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何人命運實堪憂?
時已入秋,一輪斜陽有氣無力地掛在天邊。
放眼望去,是起伏不定的土丘荒野,稀稀拉拉的野草在風中不住地搖晃,爭取著這一天中最後的一絲溫暖。
這裡曾是通往上京城的官道,但如今卻早已荒廢了。只偶爾還能從那些茂盛的草叢中,看到兩道淺溝一樣的車印,令人可以想像出許多年前,這裡曾經日夜不息地經過的車輛。
一連串馬蹄聲響起,驚起幾隻雀鳥。一支小小的隊伍,正踏著這條早已荒廢的官道,緩緩地朝著上京城的方向前進著。
「主人。」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跨馬行至隊伍前頭,對走在最前端的沈雲飛說道:「天色有些晚了,咱們是不是找個地方紮營休息?距離上京還有七天的路程,日夜兼程的話,那幾個書生可是有些受不了了。」
「好。」沈雲飛回頭看了一眼遠遠地落在後面的馬車,輕輕點了點頭。
從上京城到黃帝城,沈雲飛等人不過用了三天不到,可這次再從黃帝城到上京城,同一個方向,卻是慢了不知道多少倍。特別是拖著這麼群吹不得風、淋不得雨、連太陽曬久了都要生病的文弱書生,那速度就更是沒法快了。
好在沈雲飛自己也是過來人,到也不怎麼覺得累贅,反到是一再將就這些文人,前進速度一拖再拖。
「我記得前面不遠有條小河,咱們就在那裡落腳吧。」三少說道:「還有,段先生,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再叫我主人。太子讓你們跟著我,只是為了幫我治理上京,不是讓你們來當我的奴隸。」
「是,主人。」中年男子挺身說道,只可惜嘴上並沒有改口,引得沈雲飛好一陣無奈。
「你不用這麼介意。」見那中年男子已繞到馬車那邊,去通知後面的人,花映月小聲地對沈雲飛說道:「這些人原本就是獲罪犯官的家人,原本早就該被處死了。再不然,就是被送去為奴,干苦力。能成為你的僕從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他們要叫你主人也無可厚非。畢竟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的心裡安穩一點,找到一絲歸屬感。」
「我明白。」沈雲飛聳了聳肩,沒再說話。
離開涿鹿郡的地界已有將近十天了,對於太子送來的這二十個人,沈雲飛也算是大至有了一定的瞭解。而這二十個人的表現,實在是令沈雲飛頗有些頭痛。
那十個官奴就不用說了,由於一早就知道太子已經把他們送給了沈雲飛,那沈雲飛就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只要三少一個不樂意,隨時都有可能把他們重新打回罪人的身份,因此伺侯得格外小心,就連一個稱呼,沈雲飛再三的叮囑都還是沒有改過來。
這還不算什麼,沈雲飛也是有錢人家出生,雖說沒有被這麼多人伺侯過,適應適應總還能過去。關鍵是那十個文人,三少都懷疑太子是不是有意整他才把這些人弄來的。
這些個書生文人,也不知是不是在皇帝城裡被壓抑得太久了,怎麼看都是死氣沉沉的。就連沈雲飛找他們說話,也都是問一句答一句,愛理不理。表面上雖然十分恭順,但眼神兒裡,卻多少流露出一點不屑的神態。
對於這點,沈雲飛也能理解。畢竟自己還背著一個「商賈出生」的名聲在那兒,對於這些文人們來說,當一個這樣的人的手下,實在是失了大德了。要不是他們在黃帝城實在是沒有出路,怎麼著也不會跑來接這種差事。
其實,想要收拾這幫人,實再是再容易不過。沈雲飛自己也是個飽讀詩書之人,只消在這些文人面前透露個一星半點,保管也能讓他們服服帖帖,自此收起那不屑與商賈為伍的傲氣。
只可惜,三少一來不願賣弄;二來,沈雲飛心情原本就不怎麼好,別人不理他也就算了,他也不想用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三來,他也想先在暗中觀察一陣。畢竟,要鑒定文人,可沒有鑒定武者那麼容易,一個人的品性學識如何,可不是光靠眼睛看長相身材就能斷定的。
趁著現在關係不太近,到方便暗中觀察。這不僅僅是考驗沈雲飛的耐性,同樣,也是要考驗這幫書生到底有多少耐性。若他們真是一味地擺著自命清高的模樣,那這樣的人,不用也罷。
幾個簡單的營賬很快就在小河邊搭建起來,沈雲飛盤坐在河邊一塊突起的岩石上,看似正閉目養神,其實卻正用神識觀察著四周的情況。
花映月四處尋視去了;僕人們正在升火燒飯,準備今天的晚餐;而那幾個書生,卻圍坐在火堆前,既不幫忙拾柴,也不幫忙打水,一個個伸伸胳膊腿兒,便一動不動,好似週遭的一切都跟他們無關似的,沈雲飛看得是又好氣,又好笑。
其實沈雲飛早就已經看出來了,這幾個書生心裡憋著氣呢。
按他們想,他們好歹也是太子派來的人手,即使不是什麼曠世奇才,但既然被派來了,多少也該受些重視。可誰想到,從一見面,沈雲飛除了一人身上掃過一眼之外,就再沒跟他們說過一句話,這可讓這些書生文人的自尊心大受打擊。
照理說,沈雲飛多少也應該虛心向他們求教一番,就算現在距離上京還遠,那至少也應應該大至說明一下上京的情況。到了地方之後,眾人的工作該如何開展,具體應該如何治理,總應該是要商量一下的。可是現在,他沈雲飛卻對這幫人不聞不問,好像有他們跟沒他們沒什麼兩樣似的。
要換了常人,主人不發問,那他們也該毛遂自薦,自報一番家門,好讓沈雲飛瞭解一下他們的情況。可這些傢伙呢,一個個自命清高,硬是不屑去跟沈雲飛這個「商賈之後」打交道。兩邊都有意不說話,那可不就僵起來了麼。
沈雲飛這邊還好,他早就已經看出端倪,自然不用擔心這些書生們出什麼狀況,可那些書生們可沒那麼好的耐性啊。一連被晾了這麼多天,他們的心裡也犯著嘀咕呢——本來在京城就已經是懷才不遇了,原以為換個地方便可以大展拳腳,可誰知道居然遇到這麼個主,那他們的前途……一片黑暗啊。
早知道就別擺什麼架子了啊。要知道,自己這十個人,總算也是被太子點名送來的。而且別人不知道,他們自己心裡可是很清楚,太子這回挑的人,可都真有些本事,足以說明他對這位上京太守的重視。要是他們在此人手下毫無建樹,那將來再見太子,可是不好交差。
不好交差到也罷了,要是被太子認為自己這一干人等全都是虛有其表,那這輩子的前途,可就真的完蛋了。
要說這些個書人,也不個個都是心高氣傲之人,只是因為當時太子送人時沒有詳加考慮,竟把他們連同一干犯奴隸一同送出,這可是讓這些書人的自尊心大受折損。為了表示自己與那些罪奴的區別,這些書生們也不得不臨時抱成團,有意擺出清高的樣子,避免沈雲飛把他們也都當成了奴隸。只要沈雲飛開口一問,自然便能區別對待了。
可誰知道沈雲飛根本就沒問,這可讓那些書生們有些下不來台。他們哪兒知道,沈雲飛天生一對望龍眼,要看穿一個人的身份,哪還需要專程去問這麼一遭。一個照面,他便已看出這十人與那十人之間的區別了。
依著沈雲飛的性子,即使是犯官奴隸,他也不會看不起對方。畢竟都是太子送的人,而且也都有幾分本事,自然要客客氣氣的。也正因為他沒有看不起那些個犯官奴隸,就外表現出來,還真是沒有區別了,也難怪那些書生們心裡窩著火,表面上也就越發地傲起來了。
一連這麼多天都是這樣,那些文人也不是真沒個眼色,或遲或早,總有幾個人看出了點端倪,心裡也開始有點打鼓了。
吃罷晚飯,沈雲飛借口說要去散步,帶著花映月離開了營地。那些個犯官奴隸忙著收拾鍋碗瓢盆,這十個書生,便趕緊聚到了河邊,開始了「秘密」會議。
「我說吳夫子,咱們這樣下去可不行啊。」說話的是一個青年書生,看上去大約二十出頭。一身青麻長衫,頭上繫著一條麻帶,看上去清爽利落。他的眼神中透著一股英氣,看起來與普通的讀書人略有不同。沈雲飛一早就看出來了,這個書生帶著一些武藝,雖不是什麼高手,但身體卻比別人好些,壯實許多。
那姓吳的夫子大約四十左右,也是一身麻服,在十人之中年紀最長,頗有些長輩之風。聽到那青年書生的話,不由得眉頭微皺,搖頭歎道:「鄒賢弟所言甚是。誰也沒想到,此子的商賈氣息居然如此之重。居然跟那些犯官奴隸打成一片,反到是冷落我等。如此親小人遠賢能,看來上京將來的命運實可堪憂啊。」
沈雲飛雖說借口散步,人也的確走得很遠。但他原本就是想聽聽這些書生們背著他到底要說些什麼,自然留了一分魂識在這裡。此時別看這群人如此小心,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卻是完全沒能逃過三少的眼睛與耳朵。
聽了這兩人的話,沈雲飛只能苦笑著搖頭。在這幫人的心目之中,自己怎麼就成了親小人、遠賢能的白癡了?不過,他們如真的一心想要治理好上京,那到的確是可用之人。
正想著,就聽其間又有一人說道:「早知如此,當初在京城的時候,還不如投到國師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