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52年,農曆七月十二。
這天的天氣一如往常的熱,太陽剛剛睡醒,便散發了強烈的光芒,照射在了大地上。
天地之間沒有一絲的風,濟南城外的道路兩邊的樹枝一動不動,如同死了一般。
大地上被驕陽照射的出現了或多或少的龜裂,劣跡斑斑的土地上奔馳著一群快馬,所過之處揚起了一陣漫天的灰塵。在灰塵中,一支統一穿著黑色戰甲,騎著戰馬的軍隊正不斷地湧出來。馬上的騎士各個都面目猙獰,露出了凶狠的面相。
領頭的是一個身穿銀甲,頭戴銀盔,面戴銀色面具的人,魁梧的身材,在馬背上盡皆展現了出來。這人正是這支黑色大軍的統帥,燕國的大將軍,慕容恪。
慕容恪的左右跟著兩匹快馬,一匹是一瀑如洗的黑色駿馬,一匹是火紅如同昭陽的戰馬。兩匹馬的背上各馱著一名騎士,一個身材高大,一個身材瘦小,一個虎背熊腰,一個纖臂腰細,兩個騎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的面部的皮膚都很白皙,也都擁有著同樣的姓氏——慕容。
這兩個人一個是慕容霸,另一個則是慕容靈秀。
兩個人緊緊地跟在慕容恪的身後,騎著馬快速地在荒無人煙的原野上奔馳。
慕容恪此次出征,帶了五萬軍隊,兩萬騎兵,三萬步兵,頗有一番要剿滅唐一明的姿態。他留下陽驁和皇甫真鎮守濟南城,親自帶著慕容霸、慕容靈秀前來爭奪玉璽。
行進的途中,慕容靈秀突然扭過臉,對身邊並排騎著馬的慕容霸說道:「五哥,今天你一定要幫我殺了唐一明,以解我心頭之恨。」
「靈秀,此一時彼一時,當初他只有幾百殘兵,而現在他有幾萬部隊,何況他又佔據這泰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急切之間不易攻下。不過,你放心,只要一有機會,我就將他抓住,親手交到你的面前,讓你手刃他,解你的恨意,如何?」慕容霸道。
慕容靈秀的臉上洋溢起了一絲喜悅,高興地說道:「嗯,五哥,這次你可千萬別放跑他了,他沒有東西可以要挾我們了。」
「不!他有!」慕容恪突然扭過頭,對身後的慕容靈秀說道。
「什麼東西?」慕容靈秀急忙問道。
慕容恪的眉頭緊緊地皺著,沒有說話,轉過了頭,雙眼緊緊地盯著前面地面上騰起的熱浪。他的額頭上早已經掛滿了汗水,正在順著臉頰朝下滴淌。只是,這一切均被他的面具所遮擋,沒有任何人發現。
面具看起來很醜陋,也很猙獰,如果他戴著面具在夜裡出現,定然會被人誤以為是妖魔鬼怪。面具將他的整個面部都遮擋住了,讓人看不清他的面貌。在面具下面,隱藏著一張俊朗的面容,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時常會發出攝人心魄的光芒,那種目光,足以令看到的人都害怕不已。
慕容霸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對慕容靈秀說道:「靈秀,四哥說的應該就是傳國玉璽。」
「傳國玉璽?我們不是來搶玉璽的嗎?遲早是我們的囊中之物,有什麼好擔心的?」慕容靈秀道。
慕容霸看了一眼慕容恪的背影,緩緩地說道:「靈秀,你可別忘記了,大王只給了我們七天的時間,如今已經過去一天了,今天是第二天,明日一早要是不把玉璽送到鄴城,只怕四哥會因為違抗王命而受到處罰!」
慕容靈秀聽完之後,急忙說道:「二哥?不就是一個玉璽嗎?難道還趕不上他們兄弟之情嗎?」
「兄弟?他從小就可沒有把我們當兄弟看待。我們雖然有著共同的父親,卻有著不同的母親。」慕容霸冷冷地說道。
慕容靈秀聽到慕容霸這麼一說,這才想起來,他的五個哥哥雖然都是父親的兒子,卻都有著不同的母親。慕容靈秀的大哥、三哥是同一個母親,四哥和五哥是同一個母親,而她和當今的燕王卻是同一個母親。因為慕容靈秀是女兒身,又是最小的一個,所以燕王慕容俊一直很疼愛她。
慕容靈秀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慕容俊便和慕容霸曾經因為爭奪過世子之為而不合,最後慕容俊被封為了世子,並且繼承了燕王,而她也在那個時候剛剛出生。所以,她對於幾個哥哥之間存在的矛盾並不是十分的清楚。
慕容靈秀聽到慕容霸的話語,其中夾著些許恨意和無奈,她也不便多說什麼。她伸出一隻手,擦拭了額頭上的汗水,長出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熱死了,熱死了!這鬼天氣,怎麼一大早就那麼熱?還讓不讓人活了?老天爺,刮點風吧,下場雨吧!」
天氣正如慕容靈秀叫嚷的那樣熱,但是,太陽公公卻一如既往地散發著它體內的熱量,沒有一點颳風下雨的味道。時間越往前走,天氣也就越熱。
慕容霸的背上早已經汗濕了,他穿著厚厚的盔甲,如同將全身置身於一個火爐裡燒烤一樣。只是,他早已經習慣了這種軍旅生活,也早已經熟悉了如此的炎熱。
「四哥,我有兩個月沒有看見下雨了。今年的天氣為什麼會這麼反常?」慕容靈秀問道。
今年的天氣確實很怪,就在燕王慕容俊處斬冉閔的時候,燕國境內一時大旱、蝗災四起,而處斬冉閔的那座山上,周圍七里的草木盡皆枯萎。鮮卑人迷信,又懼崇勇武之人,認為冉閔死後為神,慕容俊就趕忙追謐冉閔為悼武天王,立廟祭祀。就在燕王慕容俊追謐冉閔的那一天,一股中州英雄氣,直衝入雲霄,化成一場大雪飄落於天地間。
這件事早已經傳遍了燕軍每個士兵的耳朵裡,他們對冉閔那是又敬又畏。所有的燕軍士兵都以為這種怪事只會發生在燕國境內,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踏入中原的時候,天氣竟然比他們在河北還要熱,大家心裡都以為是冉閔的鬼魂作祟,所以也都心照不宣,避而不談。
此時,慕容靈秀突然問了起來,慕容恪雖然聽到了,卻沒有回答。
慕容靈秀見慕容恪沒有理會她,她也不再多問了,只管騎在馬背上,享受著快馬奔馳而出所帶來的絲絲微風。
慕容恪帶著部隊行走了四十多里,遙遙看見一匹快馬迎面駛來,那是他派出去的哨探。
慕容恪止住了部隊,停在了路邊,專候著那名斥候的到來。
斥候快馬騎到了慕容恪的身前,勒住了馬匹,在馬背上拱手說道:「大將軍,在泰山外十里發現數百敵人,打著『漢』的旗號,領頭的就是賊首唐一明,不知到有什麼陰謀。」
「其他地方可有埋伏?」慕容恪問道。
斥候道:「大將軍,末將已經打探清楚,方圓十里內,除了那數百騎兵外,再無任何部隊埋伏。」
慕容恪擺了擺手,說道:「繼續擴大範圍,一有消息,就立刻來稟報給我!」
斥候在馬上拜了一拜,調轉馬頭,逕直走了。
慕容恪回頭看了一下部隊,騎兵基本上都跟上來了,可是後面還能遠遠地看到塵煙滾滾的步兵部隊。步兵部隊正在快速的行軍,旗幟鮮明,刀槍林立。
慕容恪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身後的騎兵,見他們的臉上和衣衫上都已經被汗水浸濕,便大聲喊道:「傳令下去,大軍原地休息!」
慕容靈秀聽見慕容恪的聲音,便策馬來到了慕容恪的身邊,問道:「四哥,剛才斥候不是說了嗎?唐一明就在前面,為什麼不一擁上去,抓住唐一明,反而停下來了?」
慕容恪取下了臉上罩著的面具,翻身下馬,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們已經急行了四十多里,後面的步兵沒有跟上來,大家也已經熱的不行了,不如先休息一下,等後面步兵跟上來了,我們再向前不遲。一會兒要大戰了,必須先保存一下體力。」
慕容靈秀聽了以後,便「哦」了一聲,也一併下了馬,逕直走到了路邊的一棵快要枯死的樹下,用手扇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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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北側的十里坡,稀稀拉拉地散落著些許棵大樹,大樹的樹葉還算茂盛,互相交錯著,遮擋著炎炎的烈日,在地上呈現出了一片樹蔭。
樹蔭下面,駐守著一彪軍馬,為首的一個人便是唐一明。
唐一明的身邊是陶豹,身後是二百多個重騎兵營的弟兄。他們都穿著統一的軍裝,沒有披甲,只拿著兵器和盾牌。
隊伍的身邊是兩百多匹戰馬,戰馬正在低著頭啃著地上即將枯死的草,吃的津津有味。士兵們則每個人的手裡都拿著一個水袋,有的正大口大口的喝著水,有的則把水袋裡的水倒在了自己的頭上。不管士兵們怎麼樣用著自己手裡的水袋,他們的目的都一樣,都是為瞭解暑。
唐一明舔了一下干的快要裂開的嘴唇,面朝北,望著荒野中可能隨時出現的燕軍士兵。
「主公,喝點水吧。」陶豹拿著一個水袋,遞給了唐一明,大聲地說道。
唐一明接過陶豹手中的水袋,便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口,立刻感到喉嚨裡滋潤了許多。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的戴施,見戴施的目光中也充滿了期待,便對陶豹說道:「讓他也喝點水吧。」
陶豹指著戴施說道:「主公,他都是快要死的人了,還幹什麼要來浪費俺們的水?」
唐一明嘿嘿地笑了笑,說道:「你可別忘記了,他可是咱們的大恩人啊,一下子給咱們送來了那麼大的一個寶貝,我們總不應該小氣到一點水都不給他喝吧?」
陶豹十分不情願地說道:「主公,俺按照你的吩咐做就是了。」
唐一明見陶豹把戴施嘴裡塞住的布給拿了下來,隨即聽到了戴施的叫聲:「唐一明!你個卑鄙小人!我就是……」
「啪!」
陶豹隨手便打了戴施一巴掌,打斷了戴施想要說的話,並且大聲地喊道:「主公的名字也是你喊的嗎?都死到臨頭了,還大喊大叫的,你再叫的話,俺就不把這水給你喝了。渴死你!」
「不喝就不喝,老子就是要罵,不罵他老子心裡不爽。唐一明……」戴施大叫道。
「啪!啪!啪!」
三聲清脆的響聲過後,戴施的嘴角便流出了血絲,臉上更是多了五個鮮紅的手掌印。
「叫你罵!再罵俺還打你!」陶豹粗聲粗氣地說道。
「呸!」
戴施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眼神中充滿了恨意。
陶豹突然哈哈笑道:「好傢伙,還能吐出口水來,看來你是一點都不渴。也罷,省的浪費俺的水了!」
話音剛落,陶豹便用布又將戴施的嘴巴給堵上了。戴施發出了嗚嗚的叫聲,卻就是說不出話來。
陶豹弄完這些,便重新走到了唐一明的身邊,對唐一明說道:「主公,燕狗是不是不來了?」
唐一明搖了搖頭,說道:「放心,燕狗是不會不來的,我估計燕狗們正在路上。」
陶豹沒有再問,和唐一明站在一起,向前眺望。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太陽逐漸爬上了高空中。
路邊的馬匹吃飽了以後也開始出著大氣,臥倒在地上,似乎對這炎炎的烈日也有所抗議。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一匹快馬便飛馳而來。
馬背上的騎士已經滿頭大漢,身上的衣衫也汗濕了,揮動著手,高高地舉起,朝著唐一明大聲喊道:「主公!主公!」
唐一明遠遠地便望見了那個騎士,那是他派出去的偵察兵,偵察連的連長關二牛。
看到關二牛的時候,唐一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的喜悅,也朝關二牛揮了揮手。
關二牛策馬來到了唐一明的身前,勒住了馬韁,翻身下馬,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大聲地說道:「主公,燕軍……燕軍來了五萬,兩萬……兩萬騎兵,三萬步兵,現在正在四十里外休息,用不了多久就會到了。」
「帶兵的是慕容恪嗎?」唐一明急忙問道。
關二牛道:「是他,燕國的大將軍慕容恪。」
唐一明拍了一下關二牛的肩膀,關心地說道:「你辛苦了,你先休息一下,一會你去趟西邊的十里溝,告訴黃大,讓他們做好準備。」
關二牛點了點頭,扭臉對陶豹說道:「有水嗎?」
陶豹掏出了自己的水袋,遞給了關二牛,嘿嘿笑道:「給!儘管喝,要多少有多少。」
關二牛接過了陶豹的水袋,便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個痛快,將水袋裡的水一口氣給喝完了,之後將空的水袋遞給了陶豹。
「給,還給你!」關二牛道。
陶豹問道:「還要不?俺還有!」
「夠了夠了。主公,我這就去十里溝,通知一下黃師長。」關二牛向著唐一明敬了一個軍禮,大聲地說道。
唐一明道:「你不歇會?」
「不歇了,估摸還有半個時辰燕狗就要來了,我要盡快把消息送到黃師長那裡。」關二牛道。
唐一明見關二牛翻身上馬,策馬奔了出去,便轉身對陶豹說道:「召集部隊,準備迎接燕軍!」
陶豹也敬了一個軍禮,然後轉身大聲喊道:「集合!集合!」
樹蔭下面的士兵一聽到陶豹的喊聲,當即便抖擻了一下精神,各自牽起了各自的馬匹,騎在了馬背上,列成了隊列。
唐一明看到這些瞬間便集合完畢,隊列整齊的士兵,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翻身上馬,手中握著一桿鋼戟,對集合完畢的士兵說道:「弟兄們!燕狗一會就要到了,咱們要把我軍的骨氣展現出來,要讓燕狗看看,咱們漢人,也不是好欺負的。!」
「唔!唔!唔!」
二百八十個士兵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將手中的鋼戟高高的舉起,展現出來的是無比的雄壯。
「咱們也等了他們快一上午了,弟兄們也有點疲乏了,我起個頭,大家唱唱軍歌,把士氣給提起來!」唐一明大聲喊道。
「好!好!」
唐一明當即朗聲唱到:「咱當兵的人,預備起!」
「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
唐一明和所有的士兵都一起唱起了軍歌,漸漸地將剛才那種在樹蔭底下略顯的疲倦的姿態給趕跑了,換來的,是一個自信的,士氣高昂的部隊。
陶豹提起了被五花大綁的戴施,將他放在了一匹馬的馬背上,手中的鋼戟直直地頂住他的胸口,一旦戴施有任何異動,就會立刻死在陶豹的鋼戟之下。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唐一明和所有的士兵都遠遠地看到了塵煙滾滾,在遠處的大道上,一彪騎兵正邁著雄健的姿態向前奔跑。馬蹄落地的時候,總是能夠發出一種震耳欲聾的聲音。
唐一明將手罩在了額頭上,向前眺望,但見一個戴著銀色猙獰面具的人快速地向前駛來,從面具的兩個孔裡,一雙透著殺意的眼睛正在炯炯有神地望著他。他看到那個面具人隨著馬匹的奔跑,身體也不斷地起伏,身後更是有著兩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大地似乎在顫抖著,唐一明的身邊都是異常的安靜,耳邊總是能夠響起馬蹄落地的聲音。
轟!轟!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