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朝為紅雲暮為霞
看到眼前這一幕,洪烈便知道自己已經輸了。
這位新任太守既然能上到紅雲寨,而且將寨子裡的人全部制住,這種本事已經不是他能抗衡的了。
僅管心中對寨子裡其他人的安危感到擔憂,但是在洪烈的心中,卻隱隱生出一點希望——這位太守既然這麼有本事,那上京郡內的妖魔,說不定還真能被他收拾了。要真是那樣,對於整個上京郡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只是這寨子裡的人……
洪烈在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這就是命啊。
想到這裡,洪烈抬頭說道:「太守大人,這寨子裡都是無辜百姓,受了我的挑唆才會落草為寇。所有的罪行由我一人承擔,還請放他們一條生路。」
此話一出,整個大廳中的人全都拚命扭動起來,特別是那個少年,神情顯得猶為激動。看得出來,他們都不願意讓洪烈頂罪,只是現在全都被沈雲飛制住,說不出話來而已。
「你有跟我討價還價的資格嗎?」沈雲飛笑道。
洪烈愣了愣,沒有說話。
他到是想說,我手上也有你的人,大不了咱們交換。但是轉念一想,他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人家能不動聲色就拿下了整個紅雲寨,還能收拾不了外面那二三十個人?在這種時候提出要脅,實在是拿著雞蛋去碰石頭。沒有效果不說,反而有可能激怒對方。
沈雲飛瞇著眼睛打量著洪烈,見他沒有說話,反而含笑點了點頭。
這個洪烈,是個聰明人,而且有膽有識,到還是個人才。
就在這時,一行人從廳外走進,站到了洪烈身側。
看到來人,洪烈又吃了一驚。這分明是他控制住的那二十個人,怎麼……
沈雲飛坐在廳上,一直就沒動過。難道他在外面還安排了伏兵?
洪烈實在很想出去看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沈雲飛的眼神,卻是讓他無法移動腳步。
沒錯,進來的正是以段林為首的十名犯官,以及以吳夫子為首的十名書生。此時,二十人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都起來吧。」沈雲飛微笑著說道:「大家都沒事就好。」
聽到這話,段林及其餘犯官謝禮之後便起身站起,而那十個書生卻是依舊不肯起來。
「懇請大人恕我等一路上冒犯不敬之罪。」吳夫子大聲說道。
他這回可算是看明白了,這位沈太守,可不是一個商賈之子那麼簡單。而一直跟隨著他的那位映月小姐,也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
就在剛才,花映月突然現身,一舉便制住對方三十餘人,僅從這一點,也讓這干書生們不敢再有什麼輕視之心了。
這吳夫子想得清楚,這回正好是個機會,可以把話說明了,調和一下與太守的關係。
沈雲飛一見這干書生如此,哪還能不知道他們的心思。他微微一笑,擺了擺手,讓段林等人退到一旁,逕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吳夫子跟前,一抬手,便將他扶了起來。
而他扶的雖然只是吳夫子一人,其餘的書生卻都感覺到兩肋之間隱隱有一股力量托起,竟全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沈雲飛對眾人說道:「諸位大可不必如此,我沈雲飛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只要以後諸位收起身份之見,一心幫我做事,我是不會虧待各位的。」
這話雖然說得很隨意,但是明白人卻是能聽出其中的深意。
吳夫子猶豫了一下,終於說出一句考慮再三的話:「老夫有一事,懇請太守答應。」
「哦?你說。」沈雲飛挑了挑眉,微笑著說道。
「老夫厚顏,懇請太守大人,拜老夫為師。」吳夫子低著頭,雙手拱立,一字一頓地說道。
「嗯?」這一要求,可是讓沈雲飛大感意外。不過轉念一想,他又都明白了,這位吳夫子用心良苦啊。
只要他拜了吳夫子為師,那就是書生門人了,那自己雖然是商賈出身,但也算有了個讀書人的名份。而且以太守之尊,拜一名讀書人為師,那也足以說明他對讀書人的重視。如此一來,那些書生自然就不敢再不服。以後做起事來,必定更加盡心盡力。
這的確是個好法子,可惜他找錯了對象。
要是沈雲飛真是個普通的商賈子弟,或許還有用。不過現在,沈雲飛可不認為這位吳夫子真的能教自己多少東西。至於「讀書人」這個身份,對沈雲飛來講實在是可有可無。
「這恐怕不行。」沈雲飛坦言說道。
「難道大人看不起我等讀書人?」吳夫子也是壯了膽子才敢如此說話。看來,今天他是橫了心,要讓沈雲飛正這個名份了。
沈雲飛被這位吳夫子的耿直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搖了搖頭,說道:「我雖出生商賈,但也算半個讀書人,試問我又怎麼會看不起自己呢?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為而弗爭。一些虛名,我還不怎麼看在眼裡。要是非得正這個名才能治好上京,那豈不是要說我無能了?」
吳夫子微微一愣,不由得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這才拱手說道:「知者弗言,言者弗知,是老夫狂妄了。」
說完,他小心翼翼地退到一邊,再也不敢發話。
沈雲飛這幾句話,看似十分淺顯,卻是出自《道德經》最後一段。他既能說得出這番話,便足以見得其學識了。
這些個書生有誰不知道沈雲飛話裡的意思,他們直到這時才明白,不是人家看不起自己,根本就是自己這些人先存了門戶地位之見,要論學識,沈雲飛不一定就不如他們,但要論到胸襟,他們卻是差得太遠了。
見吳夫子不再說話,沈雲飛知道,自此以後,這些書生們也不敢再擺什麼臭架子了,而這個洪烈嘛……
他轉頭剛要說話,卻見那個鄒毅上前一步,拱手說道:「學生還有一事,請太守答允。」
「哦?」沈云云回頭望向鄒毅,同時瞟了吳夫子一眼。看來,這群書生的脖子是一個比一個硬嘛。剛才下去一個吳夫子,轉眼這小子又冒出來了。就是不知道,他還要說什麼。
鄒毅看著沈雲飛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嚥了嚥唾沫,但最終還是說道:「懇請大人放過這山寨裡的人。」
「為什麼?」沈雲飛突然有一種想要逗逗這些書生的想法。
鄒毅悄悄地看了一眼洪烈,最終將目光落到那些跪在地上的「強盜」們身上:「他們都只是大人冶下平民,只不過……」
沈雲飛擺了擺手,笑道:「如果你是打算替這些強盜求情,那就大可不必了。這裡的山民我一個也沒打算放過,尤其是他……」他指了指站在廳上的洪烈。
鄒毅愣了愣,有點拿不準沈雲飛的想法。他是要救下這些百姓不假,但最關鍵的,卻是想要保住洪烈。
好不容易才得知四大侍臣部族除了自己之外居然還有人,他自然要好好打聽一下。萬一這個洪烈要是被殺了,那他恐怕就永遠都沒有機會了。
可現在,沈太守彷彿就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竟然搶先把話全部封死。這下再想救人,那可就難了。
其實鄒毅自己的心裡也很矛盾,好不容易才和太守之間的關係有了緩和,要是在這節骨眼兒上出了什麼差子,那可怎麼對得起臨行前太子的交待。
可要是不救下洪烈……萬一射月家只剩下他這一脈,他要是死了,四大侍臣家族豈不是……
鄒毅回想起了父親臨終之前對自己的囑托,雙拳握得很緊,額頭上也不由自主地冒起了汗珠。
終於,他還是鼓起勇氣,將頭抬起。
「什麼都不必說了,我的決定是不會改變的。」沈雲飛揮了揮手,轉身對段林說道:「把這廳裡的人都帶出去,把車上的糧食分一部份給這裡的山民,先吃飽了飯好上路。」說完,他又轉頭望向吳夫子:「你挑幾個人,把這裡的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幼,名單全都登記在冊,絕不能漏掉一個,回頭交給我看。」
「是!」
「尊命。」
段林與吳夫子應了一聲,各自辦差。
吳夫子剛要叫上鄒毅,就聽沈雲飛說道:「鄒毅留下,還有那個洪烈。」
當朝陽再一次降臨紅雲寨的時候,一支大約四五百人的隊伍沿著蜿蜒狹窄的山道緩緩地走向山腳下。
在這支隊伍中,有老人,也有小孩,有男人,也有女人。
他們的臉上,或是帶著迷茫,或是帶著喜悅,或是帶著對未來的一點點期盼與嚮往。
雖然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從今天開始,他們不再背著一個強盜的身份,而可以重新抬起頭,清清白白地做人。
領隊的是一高一矮兩個中年人,段林與吳夫子。在經過了昨天的事情之後,這二位終於聯合到了一起。
「吳兄,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啊。」
「哪裡哪裡。以主公對段兄的信任,以後是該段兄多照應才是。」
兩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看了看那遠遠地吊在隊伍最後的馬車,還有那馬車上若隱若現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