接捨棄了一眾巫者,飛向了四面八方。
這是在巫族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所有的巫者無不目瞪口呆,彷彿是看見了一個妖孽。
「大家別這樣看著我行不?我的頭皮都有點發麻了!」冉一夜此時只想找個地方躲了起來,於是便一貓身打算擠出巫群,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卻沒想到還沒等他邁出一步,腦袋就重重地撞在了一個巫的腿上。一個乾癟的灰衣老頭似笑非笑地攔在他面前,冉一夜認得他就是隱巫殿殿主巫凡氏,心知這下子麻煩有點大了。
於是乎他索性抬起頭來,故作蠻橫地看著巫凡氏道:「老頭,你擋著我的路了!」
巫凡氏並沒有生氣,只見他伸出一隻乾癟的手,在冉一夜的頭頂上摸了一下,連道:「好!好!」
這使冉一夜心中更沒底了,他真有點擔心這些老頭也是一些研究狂,為了搞明白事情的真相,聯手把他大卸八塊。所以不禁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巫凡氏摸過的地方也一陣陣發冷。
「你想要做什麼?不就是幾道靈光嗎?你如果想要我就給你得了,犯得著這樣看著我嗎?」冉一夜還是一臉蠻橫之相,但明顯的有點底氣不足,說實話,他還真擔心老頭真將那幾道靈光取走,因為這樣一來,巫凡氏很可能順籐摸瓜,將他的秘密一一壓搾出來。
「沒有人能取走你體內的靈光,靈光擇主後,就與他的傳人融為一體,不分彼此了,所以這一點你無須擔心,我只想問你一聲,你是否願意成為本殿主的傳人?要知道本殿主從未收過任何弟子,你是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你若成了本殿主的傳人……」巫即氏見冉一夜心生誤解,連忙向他作出了解釋。
這時,一聲粗豪的聲音打斷了巫凡氏的話:「我覺得巫凡兄所言差矣,這孩子分明是一個力巫,怎麼能跑去做你的傳人?我絕對不會同意。」
冉一夜一看,除了主持祭祀的天巫殿殿主巫咸氏外,其餘八殿大巫都圍在了他身邊,開口說話的顯然是力巫殿殿主巫即氏。
聽到巫即氏這麼說,身著黃衣的巫抵氏也插進了話來:「這個崽子一下子獲得了十道靈光,而其中有一道就是屬於我土巫殿的大巫,而且是我的長子巫抵寧的,所以這個崽子非我土巫殿莫屬。」
此語一出,立即炸開了馬蜂窩,九大殿主七嘴八舌地爭論了起來,每個殿主都認為眼前的這個崽子應歸本殿名下,誰也不想作出讓步。
冉一夜的頭都有點炸了,他這才知道沒入自己體內的十道靈光居然分屬於十大神殿的大巫,而且他們生前都是該殿中的佼佼者,甚至未來的殿主傳人。
「這都是什麼狗屎運啊,哥只想到處轉轉,別無所求啊,為什麼這麼簡單的理想實現起來就這麼難呢?如果知道是這樣,哥打早就不在這地兒呆了,你看看,沒事幹湊什麼熱鬧來著,這不,一不留神麻煩就來了唄!」他自個兒在心中將自個兒一頓猛嗑。
九大殿主爭著爭著,聲音越來越大,到後來居然大有開戰的趨勢,這使主持祭祀的巫咸氏不得不出面了,他說:「諸位兄弟暫停一下吧,待此間事了,我們一同將這個崽子交巫王殿去,由巫王作出決定吧。現在呢,就讓我們送一眾身隕的弟兄們最後一程吧。」
九大殿主聞言,無不應諾,但十八隻眼睛依舊盯在冉一夜的身上,唯恐一不留神就被別人給拐跑了。
祭祀到了最後的階段,巫即氏又唱起了一段祭歌,其中雖有對死者的懷念,但更多是對生者的無限期望,億萬巫者應聲相和,旋即又開始跳起了巫舞,漸漸地,場上悲傷沉鬱的氣氛開始消散了,這場空前的祭祀也畫上了句號。
待數日後,一眾巫者離開了,這片原野復歸了寧靜,唯有那座方圓數百里的祭壇沉默地站在原野中,似乎在沉思著什麼。
祭祀之後的第四十九日,巫咸氏帶著數萬大巫又來到了這裡,這一次,他們凌空攝來幾十萬座大山,將這片遼闊的原野變成了山地,其中原祭壇所在之處,巫咸氏搬來了一座高達數萬里的大山,並在其上刻上了一段巫文作為銘志。那座山後來有一個名字,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巫山,傳說中楚襄王就是在這裡留下過一段**蝕骨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