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花似人,堪折需折
魏然在身體愈來愈弱的時候,杜三的身體也一樣,越來越不好,杜三幾次想問魏然,卻始終是收住了口。
這日在海棠花架下,魏然遇上了蘇放。
這時本來開得很好的海棠,在秋風裡,也一點點凋謝盡了,只剩下枝頭還有一點點紅色,像腥紅的眼淚一樣掛在枝椏間。而地上有風吹來的時候,卷積起滿地的艷紅,讓人覺得淒涼至極。
魏然看著站在她對面的蘇放,笑了笑,卻笑得蒼白無力,看得蘇放心一陣緊,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扶,魏然卻避開了蘇放的手,疏淡有禮地道:「蘇國主,可有什麼事?」
蘇放聽得這句端肅到滴水不漏的話,忽然就怒氣往頭上湧,衝著魏然道:「你真就寧願抱雙死,也不願意低下頭來求我一句,難道性命還比你那點驕傲重要?」
魏然眉眼一抬,瞪著蘇放,但很快又重新笑得有禮而矜持:「蘇國主,那不叫驕傲,而叫尊嚴,一個人如果連這點尊嚴骨氣都沒有了,何以為人。尤其是,就算求了,便有用嗎,你就會大大方方地把解藥給我和青夜嗎?你不會,與其自取其辱,不如從一開始就不求。」
蘇放渾身顫抖著,似乎是更加生氣了,蘇放一掌拍在海棠樹幹上,樹上那幾片可憐的花,再也禁不住,全落光了。
「在你眼裡,我就這麼不如杜三,心胸這般狹窄,為人這般狠冷?」
魏然可不敢點頭,眼前的蘇放幾近瘋狂了,這時候不惹才是明智的,於是只看著蘇放說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沒有發言權,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是什麼樣的人,只有自己知道,沒有人比你自己更瞭解自己。」
蘇放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再睜開眼時,有些受傷地望著魏然道:「魏然,你是不是拿準了我不會放任你這樣死,所以才這麼有恃無恐。」
魏然很誠實的點頭:「是的,我在賭,賭贏了,便贏得一切,輸了便輸個乾淨徹底。我只不過是設身處地的換個位置想了想,如果是我所愛不能得,我只希望那個人能過得幸福,如果他死了,還有什麼意思呢?」
蘇放的胸口狠狠起伏了幾遍,才看著魏然道:「原來你是吃定了,原來你已經被吃定了,魏然,我是不是真的來得太晚了。」
魏然搖搖頭,說道「不是,就算你比青夜來得早,我的心還是會留著,等他找來。」
「魏然,你和杜三都同樣中毒了,如果只有一顆解藥,你要拿來自救,還是救他呢。」蘇放忽然又拋出一個新的問題,這話把魏然問得一陣怔愣。
魏然垂下眼皮想了想,才說道:「如果只有一顆,不如不要給,真能抱雙死,或許也不錯。」
這話,同樣是在賭,賭蘇放會給她解藥,而且會給雙份。
可惜,魏然這回沒押對,蘇放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遞給魏然:「解藥,只有一顆,是你死還是他死,你就好好選擇吧。」
解藥,絕對不止一顆,只是蘇放不願意給,他想看看,魏然的愛,究竟是什麼樣的,而且他得不到的,也不希望別人得完全。
「蘇放,你到底什麼意思。」捏著手裡的小瓶,魏然的心再不能平靜。
蘇放冷笑著說道:「卿雖負我,我不負卿,卿自是不負,可君卻不關我的事。解藥我給你了,至於是自己吃,還是給杜三,你就自己抉擇吧。」
蘇放說完便走,他怕再留下來,讓魏然的眼睛盯著看一會兒,就會把解藥全給了魏然,遊戲,不能這麼快結束。就這麼一顆解藥,他要這恆朝的宮殿裡,刮起大風大浪,否則怎麼對得起這顆解藥。
就算是愛,他也容不得魏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太囂張,賭……
「既然你在賭,那麼不如我們來賭一局大的,如果你贏了,天下江山,我將拱手送上,讓你和杜三贏得乾淨徹底,如果你輸了,我只要你,只要你就行了……」蘇放從來就不是輕言放棄的人,魏然的斷然拒絕更讓他倍覺挑戰,於是就更加地執著與狂熱。
「我不跟你賭,江山不是我的,天下不是我的,而我卻屬於自己,所以你的賭約我不能答應。」魏然輕飄飄地一句話,順利地把皮球踢了回去。
蘇放聽得一陣氣結,只覺得胸口一陣陣發悶,總覺得自己在魏然眼裡,連枝頭快凋謝完的海棠花都不如。蘇放深深一歎氣,終於還是捨不得說狠話:「你不賭,我卻賭了。我若輸了,把一切都輸給杜三,我若贏了,必會有辦法得到。」
「蘇放,你真可憐……」魏然這話,半帶著諷刺,半是激蘇放,魏然退後了幾步,看著蘇放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輕拍胸口,臉上卻不露半點害怕的神色。
蘇放走近幾步,揪著魏然的衣襟,眼神狠厲地看著魏然道:「你說我可憐?可憐?我可憐什麼,求之不得,還是可憐我苦苦相求,卻被你百般譏諷?」
「可憐你不知惜取眼前人,卻空看著最高枝頭的花,卻不知道枝頭的花除非凋謝,是不會飄落到身邊的。」魏然眼神瞧著最高的海棠枝上,僅剩下的兩朵海棠花,秋日晴空下分外妖艷,卻同樣蒼涼與悲切。就像人的生命,往往在最美麗的時候,卻已經是留不住了。
蘇放聞言看了魏然兩眼,輕身縱上樹梢,把那兩朵海棠折下來一朵,遞到魏然眼前說道:「再高枝的花,只要願意,同樣能折在手裡把完。」
「花只有開在枝頭才長長久久,折下來了,明年開花的就不是這枝了。瞬時間的芳香與美麗,如果就是你所愛的,我也不攔,由著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魏然看著那枝海棠,再看樹上那枝,輕輕地搖頭歎氣,蘇放這個人真是個爛紅薯,不受「窖」。
蘇放卻笑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兩句詩似乎還是你念的。」
魏然無語,真想掄起巴掌給自己一下,沒事傷什麼春、悲什麼秋。魏然覺得再跟蘇放講下去也沒有意思,抬步就走,扔下一句:「那你就慢慢折吧,只怕折到的未必能是你心裡想的那枝,人往往就是這樣,到手的不是想要的,想要的永遠得不到。」
蘇放站在原地,看著手裡那枝海棠,再看著遠走的魏然,原本還想說些什麼,卻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再看手裡的海棠花時,只覺得很像一個人的臉,卻不是魏然,更像是嬌美溫婉的杜冰心。
恍然間,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勁,卻迅速地把這種感覺拋開……
魏然出了園子,便覺得全身無力,扶著牆靠著,一抹額頭全是冰涼的汗水,身上的衣裳也微微濕了。魏然大口大口喘著氣,壓下胸口的氣悶,再抬起頭的時候,正好迎上洛翩翩探詢的目光。
「皇后娘娘,您沒事兒吧,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洛翩翩本來在花園裡閒逛,正好看到魏然從子裡走出來,靠著牆似乎是很痛苦的樣子。
魏然再也撐不住了,連一點勉強的笑容都擠不出來,只好微微抬頭說:「沒事,就是太陽大了,有些曬不得,可能是染了暑氣。」
洛翩翩抬頭看著天空,雖然太陽很大,但秋末的陽光已經不烈了。再看魏然,臉色蒼白渾身是汗,微微皺眉道:「皇后娘娘,您還是趕緊回恆恩殿歇息吧,管弦你送娘娘回恆恩殿去。」
魏然也由著洛翩翩的侍女來扶著,看著洛翩翩說了句謝謝,雖然心裡對洛翩翩還是不甚信任,但至少這個時候她不會拒絕。
洛翩翩看著魏然遠去,身形狼狽似乎很虛弱的樣子,若有所思地問身邊的宮女:「慧思,你說她到底怎麼了?」
「娘娘,奴婢覺得皇后像是身體不成了,自從皇后回宮以來,似乎就一直這樣,醫正調理著卻不見好。娘娘,奴婢總覺得皇后這趟回來,心裡藏著很大的秘密,娘娘如果還想著皇上,倒不妨借此機會一拼。」慧思是懂一點點醫術的,魏然平時強撐著,是以杜三也沒能看出來,而這時已許久沒有服用紫碧青微丹藥,且正是最虛弱的時候,懂醫術的只要稍一辯查就可以發現。
「身體不成了,既然這樣,為什麼皇上不知道,皇上的醫術比起宮裡的醫正來,還要好上些許,為什麼……沒發現?」
慧思低頭想了想,也是同樣沒有答案:「娘娘,或許皇后是在裝……」
「裝,為什麼要在我面前裝,她得了一切,在我們面前又裝個什麼勁?」洛翩翩的話,半是幽怨,半是憤然。
慧思看著洛翩翩,陪著笑臉道:「娘娘,也有可能不是的,但娘娘需要防著,如果真是身體不成了,娘娘的機會反而比郭嬪要大些,畢竟娘娘承過恩澤。」
「嗯,話倒是這麼說,只是……慧思,你找個機會去探探……」洛翩翩看著魏然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胸口原本熄滅的火焰又重新被點燃。
「是,娘娘,奴婢一定幫娘娘打探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