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以武止干戈
降塵在空中傲然飄浮著，無數修羅將士的血已將周圍重雲染得血紅血紅。
武止於戈。
他一向相信這樣一句話，所以他要用劍來停止這場無謂的戰鬥。他不想死，所以他們要亡。
沒有憐憫，沒有絲毫人性的，他冷笑著看著這一切，胸中沸騰的熱血也漸漸冷卻了下來。
修羅大軍依然如同螞蟻般堆砌上來，一刻也不曾停止。
這一點，他當年平定修羅叛亂的時候就感受過——修羅的簡單，發奮，和不知死活。
他握住劍柄的手緊了緊，滔天的戰意湧了起來。
他，是戰神啊。
為戰而生，為戰而死。
是的，如果有什麼能使他停下來，那就是死亡。
不……或許，他漏了一樣。
正當神的意識佔據著他的思維的時候，作為人的情感卻開始發作。
遙遙的，一絲難以割斷的牽掛縈繞著他。從無到有，從朦朧到清晰。
他握著劍，修羅依然在不停地衝上來。他木然揮動著手臂，可卻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大水鋪天蓋地地捲向金山寺，有什麼在狠狠撥動著他的心弦。
他大睜著眼，彷彿看到了森藍的一片，大水淹沒了整個世界，無數人在水中掙扎著，為生命做最後的搏鬥。洪濤的中心，是一道長長的漩渦龍卷，大水不斷旋轉著，上通北辰，下達地極。
法海和十八羅漢早已不知被衝到了何處。
他看到他的妻子靜靜地飄浮在天地之間，長髮飛舞著，漆黑的眸子閃動著詭異的藍光。她彷彿女神一般展現著她的風姿，卻如同那惡魔欣賞著眾生的狼狽。
水漫金山！
他最擔心的一幕終於發生了，沒有任何預兆的。
他不明白妻子何以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但他明白，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了。
下一刻，他出現在災難的中心。面對著她，彷彿全世界的溫柔都集中到了那沾滿鮮血的臉龐上。
她抬頭看著他，眼中藍光閃爍著，彷彿認識他，又彷彿很陌生。
她身後赫然立著龐大的水神，虛擬的鐮刀如同世界上最堅實的結界，強大的威壓令任何人都膽寒。
他慢慢地接近她，在他眼裡，除了她，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不要說是水神，此時此刻，就是九天諸神全都到齊，他眼裡依然只有她，他的白素貞。
「素貞。」當他緩緩地向她伸出手，她的冰冷在崩潰，不斷地崩潰。
而那水神虛象也如同她的心境一般，動搖著，越來越模糊。他不甘地揮出最後一鐮刀，他還沒有毀滅這一切，還沒有毀天地滅蒼生，他不甘心！
可他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白素貞就在這一刻，跌入他的懷抱，無力，再也沒有力氣離開。
他抱著她，緊緊地抱著她，隔著他們的孩子，他感受到了三重的心跳。
「我來了。」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她已不想追究他曾到過哪裡，也不願去想自己害苦了多少無辜的生命。就這樣靠在他懷裡，她什麼都不想做，只想閉上眼睛，聽他溫柔的聲音。
「你的手……」他握著她的手，聲音有些顫抖。
「怎麼了？」她昏昏沉沉地問道，只覺得他的手很溫暖很溫暖，溫暖得令人想永遠地握住。
「好冰……」他用手包裹著她，希望她能暖起來，可是無濟於事。
「是嗎……」她勉力睜開眼看著他：「相公……我覺得好累好累……」
他悄悄替她把了脈，這才發現她的力量俱已用盡——也難怪，用了這樣的禁招，她薄弱的身子如何能支撐得住？
「累，就睡會兒吧。」他柔聲安撫道。
「嗯……」她迷迷糊糊地應著，心兒卻猛地一跳。
這樣的情景，為何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令她心驚肉跳？
大水……無邊的乏力……溫柔的他……
這一切的一切，和那個夢是如此的相似……她不能睡，她絕對不能睡！
感覺到她心意的變化，他低下頭來看著她：「怎麼了？」
「我……我不睏。」她勉強一笑：「相公，我們回家去好不好？」
他似乎想點頭，但隨即俊眉一蹙，歎了一口氣：「恐怕……咱們是回不去了。」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天空黑雲密佈，無數的神族正在接近，一道五色祥光從天而降，落在兩人面前。
「妖魔現世，人間果然生靈塗炭。」一聲長息，帶著無數悲憫和對眾生的慈愛。
釋伽牟尼，那個佛的聖主，法海和尚的師父終於出現。
「釋伽……」許仙看著佛祖，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許仙，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佛祖的聲音很輕柔，可是其中責怪的意思卻令許仙很難受。
「不。」他搖了搖頭：「這是命運。」
「這大水，害苦了多少無辜的人呢。」佛祖輕歎一聲。
許仙沒有說話，他無話可說。
「把你懷中的妖魔交出來吧，這一切與你無關，我可以不追究。」佛祖道。
「是麼。」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卻沒有任何鬆開手的意思。
「許仙，何苦執迷不悟。以你的慧根，大可不必在人間受苦，被七情六慾所煎熬。」
「你不懂，你永遠也不會懂。」他抱著她，看著她，那樣深情：「一旦動了情，就不可自拔了。這輩子，下輩子，我都不會離開她，永遠都不會。」
「我即是她，她即是我。演沒這一切的，是她，也是我。你們要抓她，就先抓我。」他堅定地伸出另一手，手中，牢牢握著撼天。
這一次，哪怕天是對的，他也要逆一回天了。
「前面，是無邊苦海，回頭是岸。」他的聲音輕輕撞擊在他心上，企圖將兩人的心狠狠分開。
許仙的劍舉了起來，指著無數人頂禮膜拜的佛祖，他無敬，也無懼：「不要廢話了，今天的這一切，可以說是你的徒弟法海逼的。所以，百姓的痛苦是你所致，百姓的無辜受害也是你所致，大地的塗炭同樣是你所致，你如何還有顏面來教訓我？」
「頑石……頑石……」佛祖輕歎一聲：「既然你執迷至此，我也只好將你們夫婦交與神王天帝處置。」
聽到神王二字，許仙眼中精光一閃，不怒反笑：「好得很，我可是非常非常地想念他……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