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亂雨打浮萍
她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懷裡，將他的話，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
是誰，在一千年前守護她，又在一千年後同樣毫不猶豫地攔在她面前，為她阻擋著所有的危險？
「我即是她，她即是我。演沒這一切的，是她，也是我。你們要抓她，就先抓我。」她聽到他堅定地說。
她閉上了眼睛：有這一句，她今生無悔矣。哪怕頃刻間她就要消亡，只要有他相伴……
懷中的她越來越涼，她的頭沉沉地依在他懷裡。
她已心力交瘁，再提不起半點力氣來……睜開眼睛。
有他在，她什麼都不用擔憂……那，只是個夢吧……是夢……
她終於相信了自己安慰自己的話，閉上了眼睛。
許仙面對著滿天的修羅大軍，心情很沉重很沉重。
如果只有他一人，九天諸神他都視為草芥，可現在不一樣了。他的懷裡有一個人……不，是兩個人，他不能讓他們受到任何的傷害，一點都不能。
他低下頭，憐愛地審視著妻子恬靜的臉。熟睡中的她是那樣美麗，她的呼吸中充滿了對他的信任，毫無保留的信任。
他的心中湧起沖天的豪氣——男人能為心愛的人而戰，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任何的遺憾。
「娘子，看我殺盡九天修羅。」他輕聲道。
再抬起頭，無盡的溫柔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戰意。
撼天化龍，盤旋而起。
佛祖望著他，木然揮揮手，原本守在一旁的修羅大軍靠了上來，面無表情地盯著許仙，冰冷的刀刃映著第一縷陽光。
天亮了！
許仙深吸一口氣：「釋伽，如果有能力，何不拿來拯救世人。」
他微微閉上眼睛，一瞬間，天地震動了一下。淹沒大地的水慢慢退了下去，露出了濕漉漉的土地。城鎮村莊依然是原來的樣子，只是，少了點什麼……
佛祖輕輕歎了口氣：「這樣又如何，已去的生命該如何挽回？」
許仙點了點頭，想著，那天感悟出的「生」。心念才動，原本光禿禿的地面慢慢冒出了點點綠色，已現死意的枯木抽出了嫩芽，埋於塵土之中的人們緩緩挪動著身子，站了起來。他們詫異地互視著，不明白上一刻還在大水之中的自己為何好好地站在了實地上。
天地之間，恢復了生機。
「看吧，只要你願意，逝去的生命也並非不能挽回。」許仙凝視著佛祖。
佛祖的臉上露出一絲詫異，詫異慢慢地擴大，最終形成驚駭的表情：「你，怎麼做到的？」
「萬佛之宗，難道還不明白一個『生』字嗎？」許仙微笑：「現在，你可以丟開水漫金山的借口，放過我的妻子，跟我做一個了斷了嗎？」
「你果然是痛快之人。」佛祖也微笑起來：「面對這滿天的修羅軍，你不害怕嗎？」
「有什麼好怕的？贏了，換我妻兒兩條命；輸了，留我許仙一條命在此。就這麼簡單。」他暗暗結著傳送陣。說實話，當初在魔界，他沒覺得做傳送陣有多有用，可今日他卻不得不兩次使用它。
佛祖垂著眼：「你們兩個，都要留下。如果修羅軍阻止不了你……」他猛然睜開眼睛：「那麼他們呢。」
話音才落，重重修羅軍的保衛之中出現了無數的布衣和尚……衣著雖樸素，但那種巨大的力量擁在一起的感覺令許仙臉色蒼白。
「這……」甚至連他不動聲色結著的法陣也顫抖了一下，他發現情況大大的不妙起來，如果不盡快將白素貞送走……
除去生死不明的十八羅漢，西極天的精英恐怕都在這兒了，看來今日佛祖是有備而來。
他暗暗歎了口氣，今日的情況比當初在魔界還要糟糕——畢竟，當時參戰的大多是仙級的神族，可是今日……
難道，他還是得用那個禁招？
魔天九斷……每次使用均造成了可怕的後果……那個一生只能使用五次的禁招，如果沒記錯，這是第五次了吧。
他低頭看了白素貞一眼，就這一眼，他下定了決心：把她送走，送回魔界。自己留下和他們周旋，萬不得已，只好……
他微微俯下頭，在她唇上輕輕印上一吻：「好好活下去，回魔界，過你想過的生活。」
剎那間，傳送陣完成，在空中旋轉著。
佛祖眼中精光一閃：「攔住他們！」
許仙輕輕張開手臂，將白素貞推向傳送陣。下一刻，她將會消失在他面前，從此，或許從此再也無緣相見。
一直沉睡的妻子突然睜開了眼睛，纖手緊緊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用哀傷的眼神看著他，彷彿在說：「你，又想丟下我嗎？」
將她推出去的手突然收了回來，情不自禁的，他將她緊緊地抱入懷中，正如他想的一樣，這輩子，他都不願意鬆開她。
傳送陣慢慢在兩人身後消失，她放棄了離開的機會，他也沒有再堅持。
無論如何，他都會保護她的，用魔天九斷，用他的生命。
一直在頭頂盤旋的巨龍此時咆哮一聲，旋出萬道金光，將撲上來的眾人狠狠掃開，彷彿通人性一般盯著其餘未動的神族，警告似地噴出金色的鼻息。
「別再離開我，無論發生了什麼，我都要陪在你身邊。」她緩慢，但肯定地道。
「……我知道了。」他溫柔地答應著：「無論如何，我們都在一起。」
「來。」他抬起頭，對著虎視眈眈的諸神道。
佛祖的臉色已經冰冷到極點了：「諸神聽令，結九天玄黃陣。」
許仙心中一涼——九天玄黃陣，如果不是它，自己絕不會因力盡而被神王擒下。
被困於九天玄黃陣之中，自己的力氣將會大量地流向陣眼——即佛祖所站的位置，此消彼長之下，許仙更無任何勝算。
好在……這招不是以自身力量作為基礎的。
他回頭望過去，天上地下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神兵……人海戰術嗎……正合我意。
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他輕輕將白素貞震開。她的身子飛了起來，然後被他布下的結界溫柔地罩住。
她驚恐地看著他，那個夢再次浮現出來。
就是這一幕，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一幕！
這個背影和一千年前水的背影重疊起來，令她的世界瞬間陷入黑暗。
不！
她想這麼叫，可卻發不出聲音。
他的結界死死地纏住了她，令她動彈不得。
淚水無聲地滾落，那極度的刺痛，是心碎的悸動。
不要……不要……別那麼做……相公……
她在心中瘋狂地呼喊著，她知道他聽得到，他能聽到。
「別怕，我一定會保護你。」他回過頭，溫柔一笑，是訣別，是淒然，是無數沒有出口的話。
「好好活著。」她聽到他用心在和她說話。
「不，不要。我們回魔界去，我們躲開他們，相公！」她多麼希望他能停下他的動作。
他沒有回過頭，他不忍看她傷心的樣子。
這一步，他必須走。只有這樣，才能換得他們母子的平安。去魔界？走不了了……
他淒然一笑，被九天玄黃陣耗得幾乎空虛的身體瞬間被充盈的力量所充滿，就像裝了太多水的瓶子……他想爆炸。
最後一刻，他什麼都沒有想。
一聲長嘯，他將所有力量都釋放了出來，耀眼的藍光以他為中心擴散開。
如果還能輪迴……我會回來的……
藍光之中，他微微一笑。
離他最近的神族遭到了第一波的衝擊，接觸到藍光的身體紛紛爆開，化為空氣中最微小的分子。衝擊波擴散開來，如同起伏的波浪一般，將層層的神兵震碎，如同潮水沖擊下的沙雕，那樣無奈，又那樣乾脆。
佛祖悶哼一聲，左掌伸出，和藍光抗在一起，隨即叫聲「不好」，在下一波衝擊到來之前，遁逃得無影無蹤。
而白素貞，她也被藍光遠遠震開，憑藉著結界的保護，她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在淚光之中，她終於昏厥過去。
一道黑影適時地掠出，在她落地前接住了她。
他看看天上還在擴散的衝擊波，再看看懷中梨花帶雨的人兒，不由得搖了搖頭：「呵，這場戲，比想像中的還要精彩呢，可惜了……許仙。」那股戲謔的笑容，似乎已經成為那個叫高翔的人的標誌。
高空之中，許仙被鮮血浸透的身子緩緩地墜了下來，隨即被一雙強健有力的手接住。
「唉，我的好徒兒，竟然傷成這樣。」從空間中逃生出來的九劍仙看著許仙，花白鬍子抖動著，似乎有那麼點悲傷。
「水！」跟著從空間中鑽出來的恨星驚呼起來。
「許仙！」天龍嚇了一跳。
你……竟然用了那招……恨星心中無比難過……難道水要再一次離開？
「別說那麼多了，快找個地方救救這小子。」九劍仙焦急地拔著自己的鬍子。
「空間被震塌了，肯定是回不去了。」天龍看了看身後，那個口子正在迅速地縮小，然後消失不見。
「到飛仙谷去！」九劍仙果斷地做決定。
恨星和天龍對望一眼，一齊點頭。三人護著奄奄一息的許仙，想西南方向飛去。
就在他們適才漂浮的空中，慢慢顯現出一個黑衣人。
那人渾身裹在黑色之中，連他周圍的天空也是漆黑漆黑的。但他的眼睛卻是幽藍幽藍的。
他用很冰冷的眼神望著他們離去，然後輕哼一聲：「佛祖啊佛祖，若非你突然出現，我的計劃已然成功。」
他藍色的眼睛微微閉了起來，似乎有些許的難過，但隨即掩了起來。
「今日就放過你們。不過……這只是災難的開始……」
他慢慢消失在空中，良久良久，漆黑的天色都沒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