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在府中親自大宴了唐一明,並且讓他的十位智囊之士陪同,酒宴上桓溫和唐一明相互寒暄,所談之事,多是東南名人名士,唐一明對此沒有興趣,便豎起耳朵,聽桓溫和他的智囊們攀談。
傍晚時分,酒宴散去,桓溫獨自留下了王羲之,估計是詢問如何認識唐一明之事。
唐一明和王羲之雖然只有過著兩面之緣,但是對王羲之信任有加,相信他斷然不會講金勇等人的事情說出來,便放心地離開了大廳。他有點微醉的從大司馬府中走出,剛踏出沒有兩步,便聽見後面有人叫他。
唐一明轉過身子,看到謝安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便問道:「原來是東山居士,不知道安石先生有何見教。」
謝安環顧左右,低聲說道:「此地不是說話之處,還請漢王到我府中一敘。」
唐一明自從見到謝安,就一直見到他是這番表情,從未熱情地主動邀請人去府中,當即拱手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唐一明隨著謝安在烏衣巷中走著,不大一會兒,便到了謝安的府邸。
謝安的府門門口站著一個尖嘴猴腮的人,正是西門豐。
西門豐一見到謝安回來了,便急忙迎了上去,大聲說道:「先生此去大司馬府,這酒宴可曾吃好?」
謝安雖然沒有告訴西門豐自己去了大司馬府赴宴,但是桓溫宴請百餘人,豈能走漏不了風聲?他也不必隱瞞,只輕輕地「嗯」了一聲,便徑直朝府門裡走去,對西門豐愛答不理的。
西門豐本來就摸不透謝安,因為謝安時常對他忽冷忽熱,他也早已經習以為常了,雖然在謝安府上潛伏了已經一個多月了,但是他對於謝安要做的事情,一點都不知道,經常見到謝安莫名其妙地失蹤了。他搖了搖頭,定睛一看唐一明跟著進了謝府,便問道:「站住,你是何人?」
謝安聽到西門豐的聲音,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子,對西門豐道:「此乃唐亮先生,是我在大司馬酒宴上結交的一個好友,怎麼?我連會晤好友你也要管?」
西門豐眨巴眨巴眼睛,心想:「王爺只讓我來監視謝安,並沒有讓我做其他的,我還是不要多管閒事才好。」
「呵呵,先生說笑了,我一個下人,怎麼會管先生呢?既然是先生的客人,那就請唐先生快跟隨先生進去吧。」西門豐急忙彎腰說道。
謝安道:「嗯,這才對嘛。你去街上給我打壺酒來,我和唐先生在大司馬酒宴上沒有喝過癮,我們要再喝個痛快。」
西門豐答道:「是,先生。」
一扭身子,西門豐便離開了謝府,心中暗暗地罵道:「死謝安,臭謝安,真把我當成你的下人了?老子好歹也是堂堂的正六品官,能伺候你這個從五品,已經是你的福氣了。等哪天王爺召老子回府了,老子再也不來了,監視了你一個多月,卻沒有一點動靜,每天除了吃就是喝,什麼事情都不做,比我還懶!」
唐一明見西門豐一肚子怨氣地走了,對謝安說道:「謝先生,這位是……」
「一個下人!漢王請隨我來!」謝安打斷了唐一明的話,轉身走了。
唐一明跟隨在謝安的身後,不大一會便來到了大廳裡,兩個人坐下以後,謝安便說道:「漢王,你可知道今天稍有差池你的性命就不保了嗎?」
唐一明呵呵笑道:「這個是自然,桓雲那一劍要是突然刺了下去,只怕我現在早就見閻王爺去了。」
謝安搖了搖頭,說道:「漢王,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大司馬想殺你。」
「嗯?大司馬?我沒有見他有殺我的意思啊?」唐一明奇怪地問道。
「漢王,請你仔細想想,你和大司馬談話之中,大司馬可曾有過這樣的動作?」謝安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右手的食指,在鼻子上摩挲了幾下。
「哦,確實看見了,我記得好像有兩次。這跟殺我有什麼關係?」唐一明問道。
謝安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三次。這也難怪,若非是桓大司馬的親近之人,是無法知道他的這個習慣的。每當大司馬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也是他最想殺人的時候。大司馬雖然心胸寬闊,禮賢下士,但是也有被人激怒的時候,一旦他有了這個動作,那麼站在他面前激怒他的人,就必須得死。漢王今天不但激怒了大司馬,還使得大司馬三次都想殺掉漢王,漢王確實是猶如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啊。」
唐一明聽完之後,細細想來,不覺有點背脊發涼,本來頭腦因為喝酒有點暈暈的,現在一下子都沒有了,變得立刻清醒起來。他看了看謝安,便說道:「當真好險,現在想來,還有點心有餘悸。只是,謝先生,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又為什麼要暗中幫助我?」
謝安道:「我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你漢國的子民。如果此次大司馬沒有同意和漢國和睦相處,戰端就會重新開起,到時候也會生靈塗炭。大晉地域寬廣,實力雄厚,可是最近十年內連續征伐,致使國庫空虛,兵員銳減,我不想再看到此時發生戰爭。漢國和大晉雖然國家不同,但是黎明百姓都是一樣的,都是同宗同脈,如果兩家廝打起來,豈不是正好讓胡人高興嗎?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漢王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我很是敬重漢王這樣的人物,希望漢王盡快離開建康,不然的話,肯定會遭遇不測。」
唐一明聽到謝安如此記掛天下百姓,確實應了那句「天下蒼生望謝安」的話,他拱手朝謝安拜了一拜,說道:「多謝先生賜教。只是,貴國天子一日不發佈聖旨,我就一日不離開建康,我要親眼看到漢國和貴國在聖旨上成為友好睦鄰才能離開。」
謝安皺了一下眉頭,急忙說道:「這個情漢王放心,大司馬答應的事情,是絕對不會自食其言的。只是,漢王的個人安危就有危險了,雖然說大司馬不會殺你,可是難保大司馬的弟弟桓雲不會來殺你。桓雲一向嗜殺,但凡有侮辱桓家,或者是藐視桓家的人,他必然不會放過他。我之所以如此匆忙地請漢王離開,就是為了此事。」
唐一明聽完之後,便道:「先生真是高義,如果我能得到先生這樣的人來輔助,何愁漢國不會強大,何愁漢國不能擊敗胡人,收復舊時河山?先生,唐某不才,不知道先生可否……」
「漢王言重了,我之所以幫助漢王,是敬重漢王,並非是想和漢王內通,也決計不會背叛大晉。現在這種形勢之下,我或許能和漢王做個朋友,可是一旦驅逐了胡人,以漢王的雄才大略,必然不會願意忍受大晉踩在漢王的頭上,而漢國和大晉之間,也必然會有一戰,到時候,我和漢王或許就會成為敵人……漢王,我只希望漢王能以天下蒼生為主,就算以後真的會兵戎相見了,不管誰勝誰敗……受苦的都還是天下蒼生!」謝安立刻打斷了唐一明將要說的話,並且言辭懇切地說道。
「謝安果然是個擁有大智慧的人,居然會看的如此深遠,真是天下少有的奇才,在智謀上和運籌帷幄上,一點也不亞於王猛。王猛和謝安,一個是精通兵法和法家學術,另外一個精通治國安民之道,如果謝安能成為的屬下,他管理內政,王猛治軍,天下必然能夠統一。只可惜,謝安根本沒有投靠我的意思……此時沒有,也是因為形勢所逼……謝安,我一定要將你弄到手!」唐一明的腦海中細細的想道。
「既然先生看的如此深遠,也知道我以後會成為大晉的禍害,為何先生還要執意放我歸去,而不是將我除去?」唐一明好奇地問道。
謝安呵呵笑道:「漢王,你可曾知道你在晉朝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嗎?」
唐一明搖了搖頭。
謝安道:「自從去年漢王派人向晉歸降的時候,大晉方才知道在泰山上還有一支漢王的所帶領的軍隊,之後雖然大晉和漢王之間發生了許多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漢王的一舉一動,都在晉朝百姓的眼裡。因為在許多百姓的心裡,他們的故土依然在北方,南方雖然安定,但是也擋不住他們的思鄉之情。所以,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關注漢王的百姓越來越多,他們都敬佩漢王,也希望支援漢王,但是卻有心無力。漢王知道祖逖嗎?」
「祖逖?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了。」唐一明道。
祖逖,字士稚。聞雞起舞的祖逖是西晉和東晉時期的人,目睹了西晉的滅亡,胡人的入侵,東晉建立以後,他力主北伐,希望光復河山,從而上演了一幕驚天動地的北伐大業。只可惜,當時的東晉朝廷並沒有給予祖逖支援,得不到晉朝支持的祖逖,硬是憑藉著自己的雙手和幾百士兵,進行了一系列光復活動,終於佔據了中原大片土地,並且數次要求晉軍過河北伐,卻始終沒有得到晉朝的答覆。最後祖逖鬱鬱而終,而他的北伐大業因為所托非人,又加上石勒大軍的強悍,最終敗亡,成為東晉百姓心目中最敬仰的一個民族英雄。
謝安道:「漢王如今就如同祖逖一樣,在東晉諸多百姓心目中受到好評,如果我設計殺了漢王,只怕會激起民變,到那時候,不但大晉江山將為之傾倒,江南的穩定,百姓的安樂,也都會化為一片焦土。」
唐一明聽謝安拿他和祖逖相比,確實是太高看他了,但是他也不知道他自己在泰山那一帶的小小動作,居然會得到東晉百姓的心,更沒有想到謝安的智謀是如此的高,想的問題是如此的透徹。
唐一明拱拱手,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先生,唐某今天晚上就走,邦交的事情,就一切拜託給先生了。」
謝安道:「漢王放心,我知道事情該怎麼做,只是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也不知再見到的時候,我們是敵是友……」
唐一明打斷了謝安的話,說道:「先生放心,再見之時,必然是是友非敵,就算是敵人,也可以再敘敘舊,而唐某,也會效仿晉文公,對先生今天的救命之恩退避三舍。」
謝安呵呵笑道:「漢王言重了,我可不是漢王的什麼救命恩人,只是舉手之勞罷了。漢王,一會西門豐就要回來了,你還是趕快離開吧,最好今天就走,不要等到晚上了,以免夜長夢多。」
「西門豐?就是剛才那個看門人?」唐一明問道。
謝安點了點頭,說道:「他是會稽王司馬昱的心腹,是來監視我的……漢王,快走吧,漢王的身份只有大司馬府裡這幾個人知道,如果讓會稽王知道了,只怕漢王想走也走不了啦。漢王,安石就不遠送了,願漢王一路保重!」
唐一明畢恭畢敬地向著謝安拜了一拜,說道:「先生……保重!」
他本來想問問司馬昱為何要監視謝安的,但是轉念一想,憑謝安的智慧,這樣的事情,他絕對應對自如,也就沒有問了。說完話後,唐一明一轉身,便離開了大廳,出了謝府。
從謝府出來之後,唐一明快步直奔金勇的府邸,在確定身後沒有人跟隨的時候,這才進去。
唐一明一進金府,便見陶豹、孫虎、金勇、趙全、張亮、魏舉等人都焦急地等候在大廳裡,他們一聽說唐一明回來了,便全部圍了過來。
「大王,你終於回來了,我聽說宴會早就散了,可仍然等不到大王回來,便很是著急,擔心大王的安危。」金勇當先說道。
「俺也是,俺今天哪裡都沒去,一直等在這裡,就是怕大王有個閃失!」陶豹大聲叫道。
唐一明道:「你們都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們擔心我。金勇,我讓你辦理的事情你都辦理了嗎?」
金勇答道:「大王,按照你的吩咐,大王所需要的東西,我都已經命人去採購了,這個時候,應該都已經裝上船了。」
「很好,金勇、趙全、張亮、魏舉,你們繼續留在建康,負責整個情報科,還是老樣子,名為商人,暗中調查,不過,這次我不會讓你們盲目的調查了,你們主要去查查桓溫和司馬昱這兩派的關係,以及他們所接觸的人員,不管是誰,都要搞到這樣想信息。查來的信息暫時先留著,等以後商船到了,自然有人回來找你們,到時候你們就秘密將晉朝的消息送到商船上,讓他們運回漢國就是了。」唐一明吩咐道。
金勇、張亮、趙全、魏舉四個人齊聲答道:「諾!」
「另外,你們潛伏在建康城裡,千萬要注意隱蔽,不能被人覺察出來了。雖然說晉朝已經答應和漢國和睦相處了,但是以後肯定會有對敵的一面。你們在敵人的城池裡,一切都要多加小心。」唐一明繼續說道。
金勇問道:「大王,我們明白了,大王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的隱匿起來的。」
「那就好,陶豹、孫虎,我們這就走,趕快趕到碼頭,返回漢國!」唐一明斬釘截鐵地說道。
眾人吃驚地問道:「大王,走那麼急?」
唐一明點了點頭,說道:「我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不能在這裡多留了,今天能僥倖活著走到這裡,已經是萬幸了。金勇,準備馬車,一刻也不能等了!」
「諾!」
金勇安排了幾輛馬車,陪同著唐一明一起走到了碼頭。一路上,唐一明始終不是很放心,苦口婆心地交待了一些瑣事。
到了碼頭之後,天色已經漸漸地黑了,在半黑半百之間,唐一明等人下了馬車,上了自己的船。
拔起錨,揚起帆,舵手和槳手們一起使力,五艘裝滿貨物的大樓船,便離開了碼頭,唐一明、陶豹、孫虎三個人站在甲板上不停滴向岸邊揮手,最後直到消失在夜色中。
「先生為何走的如此匆忙?」趙全站在岸邊,看著消失在夜色裡的船隻,便好奇地問道。
他的話音剛落,便見一隊穿著鎧甲的禁衛軍衝了過來,在桓雲的帶領下,在碼頭一條船一條船的搜索著。
金勇、趙全、張亮、魏舉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都不言而喻。
四個人並肩走出了碼頭,坐上了馬車,也都各自建康城裡去了。
寬闊的江面上整齊地行駛著五艘樓船,沒艘船的船頭都點亮了一盞大大的燈,用以照明之用。船艙內,唐一明斜躺在一張床上,把雙手枕在了頭下,翹起了二郎腿,赤著的腳不停滴晃悠著,他對這次晉朝之行,非常的滿意。
唐一明本來是想再待上十天半個月的,但是形勢所逼,不得不盡早離開。每艘船上都裝著不同的貨物,有美酒,有綾羅綢緞,有大米、蔬菜,還有一些雞、鴨、鵝、狗、養、牛之類的家畜,這些都是漢國所缺少的。美酒是拿來慰勞戰士的,綾羅綢緞是用來給百姓們做衣服的,大米、蔬菜是買來種植的,那些家畜當然是用來餵養的,以便以後能夠讓百姓吃到鮮美的肉。
「今天真是好險,如果再晚走一步,估計就走不了啦。謝安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但願以後再見的時候,是友非敵,也但願我下次再來建康的時候,這裡已經成為了我的地盤。」唐一明的腦海中緩緩地想著,不知不覺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