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傷人於斯
蒼穹焦急地站在洞口，不住向洞內張望，可惜他的視線被洞壁擋住了，他無法看見洞內的情形。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到裡面一看究竟，但許仙的話卻使他鼓足的勇氣洩了底：「為他驅除妖性無論於我於他都會造成極大的損傷……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包括你自己，只消一點點的聲音都會影響到我們，而任何一點點的閃失都會使我們內息錯亂而死。……絕不能讓人進來。」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在洞口坐了下來。
這個洞口是向著正東方的，所以，他可以看到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卻不知道狼妖的黑夜是否能夠成功度過去？
山下傳來的異常響動令他耳朵陡然豎了起來，和狼妖在叢林裡生活了那麼久，他已經擁有了野獸般的敏銳。所以他聽出，有兩個人正在向這裡走來。他們的腳步聲極輕極輕，即使是身手敏捷的叢林獵食者也不會有這樣輕的腳步聲，可以肯定，來者絕對不是普通人。
他一動不動地坐著，死死地盯著上山的唯一通道。
通道盡頭慢慢出現了兩個人，一個和尚和一個白衣女子。
這是怎樣怪異的一個組合——和尚和女人，本就不該同時出現，何況那女人蒼穹還認得。如果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裡面幫助他們的那人的妻子吧，何以她會和和尚在一起？
疑惑歸疑惑，蒼穹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洞口，或者說是堵在洞口。
「是你？」白素貞看到他，怔了一怔，有些明白許仙為何會莫名其妙地蹤影全無了。
蒼穹冷冷地看著他們，沒有說話。他原本就不喜愛和人說話，但許仙和狼妖卻是例外的。
「阿彌陀佛，小施主請讓開些。」法海合十道。
蒼穹漠然望著他，沒有任何讓開的意思。
法海卻開始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他來：「小施主根骨極佳，將來必成大器，不如拜貧僧為師，貧僧願將所學傾囊相授。」
蒼穹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將眼光轉開，望著地面。
法海無奈地望向白素貞，卻見她眼中閃過一絲嘲諷，隨即恢復了平靜。他不由得大為狼狽，輕咳一聲，再次道：「小施主，請讓開一下。」
白素貞很清楚蒼穹絕不會輕易開口或起身，所以她走近他，用最溫和的眼光看著他：「他……在裡面嗎？」
蒼穹慢慢抬起頭，猶豫良久，還是點了點頭。
「不能進去？」白素貞又問道。
他再次點頭。
白素貞輕歎一聲，對法海道：「我們還是在外面等吧。」
法海的眼光透過蒼穹，望向裡面，眼中精芒大盛：「好重的妖氣！裡面果然有妖怪！」
白素貞微微一鄂，法海已提起蒼穹，放過一邊，大步向內走去。蒼穹奮力抓向他，卻撲了個空，法海的速度之快，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不能進去！」他聲嘶力竭地喊道。
可是法海已然轉過石壁，看不到身影了。白素貞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進去。
轉過石壁，她看到許仙和一個陌生男子一前一後地坐在一個大坑裡——池水蒸乾後，便只留下一個大坑。許仙的手抵在那個男子背上，面有痛苦神情。
心如電轉，她已明白許仙在做什麼，心中暗叫不好時，法海已雙手合十，低吼道：「阿彌陀佛，妖孽速速受死！」
這一吼，用上了佛門的獅子吼，許仙兩人頓時感到一個霹靂狠狠地擊在了心上，內息猛地一顫，一時間，內息在兩人體內瘋狂地亂竄著，兩口鮮血同時噴了出來。
「相公！」白素貞驚呼一聲，想撲上前，可是一股熾熱的氣息向她撲來，令她幾乎窒息。她身上有一千年前許仙輸給她的水靈氣，所以她的身體也是水屬性的，接近火，尤其是三昧真火，自然也是件很難受的事。
狼妖身上的變化很大，耳朵和獠牙迅速變長，壓抑許久的妖性終於爆發出來，他的眼睛是血紅血紅的，眼光一下子轉向了在場的，唯一非他族類的法海。
法海一臉嚴肅，似乎也知道此妖不好對付，或者說他極少見到完全被妖性所陷的妖。他後退一步，舉起了手中的缽，缽上立刻放出了金光。
白素貞臉色一變，向後幾步，小腹中又傳來了隱隱的痛楚。
狼妖的反應則更大些，他一面痛苦咆哮著，一面向後退去，在金光的照映下，他張開的大口中不斷流出鮮血。
「不要！」蒼穹這時撲了進來，向法海撞去，法海一揮袖子，將蒼穹摔了出去，他的頭撞在石壁上，流出了鮮血。但他爬起來，再次向法海撲去。法海仍是一揮袖，他再次飛了出去。白素貞連忙捏個法訣，將他托住，緩緩放了下來。蒼穹才落到地上，又向法海撲去。
法海煩了，猛一跺腳，一陣氣勁自他腳下升起，形成了一個結界，將蒼穹包裹在其中，任他如何敲打掙扎，也無法脫開。
狼妖在金缽下，毛皮逐漸脫落，露出了鮮紅的血肉，在極度的痛苦下，他開始清醒，用不甚清楚的喉音吼道：「蒼穹……蒼穹……在……哪裡……」
法海一皺眉，左手伸出二指，抵在右手上，金缽的威力陡然加強，狼妖慘叫一聲，眼看就要被收到缽中。
許仙突然撲到他身前，運足一口鮮血，向金缽噴去。金缽沾到人血，金光立減。許仙跌在地上，嘶聲道：「攔住他！」
白素貞忍著腹中疼痛，一指向法海點去。
法海駭然閃開，叫道：「上神，這是為何？！」
「不許傷害他們！」白素貞著咬牙，繼續向他出手。
「為什麼？降妖除魔不是我們神族的職責嗎？」法海不敢還手，只是閃躲著。
「不許傷害他們！」白素貞重複著，重重一掌拍在他胸口上。
法海身子一弓，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雖然不忿，但他仍然不敢向白素貞出手。神界等級森嚴，低級神族若向高級神族出手，是天誅地滅的大罪，他是不敢冒這個險的。
他不甘地向狼妖望了一眼，狼妖已恢復了人的樣子，但渾身血肉模糊，已找不出一塊完整的地方。差一點，就差一點點他就可以收了他。
「那麼……小僧就此告辭。」他知道今天是佔不到半天便宜了，狠下心來，向白素貞一行禮，迅速向洞外奔去。
白素貞鬆了口氣，腳下一軟，坐倒在地上，腹中的痛楚令得她說不出話來。
法海才離開，纏住蒼穹的結界立即解開，他焦急地奔到狼妖身邊，伸出手，卻又不敢碰他：「你……你怎麼樣了？！」
「蒼穹……是你嗎？」狼妖勉力睜開眼睛，喉依稀發出了聲音。
「是我，是我！」蒼穹的淚已經掉了下來——他在這時候依然想著他。
「你……沒事……」他神志已經越來越模糊。
「對，對！我沒事，我什麼事都沒有。」蒼穹哭道。
「太……好……」他努力喘了口氣：「我已經……不……不……行……」
「不會的，不會的，我會治好你！我們到山林裡隱居，沒有人會打擾我們！」
狼妖滿是鮮血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不……行了……我……我……」他咳著血：「我……殺了你……父母……你真的不……恨我？」
「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父親！我……我可以叫你父親嗎？」
狼妖沒有回答，而是轉向同樣奄奄一襲的許仙：「對不……起……連累……你了……」
許仙眼前陣陣發黑，但他依然使自己的神志保持清醒：「不……要緊，是我自願救的。」
「幫我……照顧……他……你們……很……有緣分……」
「會的，會的，我一定會的。」許仙誠懇地道。
「謝……」狼妖想要道謝，卻沒能說完，他的表情定格在了那一刻，那一絲微笑永遠追隨著他，到了遙遠的地方。他的一生充滿了痛苦，但他臨死前，卻有微笑拌著他。
「父親！父親！」蒼穹大驚，撲上去，抱住了他的頭，鮮血沾滿了他的衣裳，但他卻似毫無感覺：「父親，不要拋下我！我不要再一個人活在世上！」
淚水不斷自眼角流下，這是他第一次流淚，從此，他開始痛恨流淚的感覺，因為這需要付出太大的代價。
「父親——」他大叫著。
可是狼妖已經聽不見了。
許仙伸出手，像是想安慰他，但一陣疼痛從心口擴散開，他張開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兩眼一翻，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