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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殿前歡 第一百六十八章 憤怒的葡萄 文 / 貓膩

    第一百六十八章憤怒的葡萄

    「為什麼?」

    面對著兒子極為震驚的追問,范尚書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笑了笑後轉而說道:「宮裡的情況可還安好?」

    范閒怔了怔後應道:「大殿下帶傷值守,太后病重,太子已經被關進了東宮,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嗯。」范建點點頭,看著他雙眼裡漸漸流露出一絲柔軟的味道,讚歎說道:「你回京不過七八日,能夠在這樣艱險的情況下,替陛下將京都守住,不得不說,你的進步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料,表現的很好。」

    受到父親的表揚,范閒心中卻沒有什麼喜悅,苦笑說道:「我與老大在京都拚死拚活,但誰能料到,陛下卻是將所有的事情都算好了,如果沒有定州軍最後的反水,今天皇城無論如何也守不住……」

    沒有等他把話說完,范建擺了擺手,阻道:「陛下深謀遠慮,聖心遠曠,自然不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能夠妄自揣忖……」這話裡的語氣流露出幾絲不自然,他接著說歎息道:「關於葉家的問題,著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連幾年的逼迫,原來竟是陛下的一招潛棋。」

    他看著范閒,微露儒雅笑容:「由此看來,一年半前京都山谷狙殺事後,你的判斷是正確的,我倒是錯了。」

    范閒默然,在去年山谷狙殺事後,他與父親曾經研究過那幾座城弩的問題,事後雖然清楚是老秦家所為,可也曾經想過,陛下會不會遷怒葉重,由此又說到慶國各方軍力部置,赫然發現,這二十年間。除了葉重一直任著京都守備師統領外,皇宮的禁軍統領與大內侍衛首領為一人統管,也只出現在宮典身上。

    當時的范閒便曾經懷疑過此點,陛下既然曾經對葉家如此信任,為何又要逼著葉家與二皇子聯手,倒向了長公主一面,但是范建給出了他所認為的理由,范閒認為有理。便放過了這個疑問。

    沒料到此次京都之亂,這個疑問終於揭示了真相,陛下隱忍多疑弱點的真相。

    皇帝陛下構織了一個大迷團,不止迷惑了長公主和天下所有人,連范建這個自幼一起長大的親信,也騙地死死的。

    說到山谷狙殺,范閒的眼前不自主地浮現起當日的白雪,紅血以及樞密院前的人頭。還有自己的囂張,不由苦笑了一聲,心想在陛下和長公主的面前,自己當日的囂張,此時看起來是何等地幼稚可笑。

    他心頭一動。開口問道:「父親,孩兒一直有個疑問,秦業他……為何要背叛陛下?」

    這不止是他的疑問,也是很多人的疑問。只是皇權爭鬥,天下大勢之爭奪,讓所有人天然認為秦家的背叛如同史書上每一起內部傾軋一般,是理所當然之事。

    可是范閒聽到了長公主臨死前的話,心中開起一枝毒花,開始格外注意這個問題——雖然秦家在明家有一成干股,雖然秦家暗中指使膠州水師屠島,可是對於一位軍方元老來說。單他的顏面就足夠讓陛下輕輕揭過此事——只要他一直對陛下忠心不二。

    而皇帝陛下是何等樣的人物,如果不是未曾懷疑過秦業的忠誠,又如何能讓他在樞密院使地位置上呆了那麼多年,這些年秦老爺子一直稱病不朝,這樞密正使的位置也不曾空了出來。

    他將這個疑惑講出來後,范建未曾沉思,直接冷漠說道:「也是在山谷狙殺的那日裡,我便曾經說過……皇后父親的頭顱是被我砍下來的。但誰知道。那些該被砍掉地腦袋,是不是真的砍完了。」

    范閒心尖一顫。明白了父親的意思,老秦家站在長公主一方謀反,或許和二十年前母親的離奇死亡脫不開干係。

    「當年我隨陛下遠赴西胡作戰,陳萍萍被調至燕京一帶應付北方緊急局勢,而葉重也隨後軍駐定州為陛下壓陣……」范建垂著眼簾,緩緩說道:「……而秦業其時依朝廷舊便,以樞密院正使地身份,掌控京都軍力中樞,如果說他也參與了京都之變,沒有人會覺得奇怪。」

    很奇怪,如果秦老爺子也是謀殺葉輕眉的元兇之一,那四年後的京都流血夜,皇后一族被斬殺乾淨,京都王公貴族被血洗一空,為什麼秦家卻沒有受到任何牽連?如果陛下陳萍萍父親三人聯手為母親復仇,怎麼會放過秦老爺子?

    迎接著范閒疑問的目光,范建緩緩說道:「問題是從來沒有證據,說明秦家參與了此事,就如同太后一般,頂多有個縱容之罪……」

    范閒微微皺眉,陳萍萍也曾經對自己這般說過,關於母親的死亡,太后應該不是元兇,只有個縱容之罪。不過今日與父親一番參詳,范閒忽然想到,只怕陳院長的心中也有些別的想法,對於秦家曾經扮演過的角色有著無窮地懷疑。

    最能證明陳萍萍對秦家心思的人,自然是黑騎的副統領——荊戈,像這樣恨不得滅秦家滿門的危險人物,陳萍萍依然悄悄地將他收入自己的帳下,為的是什麼?是不是就是為了將來與秦家翻臉動手?

    范閒的心底生起一股寒意,如果秦家真的如陳萍萍所料,參與過謀殺葉輕眉一事,為什麼他能一直活到現在?一念及此,他身體從內部開始湧出一道寒流,無數寒意從毛孔裡滲了出來,讓這座書房變得有如三九寒冬。

    他曾經無數次地猜想過,無限接近於那個真相,可是他不敢問,連陳萍萍也不敢問,而且陳萍萍也無限冷酷地與他進行著割離,不給他任何開口地機會。

    范閒心中一直有個結,故而他一直悄悄地將自己地重心往北齊轉移,對慶國有一股天然的畏懼感,而今天這個結似乎正要打開,露出裡面黑糊糊地真相來。所以他沉默了,對著父親微微的一笑,說道:「如果秦家真的參與此事,今日也算是遭著報應。」

    他擔心父親會順著這個思路想到自己先前隱懼地東西,搶著開口說道:「陛下不日便要歸京,這朝中先前還在準備陛下的後事,卻不知一時怎麼轉過來。」

    范建微微一怔後笑道:「這些事情自然有禮部操心,你何須理會那麼多?」

    范閒聳聳肩。沒有再說什麼,范尚書也沉默了起來,臉上露出一絲疑惑,書房內的氣氛有些詭異。

    想必今夜的京都,那些活下來的權貴大臣們,都在各自的居所裡沉默著,沒有人想到,皇帝陛下居然能夠活著從大東山下來。震驚之餘,再聯想到謀叛中葉家這招伏棋以及諸多滴水不漏的算計,所有臣子對皇帝陛下的敬畏微懼,都被提升到一個前所未有地地步。

    范閒看著沉默的父親,又起身說了幾句話。便轉身離開。

    走出書房,往背街的後園行去,準備去看一下婉兒。一路夜風秋涼如水,撲在他的臉上。無由一陣快意,他深吸一口氣,維持著體內的傷勢,心中有些茫然地想著,山谷狙殺中陳萍萍的放手,正是那種割裂,老跛子不愧為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早已看明瞭一切。卻小心翼翼地將真相瞞著自己,孤單地做著那些事情,還用這些割裂來維繫事後自己的平安。

    范閒一直在學習陳萍萍,所以他今夜也只能沉默,父親便要辭官回鄉,何必讓自己地猜測讓他再陷於京都危境而無法自拔?為了彼此的安全,彼此都要割裂,這才是真正的疼愛。

    如陳萍萍疼愛自己那般。

    在這個時候。范閒十分想見陳萍萍。

    陳萍萍這個時候正在京都四周瀟灑無比地旅遊。間或發號施令,讓監察院配合陛下在天下的行動。就算他要趕在皇帝抵京之前回到京都,也不可能是今天晚上的事情。

    然而有人來範府尋找范閒,此時夜已經深了,范閒還沒有來得及看到自己地妻子,便有些無奈地被請出了府門。他看著門口的宮典,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絲絲煩燥,行禮道:「宮大人。」

    先前他和父親還在書房內議及此人,知道他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說話自然極有分寸。而在宮典看來,小范大人才是陛下最親近地子侄,不敢托大,以下級的身份行了一禮,沉聲說道:「有件事情要麻煩澹泊公。」

    如今的范閒位居公爵之列,倒也當得起這一禮,更何況在皇帝回京前的一兩天內,他假假還是位監國的大臣,只是聽到麻煩二字,范閒便知道肯定有大麻煩,不由真的頭痛起來。

    今天的京都已經死了太多人,范閒的情緒並不怎麼好,京都四野戰事猶熾,但城內已經漸漸平穩,他極需要休息和思考一下,被人打擾,當然沒有什麼好臉色。

    不過監國是這麼好當地嗎?范閒強行壓下心頭的煩燥,看著他,盡量平和說道:「何事?」

    宮典看著他,似乎有些猶豫和犯難,即便白天於上萬叛軍陣中,一刀砍向軍方元老秦老爺子時,也沒有這麼困難過。

    范閒也不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也許是壓力太大,宮典嚥了一口口水,說道:「請公爺去王府一趟,我勸不住小姐……」

    得,此話一出,范閒馬上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白天的時候忙著殺人救人,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塊兒去,此時夜深人靜,硝煙略散,立即想到葉家在跟隨陛下立萬世之功後,馬上會碰到的一個大麻煩。

    「大帥出京追擊,令末將接小姐回府,不料小姐誓死不從……」宮典晚間在正陽門看守許久,晚上便緊接著遇著了大麻煩。他知道如今的京都,大概也只有范閒才能處理此事,有資格處理皇室的事情,便也不再顧忌定州方面的顏面,很直接地將問題說了出來。

    范閒依舊靜靜看著宮典,任由他說著。眼光中沒有鄙夷嘲諷的色彩,卻讓宮典感覺到一陣無來由地不安與慚愧。

    范閒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什麼,在這整件事情當中,依然活著地人們,最苦地只怕就是婉兒和她地閨中蜜友葉靈兒二人。他的妻子心傷生母之亡,而葉靈兒的委屈憤怒只怕不會稍少。

    當年葉靈兒嫁給二皇子,也真真算得上情投意合。只是沒有人可以猜想到,這門婚事,竟然只是皇帝陛下與葉重之間的所擬計劃的一環。換句話說,葉靈兒連棋子都算不上,她只是付出了自己的感情與婚姻,成為葉家取信長公主一方的籌碼,事到臨頭,她才會愕然發現。原來自己地父親一心想要對付自己的夫婿。

    當然,她那位夫婿也是一心想利用她來控制定州軍。

    一念及此,范閒不由想長公主臨死前說的那三個字——世間的男子,均被名利權勢以及所謂一統天下的理想大義所控制,真的不是東西——或許也包括他自己。可他自問做不出這種事來,對於賣女兒的葉重生出厭憎無數。

    宮典似乎猜到他的心裡在想什麼,表情十分不自然。

    范閒搖了搖頭,說道:「二皇子也被關在府中?」

    宮典應了一聲。

    范閒低頭說道:「無礙。大東山上陛下曾經說過,能不殺,則不殺,尤其是……承澤。」

    宮典震驚抬頭,他知道陛下生還地消息,卻是第一次知道大東山上陛下對范閒親口有此交待。如果陛下真願意留二皇子一條性命,那真是邀天之倖。

    定州上上下下其實都很喜歡靈兒這個丫頭,所以今日真相一破。葉靈兒在王府中心喪若死之際,所有的定州軍,都感到了無比的慚愧與不安,此時聽聞二皇子不用死,葉靈兒自然不用當寡婦,也算是好交代一些。

    范閒在心裡歎了口氣,此時想到大東山上皇帝陛下的交代,才能明白。原來其時陛下就已經自信地算到。他定然安全回京,長公主領著太子和二皇子必敗。所以才會刻意提醒自己,留老二一條性命。

    留老二一命,其實只是留給葉靈兒一個男人,留給葉家這個大功臣一絲顏面,不然若老二暴斃,叫葉靈兒如何自處?天下議論滔滔,讓葉家怎生過活?

    雖然陛下早有計算,可范閒還是去了王府,因為即便他對二皇子沒有什麼好感,但葉靈兒畢竟曾經喚過他無數聲師傅,而且身為監國,對於被擒的皇子,總要小心謹慎地處理,若王府裡真的出了問題,他還真不好交代。

    未曾抬頭看府上匾額,他在宮典的陪伴下直接入內,四周均有軍士看管,二皇子即便手中還有力量,也難以變身蚊子飛出這座牢籠。

    這是范閒第一次踏入二皇子的府邸,心中地感覺不免有些怪異,不知道那位性情容貌氣質與自己有些相似的兄弟,此時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

    宮典留在了後院之外,范閒一人進去,這園子清清幽幽,全不似王府應有盛景,房中仍有燈火,看來夜雖深了,然則年輕的王爺王妃依然無法入睡。

    入門只見到葉靈兒一人,正滿臉淒然,沉默地坐在桌旁,一言不發,眼角猶有淚痕,往常那雙如玉石一般明亮的眼睛,卻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疲憊和委屈,更多的還是隱而不發的怒氣。

    此時的王妃,就像是一個隨時可能撲上來咬死人地老虎,被丈夫利用先不提,被父親欺瞞,被家族拋出,這讓她如何能夠承擔?

    范閒心中生起淡淡憐惜之意,走到她的身旁,和聲說道:「宮典讓你回府,也是好意,等過些日子事情淡了,你和承澤不依舊是在一處?」

    葉靈兒一驚,這時才發現進屋來的原來是他,眼中嘲諷之色大作,欲待嘲諷兩句,卻是心頭一慟,低頭無聲哭泣了起來。

    范閒何時見過葉靈兒這等婉約悲傷模樣,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勸說。

    半晌後。葉靈兒抬起頭來,雙眼有些無神地看著他:「你如今不在宮中做你的監國,跑到王府來做什麼?」

    「勸勸你。」范閒很直接地回答道。

    葉靈兒緩緩搖了搖頭。

    「不要犯倔了,這件事情你父親也是沒有法子……說來說去,如果老二當初能聽你一聲勸,不參合到這件事情中來,何至於有今天這個局面。」

    看著葉靈兒淒傷模樣,范閒無來由地惱怒起來。這幾年他全力打擊二皇子,隱藏在他下意識裡的一個念頭,便是欲動用監察院和陛下的寵信,將老二的勢力打成殘廢,斷了他奪嫡的心思,沒料到老二地奪權之心如此之重,加之長公主地妙手逗弄,此策竟是沒有起到絲毫作用。

    葉靈兒自哀一笑。輕聲說道:「師傅,這件事情我自然不會怪你,落個如何下場,都是他自己的事情。這幾年連你都打不退他熾熱地心思,我一個女兒家。怎麼能勸服他?」

    「您也不用勸我離府了……他事涉謀反,誰會給他一條活路?」葉靈兒的臉色漸漸平靜下來,「不論承澤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我與他終究是夫妻一場。既然父親與族裡的人從來沒有把我當成人看,我便隨他一道去了也好,在黃泉下再作一對夫妻,想那孤清地裡,他總不至於還要做當皇帝的美夢。」

    范閒心頭一凜,明顯地從葉靈兒地平靜的表情中看出一絲死志,聲音微顫說道:「明和你說,陛下在大東山上親口對我傳旨。承澤……不會死。」

    聽得此言,葉靈兒驟然抬頭,眼中閃現出一絲企盼與意外之喜,旋即卻馬上黯淡了下去,讓范閒有些摸不著頭腦。

    葉靈兒搖了搖頭,輕聲歎息道:「所有人都說他外表溫柔,內裡卻是冷漠無情,其實這話也沒有說錯……就連宮中的母親。對他也是持之有禮。他這一生,又何嘗感受過什麼真正的溫暖味道?他不止對人無情。對自己也極為冷厲。」

    「我是他的妻子,總要比你們這些外人要瞭解他些……你們都不知道他內心裡,是個何等樣驕傲自負的人,這次完完全全的失敗,給了他多大的打擊。就算父皇留他一條活路,可是他又怎麼有顏面繼續活下去?」

    她抬起頭來,用一種無措傷心地眼神看著范閒:「回府之後,他一直不肯說一個字……我知道,他已經有了死念。如果這時節連我都走了,世上所有的人都拋棄了他……他走的一定很乾脆。」

    范閒深吸了一口氣,直接說道:「他在哪裡?」

    二皇子李承澤蹲在椅子上,手裡拎著一串紫色的葡萄正在往唇裡送,這一幕范閒曾經看過無數次,但今夜的二皇子,頭髮散亂披著,俊秀地面容上帶著一絲誰也看不明白的表情,唇角微翹,似乎在嘲笑什麼,整個人看上去顯得異常頹廢。

    「你如果死了,淑貴妃誰來養老?王妃怎麼辦?」范閒坐到了他的對面,盡量平靜地說著,眼睛平視對方,似乎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范閒與二皇子氣質極為接近,這是京都裡早已傳開的消息,二人明明眉眼不似,但相對而坐,卻像是隔著一層鏡子,看著鏡中地自己。

    范閒看著對方,在心裡想著,如果自己的母親不是葉輕眉,如果自己與老二的身份對換一下,只怕今日自己也只有坐在椅子上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份兒。

    二皇子似乎此時才發現范閒的到來,微微一笑,說道:「我還能活下來嗎?」

    范閒不得已重複了陛下的旨意。

    二皇子自諷一笑,說道:「如黃狗一般活著,餘生被幽禁在府中,待父皇百年將到時節,新皇即位之前,葉家也被如狗一般宰死,我再被賜死……你說,如果我活下來,將來的人生,是不是這種?」

    范閒默然。

    「既然如此,我何苦再拖累靈兒,拖累……那位無恥的岳父?」二皇子聳聳肩膀,「而且這樣活下去,其實沒有什麼意思。」

    范閒開口說道:「看來你地雄心終於被磨滅了。」

    二皇子忽然止住往嘴裡送葡萄的動作,初秋的紫葡萄甜美多汁,而他此時臉上的笑容也一樣甜美,他看著范閒,幽幽說道:「如今想起來,抱月樓前茶鋪裡,你說的話是正確的……這兩年裡,你一直在想著將我的雄心打掉,回思過往,我必須謝你。」

    「說來奇妙,我一心以為姑母會助我,一心以為岳父會助我……但看來看去,原來倒是你,我這一生最大的敵人,對我還曾經有過那麼一絲真心。」

    二皇子讚歎道:「你真是我們老李家地異類,葉家小姐果然如傳聞中那般不尋常。」

    「而我?」二皇子繼續說著,大聲笑了起來,笑地涕淚橫流,「我是什麼東西?我自以為算計過人,身後助力無數,皇位指日可待,可哪裡料到,什麼事情都是父皇安排好的,而我這個聰明人,比棋子都還不如,連承乾這個懦夫都不如,我什麼都無法做,我什麼辦法也沒有,我就像是個手足無力地小孩子,只知道傻傻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二皇子憤怒著,聲音越來越高。不知道他是在憤怒什麼,但明顯不是針對范閒,或許是憤怒於自幼被父皇放到了磨刀石的位置上,被迫著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的境地,或許是憤怒於葉重的無情反水,或許是憤怒於自己生於皇宮之中。

    范閒默然,從婉兒處知曉,這位與她自幼感情極好的二哥小名叫做石頭,但任是一塊單純頑石,被陛下用皇權這把劍磨了這麼多年,無來由地也會帶上些戾氣與負面的東西。

    「我是什麼?」二皇子李承澤盯著范閒,指著自己,淚水和鼻涕在臉上縱橫,大聲笑著說道:「我就是個笑話!」

    范閒想說,在皇帝陛下面前,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是一個笑話。然而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因為他震驚看到一邊笑一邊哭的二皇子說出笑話二字後,吐出了一口黑血。

    一口黑血吐到了紫色的葡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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