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照在了這片不大的樹林上,在一層暮色的籠罩下,一面繡著「魏」字的軍旗隨風擺動,發出了呼呼的響聲。
魏軍的傷兵們斜靠在樹林邊,有的待在帳篷邊,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遠處的地平線,希望能夠看到他們皇帝的凱旋。
從地平線上零星地退下來了幾個傷兵,他們穿過那一片屍體堆積如山的血沼,朝著唐一明所在的樹林而來。
意識到穿越後的唐一明站了起來,他已經清楚了自己所在的大致年代,看到這些堅韌不屈而又強忍著疼痛的士兵,他彷彿看到了自己礦上的工人一樣,心裡面萌發出了強烈的同情。
突然,他的心裡是如此的亂。他現在才知道,自己在現代已經死了,至於他是怎麼樣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他就不得而知了。他只知道,他的靈魂佔據著這個都尉的身體。
雖然他穿越過來了,可現在的情況卻不容樂觀。他知道這段歷史,但是卻相對的很模糊,他只對三國時代、隋唐時代、明清時代比較熟悉,因為電視中可以經常看到以那些時代為背景的電視劇。而五胡亂華的時代,他只是有個大概的印象而已。
唐一明看到有傷兵退回來,強烈的同情心驅使著他迎了上去。唐一明將他們攙扶到了營帳周圍,沖那個獨眼的士兵喊道:「你,快去拿點紗布來!」
「紗布?」獨眼的士兵一時像個丈二的和尚,十分疑惑地問道,「都尉,啥叫紗布?」
唐一明恍然大悟,紗布這個詞,在這個時代似乎還沒有,便指了指自己腰上纏著的這些道:「就是我身上纏著的這個!」
獨眼的士兵「哦」了一聲,便急忙走進了樹林裡。
唐一明看到這幾個退下來的傷兵,他們的身上全是血色,受傷的地方也各不相同。他攙扶著的那個士兵,胳膊上還插著一支長箭,長箭已經穿透了他的胳膊,正在滴著血,他不但沒有叫痛,倒顯得異常地興奮。唐一明覺得這個士兵是個漢子,便多注意了一下。這個士兵約有三十多歲,身長八尺有餘,面目黝黑,左邊的臉上有著一道很深的刀疤,滿臉都是長而卷的鬍鬚。
黃大走了過來,看到唐一明攙扶的那個傷兵,便叫道:「李老四,前面戰事怎麼樣?」
李老四嘿嘿一笑,高興地說道:「陛下一馬當先,率先衝入了燕狗的陣中,緊接著我們也跟著陛下衝了進去,殺的燕狗慌忙擇路。現在燕狗已經向後撤退了,陛下帶著人馬追擊過去了,讓我們這幾個傷兵回來報信。」
「太好了!陛下又打了勝仗了,那些燕狗根本不是陛下的對手!」黃大站在唐一明身邊,雙眼望著前方,歡快地拍了一下手,大聲地說道。
此時,獨眼的士兵從樹林裡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捆紗布,他走到李老四的身邊,先是嘿嘿笑了兩聲,然後,說道:「李老四,這支箭把你的胳膊射穿了,你他娘的以後還怎麼拿戟,不能拿戟,你以後還怎麼上戰場?」
李老四瞪大了眼睛,嘴角邊的兩撇卷卷的小鬍子突然翹了起來,他左手將長戟插在了地上,伸出左手便抓住了獨眼士兵的衣領,大聲地叫道:「怎麼?不服嗎?有本事,你也去給老子帶支箭回來!」
那獨眼的士兵呵呵笑道:「這箭一拔出來,我看你這條胳膊,也該廢了吧?」
李老四聽到那個獨眼的如此說,他便來了氣,大吼一聲,臉上青筋暴起,鬆開那獨眼士兵的衣領,伸手便要揮拳打在那獨眼士兵的臉上。
李老四的那一聲吼,倒是把在他身邊站著的唐一明嚇了一跳,那種凶悍的程度,是他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黃大一見情況不妙,急忙拽住了李老四的手,身子一擠,便站在了李老四和獨眼士兵的中間,朝李老四呵呵笑道:「李老四,你別生氣,我弟弟不懂事,冒犯了你的虎威,你消消氣哈!」
「你他娘的給我閃開,今天老子不把他給廢了,老子以後就不姓李!」李老四使勁晃動著身體,卻始終無法掙脫黃大那如鉗子一樣的大手。
「黃二!還不快滾!看把你李四哥氣的!」黃大扭過頭,沖身後的那個獨眼士兵喊道。
那獨眼的士兵叫黃二,是黃大的弟弟,不過,弟弟卻比哥哥身體強壯些,他的臉上沒有那麼多的滄桑,年紀也比黃大小出好多歲,估計在二十三四左右。唐一明看了一眼黃二,不覺笑了出來:他若是將紗布換成一個眼罩,簡直跟三國裡的夏侯惇一樣。
黃二側過身子,將手裡的紗布搖了搖,對李老四說道:「你先讓我大哥幫你把箭拔出來吧,我去給別人包紮去。」
「黃二!你他娘的別跑,等老子把你的另一隻眼也給廢了!」李老四仍舊大喊大叫。
「消消氣!老四,等打完這一仗,我把我的那一份糧食都給你!怎麼樣?」黃大雙眼彎成了一眉新月,笑呵呵地沖李老四說道。
「你他娘的說的都是真的嗎?」李老四一聽到糧食,立刻停止了嚎叫。
黃大見李老四已經壓住了心裡的怒火,便鬆開了李老四的手臂,點了點頭,說道:「君子一言,八馬難追!」
「是四匹馬,不是八匹馬,我聽陛下親口說的。」黃二在黃大的背後淡淡地說道。
「管他幾匹馬,反正你的糧食歸我了!」李老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臉上喜悅地說道。
黃二沒有吭聲,轉身走到和李老四一起退下來的幾個傷兵那裡,扯開了一段紗布,剛準備給那個腿上受傷的士兵包紮,卻被唐一明給止住了:「不行!你這樣簡單的包紮,都太隨意了,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
唐一明見李老四安靜下來了,便走到了黃二的身邊,一把從黃二的手中奪過了那一捆紗布。
「那該怎麼弄?」黃二一臉疑惑地問道。
唐一明扭臉看到有不少蒲公英道:「你去弄些蒲公英來!就是天空中飄的這些!然後架鍋,加點水,如果有鹽的話,就再在鍋裡放點鹽,一起把蒲公英放進鍋裡煮。等水煮的差不多了,冷上一冷,將所有受重傷士兵的傷口都給清洗一下。」
黃二愣在了那裡,迷惑不解地問道:「都尉大人,熬這蒲公英做什麼用?」
「消毒用的!你快去照我的吩咐做!把紗布給我!」唐一明沖黃二喊道。
唐一明有一次去爬山,不小心摔傷了,胳膊上留下了一個道長長的劃痕。在那個時候,他身上什麼都沒有,就簡單地包紮了一下,結果發炎了,到了醫院住了好幾天才出來。於是,唐一明便向醫生詢問了一些關於野外消毒殺菌的方法,最簡單的就是用蒲公英了,因為蒲公英是一種中藥,本身有解毒的作用。不僅如此,蒲公英還有許多種吃法,是藥食類裡不錯的美味。
唐一明手裡拿著紗布,蹲了下來,把紗布做成了繃帶,然後給躺在地上的那個腿部受傷的士兵給纏上了。
那個士兵沒有見過這樣的纏法,好奇地道:「都尉大人,你這種纏法,怎麼我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呢?」
唐一明呵呵笑了笑,說道:「這是我的獨家秘製的。」
那個士兵「哦」了一聲,便沒有再吭聲,咬緊了牙關,任由唐一明給他纏著繃帶。
唐一明見那個士兵最多不過十**歲,面目還算俊朗,只是臉上還有些未脫去的稚嫩之氣,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士兵,眼神裡充滿了關懷,不知不覺便想到了他自己的弟弟。
唐一明二十八歲,母親生下他的弟弟沒有多久就死了,父親也在他二十歲的時候就都去世了。父親死的時候,他的弟弟才十一歲,和他相依為命。後來,他帶著父親留下的錢,買了股票,大賺了一筆。再後來,唐一明便用那錢入股了一個煤礦,當起了一個小老闆。地震的當天,是他弟弟的生日,本來他答應了弟弟,晚上回去給他弟弟過生日的。可是現在,他是永遠都回不去了。
唐一明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看了看自己的現在的身體,強壯而又黝黑,指節粗大,皮膚厚繭,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年輕軀體。
「我來到這裡,不知道是好還是壞?哎!既來之,則安之。可是,在這個亂世,我又該怎麼好好地渡過我的這次新生呢?」唐一明的心裡默默地想到。
唐一明纏好了繃帶,將繃帶打了一個結,伸出一隻手,在那個士兵的臉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親切地問道:「疼嗎?」
那個士兵搖了搖頭,咬緊了牙齒,從牙縫裡迸出了一句話:「都尉,一點都不疼,真的。」
唐一明苦笑一下,怕那個士兵承受不了疼痛,便問道:「你看我有多大?」
那個士兵看了看唐一明,只見他皮膚黑黑的,臉型消瘦,眉宇間透著一股王霸之氣,讓每一個見到過他的人,都會留下深深的印象。
那個士兵只大致看了一下,便回答道:「都尉,你的年紀應該在二十五歲左右吧?」
唐一明笑了笑,說道:「你猜準了,我今年二十八。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士兵立即回答道:「回都尉大人話,我姓劉,在家裡排行老三,人人都叫我劉三。」
唐一明舉起了手中的紗布,笑呵呵地道:「劉三,我教你這樣打繃帶,你和我一起去給受傷的兄弟換一下繃帶好嗎?」
劉三十分歡喜地說道:「嗯,都尉的話就是命令!」
於是,唐一明當著劉三的面,將繃帶打了兩遍,劉三看的一知半解的,經過了反覆幾次的親身體會後,這才學會。
唐一明將手中的紗布分出了一部分,交給了劉三,讓他負責周圍的幾個傷兵。
唐一明此時想到:「現在似乎只有軍醫,還沒有懂醫務的兵吧?這軍隊裡,軍醫肯定少之又少,萬一死了,以後誰來照顧傷兵?看來以後要教會幾個懂醫務的兵才可以。」
唐一明轉過身子,黃大正在給李老四拔箭,他看到李老四的臉色鐵青,額頭上冒著虛汗,他看著十分的不忍,便急忙走了過去,準備隨時給李老四纏上繃帶。
唐一明走到李老四身邊,剛蹲了下來,便看見了那支貫穿李老四胳膊的長箭。長箭的箭頭呈菱形,鋒利細小,菱形的下面還掛著一些倒刺。
只見黃大用力掰斷了長箭的尾部,然後將李老四的胳膊轉了個彎,張開嘴,用牙齒咬住了箭頭。最後,黃大將頭用力一甩,那支貫穿李老四胳膊的箭便被拔了出來。
李老四緊緊地咬著牙,喊都沒有喊,一股鮮血便從李老四的胳膊上噴了出來,灑了唐一明一臉。
唐一明顧不上抹去自己臉上的鮮血,急忙將準備好的繃帶纏在了李老四的右臂上,最後打了一個結,眼神中充滿了哀傷,並且用十分平緩的語氣說道:「先給你包紮一下,一會消毒水熬好了,再給你的傷口消消毒,殺殺菌。」
李老四臉上煞白,聽到唐一明說著讓他不明不白的話,他的心裡十分的感激,但是卻說不出話,只是衝他地笑了笑,然後平靜地躺在了地上,雙眼迷茫地看著黃昏的天空。
唐一明走到了其他士兵面前,和劉三一起將所有受輕傷的士兵給纏上了繃帶。繃帶要比他們纏紗布緊些,不容易脫落,也能有一點止血的作用。受傷的士兵纏上以後,他們的心裡對唐一明都充滿了感激。唐一明也趁這個機會,教會了不少士兵纏綁帶。
不一會兒,早已經熬好的消毒水也已經涼了,唐一明吩咐獨眼的士兵、黃大、劉三,和他一起將受重傷的士兵的傷口清洗一遍,然後再給他們纏上繃帶。
夕陽西下,雲霞漫天。
唐一明和所有的傷兵,打掃完戰場,從那裡撿來了一些可以用的兵器和戰甲,並且將自己的兄弟給埋了。忙完這些後,他們便坐在營帳邊的地上,望著前方戰場的地平線上,眼睛裡都充滿著一種期待。
「看看這鳥地方,再看看這些傷兵,我他媽的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老天啊,你為什麼那麼無情啊,既然讓我穿越了,為什麼不讓我穿越到一個大富翁,或者皇帝啊、王爺啊這一類人的身上啊。我他媽的剛一穿越就受傷,你個賊老天,怎麼沒有一點良心!」唐一明心裡憤憤不平地大聲罵道。
等到夜幕快要拉下的時候,從地平線上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了一個士兵,他的胳膊上,還插著一支貫穿的箭矢。唐一明急忙和黃大一起迎了上去,將那個士兵架回了樹林。
「水!水!給我水!」那個士兵全身軟弱無力,努力喊出了一句話。
劉三急忙遞過來了一個水袋,那個士兵接過水袋,「咕咚咕咚」的一通狂飲。
「前面戰事怎麼樣?陛下是不是又勝利了?」黃大十分緊張地問道。
那個士兵緩了緩氣,一臉喜悅地回答道:「陛下帶著部隊,一路狂追燕狗,燕狗邊戰邊退,我們一共和燕狗進行了七次戰鬥,我軍七戰七捷。」
「陛下萬歲!」
不知道是誰,最先喊出了這一聲,緊接著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聲音。
「陛下萬歲!」
「陛下萬歲!」
......
唐一明看到那些受傷的士兵非常的振奮,他突然覺得,在那些士兵的心中,他們的陛下,就是他們的精神支柱。他想起了看到的那個彪悍的騎士,那個騎士應該就是他們的皇帝。
黃大用同樣的方法,拔出了那個士兵胳膊上貫穿的箭矢,唐一明用早已經準備好的消毒水給那個士兵洗了洗傷口,然後迅速地將繃帶纏了上去,將那個人送到了後面的營帳裡休息。
夜幕漸漸地拉了下來,唐一明和其他士兵一起坐在那裡,等候著前線的消息。期間,唐一明和士兵們都聊了聊,知道了一些情況。
魏國的皇帝叫冉閔,是個漢人。
唐一明不禁有點詫異,在這個五胡亂華的時代,除了南方的東晉以外,在北方居然還有漢人建立的國家?
魏國的國都在鄴城,在從這裡一路向南,經過常山郡、巨鹿郡、便可直達鄴城。連年的征戰,讓本來富饒的冀州,開始變得荒涼,壯丁也都被抓去充軍了。
唐一明還聽黃大說,這些留下的傷兵都是乞活軍,除了魏國皇帝的帶領的騎兵部隊,他們便是整個大魏首屈一指的王牌軍隊,作戰能力極其的強。
唐一明還是聽黃大說,他們十天前在跟燕狗打仗的時候,在皇帝的帶領下,只出動了五千步軍,便打敗了燕狗的四萬的騎兵,而且還是正面交鋒。
唐一明聽完這些,對乞活軍的戰鬥能力,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
唐一明也隨之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心中想到:「乞活,顧名思義,亂世中乞求活命自保也,其悲壯淒慘情形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