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夜半狼嚎
他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霧，濃到低下頭也見不到自己的腳，更別說是眼前的路了。他完全處在了一個陌生的環境中，什麼都看不到，連眼前是什麼都不知道，向後走的話，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回到村子裡。
隱隱約約的，他似乎聽到白素貞在呼喚他，然而他正想回答時，那聲音卻遠去了。
沒有辦法了，只有等天亮霧散去後，再回村子。他並不擔心白素貞，因為一個擁有一千高齡的魔族，無論再哪裡都會有自保的能力。
他盤膝坐下，緩緩地運轉著內力，將聽覺擴大到極致，監聽著周圍的一舉一動。
一個怪異的響動自後方傳來，像是腳步聲，但又比腳步聲輕得多，不知為什麼，這個聲音令他的汗毛古怪地豎了起來。
人類的腳步聲是有一定頻率的，然而這個聲音感覺過去似乎是在貼地飄走，他立刻就想到了白素貞和小青，只有她們才會這麼走吧。
這個聲音只響了片刻，便悄無聲息了，他原本放下的心再次高懸了起來，白素貞和小青絕不會這麼偷偷摸摸地走路的，身後的傢伙只怕來者不善。
心如電轉之下，他將內力集中在了背心，準備隨時給偷襲者一個反震。
四周寂然無聲，在十五的晚上，月亮藏在了濃厚的烏雲之後，地上伸手不見五指。這簡直就是發生恐怖故事的充要條件。
不知過了多久，古怪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聲音離他極近，聽起來像是細微的呼吸聲，帶著腐臭味的氣息噴在了他的脖子上，似乎還有一些灼熱的液體滴在了他的背上。他實在不敢想像在自己身後的是什麼樣的野獸，也不敢轉身，因為他知道在轉身的一剎那，它一定會發動攻擊。
兩隻冰涼的爪子搭在了他的背上，直覺告訴他，那傢伙至少有自己的兩倍大。
現在他開始後悔為何沒有與白素貞走在一起，至少她現在可以很輕鬆地對付身後的大傢伙，而自己卻不行。
考慮到白素貞現在有可能在幾里之外，他暗歎一聲，用內力將背部填得如同盔甲一般堅硬。果然，他才完成了這一動作，背上的爪子突然狠狠地劃了下來，儘管他對自己的內力很有信心，但鋒利的爪子還是劃破了他的衣服，陷入了肉裡。
他怪叫一聲，雙手撐地，兩腳同時向後蹬去。他感到自己踢中了一個毛絨絨的大傢伙，而這一下的直接後果就是，那傢伙沒有飛出去，他自己卻飛了出去。他並不知道身前幾十步就是一片樹林，否則他不會這麼做。他的頭重重地撞在了樹上，眼前頓時冒出了無數的金星。他暗自慶幸，還在前面不是牆，否則自己的腦漿就可以給牆上一層塗料了。
他用力晃了晃腦袋，盡量使自己保持清醒，然後迅速躥上了樹。
事實上，他的壞運氣還不只於此。這棵樹竟然只有兩人多高，屬於未成年的幼樹，可他偏偏就那麼倒霉撞了上去。
他藏在細細的樹杈間，正在自哀自憐時，樹下又傳來了粗重的呼吸聲，原本漆黑一片的樹林彷彿變得密不透風，許仙縮著身子，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小樹晃動了一下，許仙頓時冒出了冷汗，野獸的鼻子還不是一般的靈。
他已經悲慘地陷入了絕境，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難道他真的要葬身於野獸的腹內嗎？
就在他準備「跳樹『自殺』」的時候，樹下突然響起了震天動地的吼聲，他好奇地向下望去。隱約中，他似乎看到一個黑影在地上打著滾，幾棵大樹被它撞得簌簌作響。
看樣子，它似乎在和什麼搏鬥著，或許是獸群之間起了內訌？
憑感覺，他知道它離小樹已經有些遠了。許仙迅速地躍了下來，拔腿就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就在他快要跑出樹林時，他卻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叫喊聲。
「冷靜一點，你冷靜一點！」
他猛然止步，因為他認得這聲音的主人——那個小男孩。
他竟然在和野獸搏鬥著？
就算他再怎麼厲害恐怕也鬥不贏這頭野獸吧？
猶豫了一下，他又折了回去。
他總感覺這個男孩跟自己有莫大的關係，他絕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靠近樹林深處，霧淡了些，他能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抱著大樹，掙扎著，而它身旁，一個纖小的身影焦急地站在一旁。
許仙悄悄地靠近，他聽到小男孩在說：「你要冷靜些，撐一撐就過去了，就快天亮了。」
天亮？還有三個時辰呢，他恐怕是安慰「野獸」的吧。
野獸發出了一下吼聲，彷彿在說話一般。
「你再熬一些日子，我就快找到解決的方法了。」小男孩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許仙疑惑地想。
野獸突然發出了一下巨吼，站了起來，綠油油的眼睛向這邊望了過來。
男孩連忙抱住了它的腿：「不要管，什麼都不要管，別再傷人了！」
野獸一抬腿，將男孩甩了出去，向許仙這邊撲了過來。
這次許仙看清了，那野獸約莫兩人多高，四足行走，全身被濃密的灰色長毛覆蓋著，兩隻長長的耳朵直豎著，血盆大口半張著，兩顆巨大的獠牙露了出來，粘稠的涎液順著獠牙滴了下來。這簡直就像一匹放大了的狼，是的，它確實是一頭巨狼，甚至可能是一頭狼妖。他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人類和妖類格格不入了，因為這個樣子的確可以將人嚇個半死，而沒有多餘的腦細胞去考慮它是否有傷害人的意思。
話雖這麼說，但許仙卻很清楚眼前這位狼先生的意思，它，百分之百是想殺了他，而不是想和他建立良好的人妖和諧關係。
他緩緩後退著，先前害怕是因為不知道襲擊他的是何方神聖，但現在看清楚了，卻一樣害怕。人的勇氣是和力量成正比的，當他有搏虎屠龍的力量時，他自然不會怕這傢伙，但問題是他現在沒有。
不用猶豫了，打不過就跑，這是生存定律之一，他可不認為葬身狼腹會被人稱為英雄。
就在他拔腿準備大逃特逃時，巨狼迅速地撲了上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壓倒在地上，兩隻巨大而鋒利的前爪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胸口上。
看起來它很喜歡咬人的咽喉，許仙死死撐著它的頸部，防止它一口咬斷他的脖子。
許仙用了很大的力氣，他恨不得能將它的脖子扭斷，可惜這樣兩手都合不攏的脖子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斷在他的手下的。
巨狼雙爪猛地一收，利爪深深陷進了他的肉裡，他不敢肯定自己的肋骨是否已經被抓斷了，他用盡全力頂著它的脖子，已沒有心思去研究自己胸口上的傷口。巨狼的口涎不斷地滴在他的胸口上，眼前可口的食物令它垂涎三尺，令它欣喜的是，它感到眼前獵物的抵抗力量漸漸弱了。
巨狼的大嘴已經湊到了他臉上方的不遠處，陣陣口臭熏得他幾乎要暈過去了。他可不喜歡親吻除白素貞外的任何人，當然也包括眼前這位，雖然它的姿勢像極了一位強暴者對待一個「弱女子」（汗！）。
就在許仙要癱瘓在恐怖的口臭之下時，他的救星到了。
一道耀眼的白光狠狠地打了在巨狼的身側，它狂吼一聲，向一旁跌去。許仙趁機跳了起來，連滾帶爬地衝向他的救星——白素貞。
接近那個白衣女子時，許仙嚇了一跳，因為他從未見她如此生氣過。不過生氣的對象不是許仙，而是巨狼。
含怒的俏臉令許仙說不出話來，然而當她望向他時，滿腔怒火都化作了柔情和擔憂：「相公！你受傷了！」
許仙這才感到了胸口上的劇痛，他倒吸一口冷氣，劇烈地咳嗽起來，巨狼的爪子估計是抓破了他的肺部，每一下呼吸都令他劇痛難當。
見他如此痛苦，白素貞好一陣心疼。
那邊巨狼打了個滾，又爬了起來，向這邊撲了上來。
小青小心翼翼地遞上碧蛇劍：「姐姐，要劍嗎？」
白素貞狠狠地接過劍，顯然心中氣極：「替我照顧相公。」她說著，向巨狼迎了上去，帶著一股勁風，令兩人不由自主退開了一步。
「你完了。」這是小青看向巨狼時目光中憐憫的含義，敢令白素貞夫君受傷的傢伙，她是絕對不會放過的。接著，她開始處理許仙的傷口，當然，她也沒忘了說風涼話。
「真是的，你怎麼還沒死，那頭巨狼還真是失敗。」
「你……」許仙才說了一句話，又開始咳嗽。
小青得意地瞥了他一眼：「不能說話就閉嘴，哇啊，這個傷口還真深，都看到肺了。咦？心臟就在旁邊嘛，怎麼沒抓歪幾寸呢。」
許仙翻著眼，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說歸說，小青還是以最快的速度為他止了血。
那邊，白素貞和巨狼鬥得正激烈。
聽到許仙痛苦的咳嗽聲，白素貞的怒火再次飆升，她從前為成魔而修煉的靜心法訣從他們倆成親後就開始不停的減退，以至於她現在都有些吃驚於自己情緒的大起大落。
見他受傷，她心中頭一次有了想殺死某一生物的念頭，而且這念頭立即就被付諸了行動。
此時此刻，巨狼以失去了剛才威風凜凜的神采，在三尺青鋒的逼迫下，它不停地躲閃著，她的攻擊一下快似一下，令它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住手，不要殺他，手下留情！」男孩不知什麼時候爬了起來，在一旁焦急地大叫著。
白素貞咬著牙，卻像沒聽到一般，但殺它之心已減弱了幾分，只想讓它得到一些教訓。
她的身法優美而動人，白色和青色的完美搭配就像小青和白素貞走在一起給人的感覺一樣——美不勝收。
許仙專注地看著她，暫時忘記了胸口的疼痛。
「我的老婆就是厲害。」他讚歎著，如果誇張一點，他的眼睛大概已經變成星星型的了吧。
「哼哼，那當然，也不想想姐姐是什麼人，是你這種凡夫俗子能比的嗎？」小青得意得彷彿許仙在稱讚她似的，其實她和白素貞在美貌上各持勝場，只不過她的美麗常常被某人自動過濾了。
話才說完，一直佔著上風的白素貞的動作突然慢了下來，身子一晃，劍向下垂。
巨狼看準機會，撲了上來，白素貞勉力閃過，搖晃著，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摔倒。
「娘子！」許仙頭一個撲了上去，將她扶住。
「相公……沒事吧？」白素貞虛弱地給了他一個微笑。
「這話應該我問你啊！」許仙焦急地摟著她，卻沒發現巨狼已經回身撲了上來。
小青水袖一揮，一道青光向巨狼飛去，繞著它轉了起來。巨狼被青光所纏，暫時無法脫身，小青趁機也靠了過來：「姐姐，姐姐。」
白素貞抬起手，像是想看看許仙的傷口，但動作才進行到一半，手便垂了下去。許仙這才發現，她的臉色竟是如此的蒼白，他不明白她為何會毫無預兆地暈了過去，現在已沒有時間顧及這些。
「小青，保護好你姐姐。」許仙拾起她的劍就要衝上去和巨狼搏鬥。
巨狼已擺脫了青光的糾纏，碩大的眼睛盯著三人，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
「住手！不要再殺人了！」男孩衝了過來，死死地抱住了巨狼。
許仙吃了一驚，但巨狼並沒有將男孩撕成兩半。
「蒼……穹……蒼……穹？」巨狼居然口吐人聲，雖然聽起來嘶吼的成分居多些。
「對，對，你已經開始清醒了，不要再殺人了。」男孩叫道。
巨狼向三人望了一眼，眼中凶光大盛，但望向男孩時，眼中又充滿了猶豫。
遠處響起了鼎沸的人聲，有無數的火把和持火把的人在接近這裡。
「快走吧。」男孩焦急地道。
巨狼點了點頭，將男孩輕輕叼起來，轉身向林子深處奔去。
許仙鬆了口氣，坐倒在地上。
手持火把的村民手中拿著鋤頭鐮刀等能夠作為武器的東西，向這裡圍了過來。
「客人！客人們沒事吧？」村長衝了上來。
小青怒目而視道：「你們怎麼到現在才來？」
「小青，這不能怪他們，他們對那傢伙的懼怕實在是太深了，這時候能趕過來，已經對我們特殊照顧了。」許仙喘著氣道。
小青依然怒氣難平：「我姐姐要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小青……別說了，」許仙的喘息聲越來越重：「快帶你姐姐回村子，我……」話說到一半，他翻了白眼，抓著脖子掙扎了幾下，倒了下去。
「喂，許仙！許仙？！」小青急了，蹲下身子，搖晃著他。
許仙胸口的傷口中，流出了黑色的毒血，巨狼的爪子上原本是沒有毒的，只是他今天晚上很不幸，它的唾液裡含有劇毒，巨狼的唾液接觸到他的傷口，毒素立即混入了他的血液中，使之呼吸困難。
「快送他們回村子！」他已聽不出這是誰在說話了，他用力呼出最後一口氣，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