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九章若要死,願雙雙死
蘇放來時,正值秋中,桂花開滿塘,宮廷裡滿是恬淡的桂子飄香。
魏然也算是想清楚了,來就來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如果杜三因為在炎國的種種而搖擺,那麼杜三也未必就是自己今生的良人。魏然知道,自己這麼想,很涼薄,但她卻還是這麼想著,也打算這麼去執行。
當見到蘇放和杜冰心,魏然也就坦然了,看著蘇放和杜冰心,莊肅的笑著一如書中寫過的那些母儀天下的風貌。
當蘇放和杜冰心一步步相攜走上九十九階玉階,看到魏然那樣的笑容,兩人的有那麼一刻的恍惚。
杜冰心似乎從來沒有在魏然臉上見過這樣華貴的笑容,以前總覺得她這三嫂就算是鳳袍著身,也是一身清淡儀容。杜冰心怔忡過後,微微拜倒在地,口中高呼:「臣妹見過皇兄、皇嫂。」
而一旁的蘇放只是微微拱手道:「皇兄……皇嫂……。」這兩句稱呼,多少帶著些咬牙切齒之痛。蘇放看著眼前和杜三並立的魏然,心頭一陣刺痛,這兩人站在一起,一個似朝陽,一個似明月,互相的光輝只一眼,就讓人再也移不開視線。
蘇放想,他或許始終是來得遲了,但是就算這樣,他也要得到,得到……
「蘇國主近來可安好,朕這皇妹自幼來嬌生慣養,沒給國主添什麼麻煩吧。」杜三承認,他沒有多喜歡蘇放,但現在畢竟是妹夫,不看蘇放是炎國國主,也要看著自己妹子的面兒上。
蘇放淡漠一笑道:「公主嫻雅淑慧,足為天下女子之典範,又怎麼會惹麻煩。」
杜三也不多說套話,引著蘇放和杜冰心一起往重恩殿去,重恩殿曾經是杜冰心居住過的宮殿,如今杜冰心嫁了,那裡也空著,宮人便將洗塵宴安排在重恩殿裡。
重恩殿裡遍植秋海棠,此時正開得正艷,嬌美欲滴,一片天真燦爛得讓人迷醉。
「沒想到,今年的海棠花開得這麼好,往年總是早開早謝,今年竟然還開著。」杜冰心一陣感慨,在杜家時,沒有感受到多少恩寵,在離開時才知道,家是多麼好,原來即使是冰冷的宮廷,離開了也能叫做家。
「是啊,青夜知道你喜歡這滿園子海棠,特意叫人細心照料著,能不開好嘛。春海棠結的果子,正好釀了酒,待會兒讓飛絮拿些來。」魏然拉著杜冰心穿梭在海棠花中,臉微仰起,一臉燦爛的笑容。
杜冰心也就任由魏然拉著,滿園的海棠花裡,似乎還收藏著少女的夢,而今只有淡淡的香氣留在衣襟上了:「三嫂,你和三哥真好。」
魏然聽得這句真好,卻忽然是鼻子一酸,仰面看著海棠花,竟然落下淚來,恰好一片海棠花落在額間,妝點得那張臉,分外妖冶動人:「好嗎,若相愛不能相守,只會是一個哀婉的故事吧,或許連史書都懶得記上一筆呢。」
「三嫂這話怎麼說的,三哥和三嫂是人間至尊貴的帝后,這世上還有誰能阻攔你們的相守?」魏然的悲傷,杜冰心感覺得到,卻不懂悲從何來。
「這世間至公平者,生死。」歎息過後,魏然又轉悲為笑,既然過一天少一天,就應該歡笑以對,否則只會更加悲苦。
「三嫂,發生了什麼事?」
魏然搖搖頭,和杜冰心一起走出海棠花林裡,杜三和蘇放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見她們出來,兩人雙雙一笑。
杜三朝著魏然迎上去,看見魏然紅紅的眼和額間那片海棠,笑道:「這是怎麼了,悲春傷秋了。」說著便抬手拂去了額間那瓣海棠花,雖然很美,可那樣的美,杜三想獨自珍藏。
蘇放壓抑住自己的腳步,杜三現在懷裡抱著的,正是他發了瘋想念的女子。魏然眉心的那瓣海棠,像是一點硃砂,襯著略顯蒼白的臉色,卻讓人感覺得分外嬌艷。
宴席設在海棠花下,微風動時,落花滿席飛揚,這情景美得不似人間,如果蘇放心裡沒有執狂,杜冰心心裡沒有絕望,魏然心裡沒有悲苦,那麼就是真正的人間美景。
杜冰心飲了口海棠果酒,淡香而酸,落入杯中的艷紅海棠花,倒映著她的臉,歡笑中卻滿是清冷:「三嫂,這酒真好喝。」
「冰心喜歡,回去的時候帶一些,是宮人們釀的,這些海棠果,你不回來宮人們也不敢亂用了,只好釀成了酒。知道你愛海棠,就等著你回來嘗嘗呢。」魏然淺淺抿了一口,酒香和果香在嘴裡反覆交雜,嚥下去才發現這口酒讓身體更涼了。輕咳了一聲,先看到杜三伸過來的手,於是衝著杜三笑了笑:「沒事,喝太急了。」
魏然扶著杜三的手坐起來,恰迎上了蘇放的眼光,魏然必需承認或許是太遠了,那雙眼裡有什麼內容,她一點也沒看明白。
魏然覺得,要做些什麼,讓蘇放這傢伙死心,就算他手裡真有解藥,她也不稀罕,更不會去開口說個求字。
「今天難得這麼高興,以前冰心也是常撫琴的,今天冰心撫一曲如何?」
「三嫂想聽什麼曲子?」雖然杜冰心有些詫異,但還是笑著答應了。
「《願君心記取》,冰心不是一直想知道這支曲子的歌詞麼,今天唱給你聽可好?」魏然話是對杜冰心說的,眼睛卻看著杜三,露出明媚的笑臉。
杜三回以一笑,恍然間記得,很多年前魏然唱過歌兒給他聽,聲音清越而動人,於是貼在魏然的耳邊問了一句:「雨弦要我記取什麼?」
冰心的琴弦一挑,《願君心記取》的旋律緩緩流瀉而出,空曠幽淡,一聽便能斷人呼吸:「三嫂,該唱嘍……」
「流淚眼留住癡心伴侶,我的話願君心記取,既然君遭劫難難自救,我願死生也伴不儘是我情,我只盼能復歡聚,謝愛上愛千丈,若要死願雙雙死去。」
是粵語的唱腔,但其中的哀婉與堅定卻讓人聽得分明,魏然聲音不大,卻在這樣海棠開滿,琴聲微挑的夜裡分外明顯。
魏然的眼睛始終看著杜三,杜三略略聽明白了一些,尤其是那句,若要死願雙雙死去,更是聽得分明。
蘇放也同樣聽得分明,杜三和魏然之間流轉的光芒,讓他的心如被幽小的刺紮著,慢慢地疼到了骨子裡。
「三嫂,我沒聽清,雖然很好聽,但唱的是些什麼?」杜冰心也聽懂了一些,但還是問了,因為她怕身邊坐著的蘇放不明白。
魏然燦然一笑,眸子裡帶著淚光和星光,光芒交錯地望著杜冰心說道:「裡面有一句,我很喜歡,既然君遭劫難難自救,我願死生也伴隨,若要死願雙雙死去……」
這話,是對杜三說的,也是要告訴蘇放,她與杜三,就算是死也要雙雙死去,毒藥、解藥又有何懼。
杜冰心愣在當場,看著蘇放,卻忽然發現她原來愛得並不是那麼刻骨銘心,她自問,如果蘇放死的話,她不會與蘇放雙雙死。
蘇放也愣在當場,唱的總有些糊塗,而念出來,卻是字字句句,再清晰不過,再聽在耳裡時竟然那麼慟動人心。可惜,卻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那個高高在上的恆朝君王。
最驚詫的那人人,當然是杜三,只見他舉著酒杯的手頓在半空中,眼睛望著魏然,似乎心底有萬語千言,卻最終只能是傻傻地望著。
魏然嬌笑著似醉了一般倒在桌上,酒杯順勢尚了一桌子酒,香氣頓時間雜著海棠花香撲面而來:「怎麼辦青夜,我好像醉了,沒喝幾口呢,我怎麼就醉了。」
杜三看了杜冰心和蘇放一眼,說道:「天也晚了就散了吧,冰心今天如果想在宮裡住,就著人收拾一番。」
杜三說著便扶著不知道是真醉了,還是假醉了的魏然離開。魏然的臉紅撲撲的就像是枝頭的海棠花一樣,卻比海棠花多了份溫暖柔軟。
杜三瞧著淺碧衣裙裡那如花的嬌顏,淡淡漫漫地醉笑,唯有無奈地搖頭說道:「你呀,就是不能沾酒,沾了酒就全亂了,哪還有半點一朝國母的風範?」
「我從來就沒有,我只要做青夜的娘子,才不在乎什麼國母不國母的,如果你是杜三,我就是杜三的唯一的娘子,如果你要做皇帝,我就是當仁不讓的皇后,誰也別跟我搶。」
杜三抱著魏然上了車輦,看著半醉的魏然又是搖頭,說道:「看來你是真醉了,這些話平時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魏然不滿意地揮手,摟著杜三的脖子打了個哈欠,瞇著眼睛說:「我沒醉,沒聽過醉後吐真言嘛,現在我說的話才真實。」
杜三總算知道,那句醉後佯狂,神仙亦然,是何等的準確:「好,你沒醉,現在才是真話,你說吧,我聽說。」
「我如果死了,你會不會想念我,我如果死了,你會記得我嗎?」魏然藉著酒勁,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這話放在心裡已經很久,卻一直沒能說出口。
杜三抱著魏然的手一僵,看著魏然迷醉的身形道:「為什麼今天會問這些個事,不說長命百歲,也不至現在就談到生死吧。」
「我醉了,醉了說什麼都很正常。」魏然在心底笑,原來酒醉還是有些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