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三章漓煙涯,誰知真假
漓煙涯在煙波江邊上的一漓山上,漓山一年中有十個月在煙霧之中,而且漓山之上最著名的便是煙波谷,煙波谷往西就是漓煙涯,涯高不見底,下面是煙波江。
每年十月以後,煙波江上的霧才會散開到次年三月重新起霧,也就是說,漓煙涯適合觀賞的時間只有三個月,只有十一月到次年二月,其它的時間,涯壁上便在霧中繚繞,茫茫不見絲毫,所以這對於要上漓煙涯採藥的杜三他們來說,實在不是什麼好消息……
杜三和魏然乘了船在煙波江上穿行,杜三看著涯壁上被厚實濃霧籠罩住的漓煙涯,歎息一聲,漓煙涯上到底有沒有現在還是個迷團,涯壁常年在水氣、霧氣之中滿是苔蘚,別說人了連飛鳥、昆蟲都站不住。
杜三又著爭又無奈,青微和青寒也想盡了無數的辦法,竟然還是無法上去。也曾試想過拿繩子結梯從上面下來,只是漓煙涯,從山上根本無法接近。
魏然看著杜三著急,卻還有閒情欣賞風情,這麼漂亮的景色,也許欣賞一天就少一天了。
「煙波江上西亭小,曉來雨過驚秋早。飛棟倚晴空,涼生面面風。癡兒官事了,獨自憑欄笑。何處有塵埃,扁舟歸去來。」(南宋趙善括)
杜三看著魏然這樣,既有些寬心,又更加擔心:「雨弦,你喜歡這裡吧!」
這詩裡分明說的是對眼前風景的喜愛,脫了宮廷凡俗,在這個沒有塵埃的地方,扁舟早晚歸去歸來。
「喜歡,如果有一天累了倦了,就在這煙波江邊結廬而居,青夜你願不願意陪我一道在這裡住下?」有山有水,這樣的地方適合住上一輩子也不會厭倦。
「好,我陪你一起在這裡住,等找到了清徽玉露草,等忘塵和瑄可以獨自面對風雨的時候,我們就一起在這裡住下,再也不管朝堂、江湖。」
魏然卻聽得黯然,因為杜三的再也不管,還有兩個等,不說忘塵和瑄吧,光是清徽玉露草,也不知道是不是能找得到。魏然這樣想著,臉上卻笑得燦爛:「嗯,我要住在那兒,院子裡要種菜,你挑水我澆園,我做飯你耕種。那裡要種一叢竹子,冬天可以吃筍,夏天可以享個清涼,那兒要挖個小池塘,種幾株蓮,秋天吃蓮子、蓮藕。」
杜三被魏然說得一陣心動,也隨著道:「那要有個馬廄,天氣好的時候我們一起縱馬飛馳,那要置個亭子,可以賞月可以彈唱。」
杜瑄跟在後面白了一眼,反正他跟忘塵早就被排除在外了,早先還會失落,現在已經麻木了,這兩個人粘在一起的時候,真是讓人受不了。怪不得青寒和青微一見到這兩個你儂我儂,就眼不見心不煩地躲到一邊去了。
「主子,那我以後也住這,在那蓋所木房子,種滿院子瓜豆,春天的時候播種,夏天的時候來江上釣魚,秋天的時候去漓山上打獵,冬天的時候在屋子裡累月不出,烤火閒坐。」寒青也興起,跟著來湊著熱鬧。江湖久了,寧淡的生活便是大部分人的夢想。
當然只是大部分人,寒微就堅決地反對:「你們真沒志氣,小小一個煙波江就讓你們想歸隱了,主子想歸隱我能理解,主子現在是江山江湖兩相忘,只要佳人在側,從此什麼都可以忘了。可是大哥,你歸隱個什麼,你連個能知冷熱的人都沒有。」
「江湖自古多紛爭,人心從來多反覆,不如身向山林去,萬千名利一笑中。寒微只是還沒到時候,總有一天也會發現,不管是江湖還是皇宮,只要人多的地方就會有紛爭。」魏然想起了《東方不敗》裡歸隱的令孤沖,總是說一句:我們明天就去歸隱,結果卻終是沒能真正的歸隱。
寒青手握著劍負手而立,看著正抓耳撓頭的寒微笑了笑道:「夫人,他雖然久歷江湖,人心險惡卻沒見過多少。」
寒青聽了這話卻是不樂意:「說得好像江湖多凶險一樣,還不都是些普通人啊!」
杜三在一旁隱隱地笑,當青山隱隱,對煙霧迢迢,有妻有子有快意友朋,這樣的人生何等暢快。豪興一發便從懷裡取出笛,緩緩吹奏出那曲多年前魏然唱過的《滄海一聲笑》。
魏然聽了抿嘴一笑道:「這時候還真適合聽這曲子,紛爭何時了,恩怨幾時消,滄海一聲笑,紅塵盡忘掉。」
杜三吹了一小段便把笛子收了起來,看著魏然道:「原來雨弦只要出了宮廷,就這麼灑脫,總是詩興大發。」
「我可不敢在宮裡寫詩,怕寫出來字字帶怨,那就成宮怨詩了。」
杜三聽得這話卻微微皺眉,歎息一聲問道:「那裡真就沒有半天美好的記憶嗎,儘是怨嗎?」
魏然抱關杜忘塵嫣然一笑道:「倒也不是啊,至少海棠春選的時候蠻好的,忘塵也是在宮裡出生的,他們就是美好的記憶啊。」
「那與我有關的記憶,便儘是怨了嗎?」杜三問這句話時,表情有些苦澀。
魏然忍不住掩嘴笑了,這話還真是幽怨得很,沒想到杜三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儘是,那些安閒自在的日子,也都很好。」
「娘,娘……外公,外公來了。」杜瑄一路奔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顧奚山在一葉小舟上翩翩而來,雖已四十餘的年紀,卻仍然風采不改,魏然看著便笑了:「爹,你怎麼來了。」
「你們寫信來說漓煙涯有清徽玉露草,我就過來看看,沒想到正好遇上了你們。怎麼樣,這涯壁上找到了沒有。」顧奚山抬頭看著煙雲裡的涯壁,但卻什麼也沒看到。
杜三搖頭:「試過很多次了,但上不得數丈便再上不去了,我們也在想辦法,不知道岳父有沒有主意。」
顧奚山到涯壁邊看了看,苔蘚果然厚而滑,縱身一躍也沒地方站落腳,只好又重新回到小舟上:「再想辦法吧,聽說已經連著半個月的雨,這些天晴了,山間的霧氣又大,過幾天再看看吧。」
杜三倒也不失望,已經有了線索總比要去苦苦查找得強,何況服下一顆青徽玉露草以後,魏然的身子已經好多了。
杜三叫招呼著顧奚山一同去租來的農家小院,魏然只好與杜三同乘一騎,杜瑄抱著杜忘塵,跟在後面。顧奚山看著杜瑄小心翼翼護著杜忘塵的情形,不由得一笑:「瑄兒,等你爹娘在安好以後,願意不願意陪外公一同去江湖裡走走?」
「真的,我可以和外公一起去!」杜瑄眨著眼睛,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當然可以,等忘塵再長大一點,我帶你們一起去玩。」
魏然靠在杜三懷裡,悶悶地說了一句:「江湖又不好玩,而且爹竟然在拐帶我的兒女……」
杜三沉沉笑道:「當初也不知道是誰,說江湖好,皇宮不要。」
「我說的江湖又不是你們說的江湖,我說的江湖是山河湖海,是山川景致,是野谷幽林。你們說的江湖,是刀光劍影,是你爭我奪……」
「記得以前有人看到飛簷走壁的人就興奮不已,見到有人過招就想看熱鬧,應該也還是你吧。」
魏然嘴一撇道:「你就不能不揭我短呀,我那時也算是年少不懂事好了。」
「年少……」魏然這理由讓杜三無語了,那時候孩子都幾歲了,還年不懂事。
入夜時,顧奚山在院子裡走動,故意引了杜三出來,杜三知道顧奚山有話要說,卻又擔心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
「岳父。」
「我來的路上去了趟唐門,唐開說第一顆青徽玉露草服下去以後,第二顆要在三個月之內服用,第三個要在第二顆的六個月之內服用,否則解藥無異於催命符。」
「我知道,書上有過記載,可我卻還是不忍心見她太辛苦,刺幽越到後來身體越冷,呼吸會越來越困難,我無法眼睜睜看著她過得這樣辛苦。」
「癡兒……你們到底要過一段怎樣的人生啊!」
「漓煙涯上一定會有青徽玉露草,一定會有。」
「你沒有想過假如沒有,雨弦要怎麼辦,杜青夜,她是我的女兒,你竟然這樣照顧她。有時候我不知道是該可憐你們,還是該一掌拍死你。」
杜三無語,他自己拍死自己的心都有了:「我一直以為可以等的,卻原來命運可以這麼快把人逼到這地步。」
顧奚山拍拍杜三的肩,沒有憤怒只有鼓勵:「好好生活吧,不管是三個月還是一生一世,總之要過得開心。」
月色隱隱,風波亭亭,風中有淡淡的泥土氣息在飄蕩,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就這樣結束了,只是他們的心卻愈發無法平靜下來。
「去睡吧,明天再看看有沒有辦法,總要上去看一看的。」
顧奚山走後,杜三在中庭站了一會兒,而後才歎息著轉身進了屋子。床榻上安眠的魏然讓杜三目光糾結,心裡幽幽地疼痛起來,原以為有一生,卻原來一生可以這樣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