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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八十六 文 / 宋儒禪

    雲靖,雲雄生活的地方是一個農業縣,縣城裡只有三,四萬人,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大城市有的一切也都有,只是規模小些,大城市沒有的,這也是有的,當然以落後的居多。春歸大地,萬物復甦,早春的氣息浸染著整座山城,因沒什麼重工業,這裡空氣新鮮,尤其到了晚上,各種車輛都蝸居已巢,街市更清靜的如同鄉村,除了幾條繁華的主幹道,大部分地方都是一片寂靜。雲雄和雲靖住在縣報社在縣郊的一處平房,是十幾年前蓋的磚瓦房。雲雄一般騎自行車上下班,而雲靖,自生了一對雙胞胎,安琪兒和風兒之後,托人在離家不遠的大田里承包了一塊地,用來種水稻,以便家用。自家院的四周,她又用來種菜,還養了些小家禽,因養豬等大物太拖累人,雲雄也不讓她養,反正有工資,可以買了吃。雲靖因照顧孩子和忙家務,一時也沒找什麼工作,但照顧好一家人,已忙得她不亦樂乎,一天到晚總不得閒的。報社裡,人手少,雲雄身兼著二,三職的,採訪,審稿,編排印刷,反正是報社的工作就得干。報社的總編商蕪倒喜歡雲雄,還來他們家做客幾次,和雲靖也熟,安琪兒和風兒更是乖巧招人愛,趕著商蕪爺爺長,爺爺短的,惹得這老人開心至極,來雲雄家,一大半是為了兩個孩子。

    雲雄近中午自報社回來,見家裡沒人,名叫大黑,小黑的兩條家犬也不在,想是雲靖在地裡做播種的準備,他才出院,鄰居王大娘見他道:「雲靖和孩子在地裡呢,她幹什麼總喜歡趕早,伺弄地,過幾天也不遲的。」雲雄笑道:「她閒不下。」王大娘道:「你可娶了房好媳婦,又能幹又美貌,性子也好。」雲雄道:「我不也很好嗎?忠心耿耿的。」王大娘道:「倒是知識人,說話總是詞。你們家雲靖手巧,下午我還想求她幫我幹些活呢。」雲雄道:「等我告訴她。」

    鄉間的土地變軟了,走在上面,飄乎乎的。山中林間,已經見青,有幾處,碧翠碧翠的,風景旖旎,這洋溢在天地間的早春風光打動了雲雄的心,他越來越喜歡這塊土地,他和雲靖的愛更多的是在這裡體現的,一雙兒女也降生在這,山清水秀的鄉間。

    雲雄踏著廣柔的田野,心中舒暢萬分,迎著和煦的清風和曠野濕潤的草木之香,沿著溝渠邊的土埂,向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奔去。遠遠的,他便聽到大黑,小黑的吠叫聲,接著兩道黑色的閃電從地下直竄了上來,它們黑油油如綢緞般的毛髮在陽光下閃著幽紅的光澤,搖頭擺腦地奔雲雄跑來。上了一個慢坡,雲雄遠遠望見雲靖娘仨兒正在地裡忙活。安琪兒光頭穿件小棉襖,拿個小水壺在地間撒水,風兒咯咯笑著,歪戴一頂小帽,拿些樹枝在安琪兒後面亂攪。兩個孩子才兩歲多,都是在玩鬧。雲靖離孩子不遠,她**著光潔的小臂,手中拿一鐵鍬,正平整著地塊,時不時撒一些地頭的農家肥。雲靖頭上雲鬢高卷,脖上繫著一束黃絲巾,只這一處沒有鄉間味道,風采翩翩中揮灑著現代女性的青春氣息,她的褲腿也半挽著,上衣的前襟束在腹前,身肢展動間,她美妙的身姿儀容便顯現無餘,優雅自如,健美嫵媚,柔的,力的,她都擁有了。

    雲雄看到雲靖絕美的外貌,自是喜歡,可她勤勞樸實的樣兒,更讓他感動,淚水在眼裡縈繞,神光閃處輕聲吟了首詩來,詩曰:

    農婦春樂曲

    蛙聲融融雪,農家事事忙。

    若要秋出禾,赤足高田上。

    兩個小傢伙先發現了爸爸,扔了手中的東西,喊叫著撒歡似地跑過來,直纏到雲雄的身上,雲雄把他們擠抱在一處,一人香了一下,道:「想爸爸了嗎?」兩個小傢伙嬌嫩嫩地都答:「好想,好想。」雲雄開心地笑道:「能幫媽媽幹活了,真是好寶。」安琪兒,風兒都咯咯地笑,拿小手在雲雄身上,腰上扯捏拿弄。雲靖停下來,送給雲雄一個美艷艷的媚笑,道:「你呆著吧,別搭手了,我再幹幹就妥了。」又招招手,道:「安琪兒,風兒,好好跟爸爸一起玩,再別往地裡鑽,弄了一身髒,媽媽還得給洗。」雲雄果見風兒的鞋和褲腳都髒,忙蹲下身給她扑打,嘴裡和雲靖道:「雲靖,今年聽說有新稻種,你不試試?」雲靖道:「我和周圍的人商量過了,新稻種抗旱抗蟲災能力差,這樣就得多施肥和多打農藥,產量或許會高,但裡裡外外一算,還是種原先的。別的鄉也有種新稻種的,年底若收成好,明年咱們再接種不遲。」雲雄笑道:「雲靖,王大媽還有事讓你幫呢。」雲靖道:「知道了,她兒子,兒媳鬧矛盾,總找我調和。」雲雄道:「這事你也管?」雲靖道:「鄰里鄰居的,怎麼能不管?再說我說一次他們服一次,那小兩口,一個急性子,一個慢性子,正和我和你一樣。」雲雄道:「哪一樣?」雲靖道:「原先是我性急的,現在正相反,你現在總操心工作,遇事反比我性急了。」雲雄道:「車破還用牛拉,我能不急?這報社什麼時候才能達到我們市裡報社的水平?得,我又急了,這報社現今也是我的家的,我還分里外。」雲靖道:「等有空我也寫篇文章,看夠發表不。」說了看干的差不多了,收工過來,讓雲雄抱著自己接了個吻,她兩手舉著,怕弄髒雲雄的衣服。雲雄不管,拉下她的手,把她整個抱緊了,又重重吻了一口,笑道:「想了一上午了,現今可算是得了。」雲靖幸福地道:「快回家吧,做好吃的給你。」雲雄道:「我也幫你。」雲靖道:「你用心工作吧,我知你心裡思考問題,最怕打擾的。」

    雲雄回家,拿出一個大信封,裡面是許多資料和採訪記錄,看著看著,他的眉宇間又罩上了一層濃重的憂色。兩個孩子仍在院裡玩,不時地和家犬,家禽說話,就像這些小動物真懂似的。不過大黑,小黑卻通人性的,安琪兒,風兒有了命令,要求,它們執行不誤的。

    雲靖燜了飯,又將一鍋菜燉下,到院裡看孩子們沒事,囑咐他們幾句,便到王大娘的正房來了。王大娘的老伴王大爺正在院裡修梨耙,以備翻地時用,還有許多其它農家用具,散了一地,他見雲靖來,笑道:「你有破損的趕著拿來,我一遭給拾掇了。」雲靖笑了說好,挑簾進了外間地兒,見王大娘也正在灶間燒火做飯,她見了雲靖喜道:「小翠還氣呢,志遠說不過她,跑朋友家吃午飯去了。」雲靖進屋見這農家媳婦小翠大馬金刀地坐在炕上,正在剪指甲,見雲靖來,她抬頭道:「雲嫂子坐吧。」雲靖道:「又怎麼的了?」小翠道:「志遠他表哥,去南面打工兩年,掙了一萬多,回來自蓋了新房。我們呢,和老人住在一處,多不方便。我讓他今年跟他表哥一同去,他卻說捨不得我,捨不得能怎樣?這窮日子我是過夠了。」雲靖聽了笑道:「那你呢?你跟他去不?」小翠道:「我一個女人家,怎麼好到外面去拋頭露面的,掙錢是他們男人的事。」雲靖道:「小翠,嫂子跟你說,我跟你們雲雄哥,算是從大地方到了這小地方,可我們一點不覺了委屈,夫妻間,感情是第一位的。再一個,想往外走,掙錢長見識,這都好,而你不能把這擔子只讓志遠一個人擔著。要我說,你們一同去,一起去成功,失敗了也有個可以互相安慰的人。人要別人關心自己,首先也要去關心別人。」小翠道:「雲嫂子,你看我行嗎?」雲靖道:「不行就學,你們比我還年輕,而且沒孩子,你家大爺大娘身子骨也硬朗,不會拖累你們。」小翠聽了道:「沒有多少文化也能找到好工作?」雲靖道:「這個不太容易,我是城裡人,若你家裡沒有什麼背景,那只有靠自己的能力,沒本領誰能白送你錢。」小翠道:「志遠就是死性,一條道跑到黑,認準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他說去鄉里採石場干,學門手藝,將來自己也開採石場。」雲靖道:「這個也好啊,你們呀,遇事商量著來,父母都老了,別指望他們了。」小翠道:「我反正不主動找他去。」說了噗嗤又笑,道:「我就是激他,只種地,一輩子也不得出息。」雲靖道:「可地也總得有人種,否則我們吃什麼去。」

    雲靖回家來,雲雄已經把吃的東西端上炕去,安琪兒和風兒正在地下洗小手,雲靖道:「安琪兒倒水,風兒洗完了把毛巾,香皂放回原處。」完了又和雲雄道:「說這幾天有雨,冬天間西廂房漏過雨,今早我搭梯子上去看了,有些瓦碎了,下面壓的草也被吹跑了,我去買十幾塊瓦,你有時間幫我弄上。」雲雄說好。這時安琪兒,風兒要往炕上爬,風兒自炕沿一個小凳上一磴就上了炕,雲靖隨手把安琪兒抱上來,脫了他的小黑皮鞋,親了一下,道:「吃完了帶妹妹睡午覺,再別打鬧了,媽下午還有活幹。」安琪兒道:「風兒愛鬧,我說她也不聽。」風兒咯咯笑了也過來找媽媽抱,雲靖也吻了下她的小嘴,道:「你呀,別再總追了大公雞拔人家的毛,媽媽不說過了,淘氣的孩子不招人希罕。」風兒道:「我餵它東西它不吃,小黑就不,我一給它,它就吃,誰讓它不跟我好。」雲雄道:「這風兒太調皮,也不知像誰,只別象了那個小乳乳,否則,我們可都有罪受。」雲靖抱了風兒道:「我們的風兒誰也不像,就像自己,歡歡樂樂,做爸爸,媽媽的好寶貝兒。」忽地又笑了和雲雄道:「雲雄,你知他們倆個今早起都嘮什麼嗑?」雲雄道:「什麼?」雲靖道:「今早天上碧藍的一片,月亮還沒隱去,星星點點的,安琪兒和我說:『媽媽,大海飛到天上去了。』又問我那亮的是什麼,我說是星星,你知他們怎樣?都拍手歡呼道:『星星掉到海裡去嘍。』我又問,那月亮呢,你知他們說什麼?他們說:『月亮姐姐肯定在撈星星小弟弟們的。』欸,我可真想不到,孩子們的想像力可真豐富,還有不少呢,而且天天都有新詞,新變化,一歲時,才都剛會叫爸爸,媽媽,這才一年多,什麼都能跟你說了。風兒能識二,三百個字了,安琪兒數數也能數到一百了。」兩個小傢伙見媽媽誇他們,高興得直蹦,歡天喜地地去吃飯。雲雄笑道:「這全是你的功勞,雲靖,等晚上回來躺下我再好好酬謝你。」雲靖紅了臉,啐道:「我不用你謝。」

    雲雄吃完了午飯,吻別妻子兒女,騎上車向報社行去。路上的人很多,各種攤販擁擠在道兩旁,有的還上了道中央,恨不得拉著行人吆喝,來了機動車,才慢慢走開。一所學校門前的一片草地上,幾百個孩子亂哄哄的,男孩們推擠著,奔跑打鬧,女孩們大多在跳皮筋,她們的服飾各式各樣,色彩繽紛,艷麗迷人,有許多穿著緊身線褲,連衣的小短裙,絲毫不次於大城市的孩子們。雲雄停下車,津津有味地看了一陣兒,才若有所思地帶著滿足的微笑重新騎上車。

    報社院裡靜悄悄,空蕩蕩的。雲雄走過幾間辦公室,人們不是在午睡,就是在懶洋洋地讀著報紙,雜誌,在原先的報社,這都是少見的,偶爾遇上個人跟雲雄打個招呼。

    雲雄站在商蕪門前,下意識地捏緊口袋裡的大信封,手心微微有些出汗,猶豫了一陣兒,才敲了敲門。門裡有人道:「齊雲雄嗎?進來吧。」雲雄進了門,站在那注視著正盯著他看的總編輯商蕪。商蕪是早些年下放到此地,結婚生子,便變成了坐地戶,一直干下來了。雲雄感到他在某些方面與田子明有些相似之處,又有截然不同之處,他也說不清這不同在哪裡,但至少有一點一樣,他們都精通自己的業務。

    「坐吧。」商蕪眼光閃爍,不再看雲雄,而是整理自己面前的稿件。無聲地,雲雄將未封口的大信封放到桌上,仍然挺立不動。

    商蕪將信封裡的稿件抽出一截,停了停,又給退了進去,默默地拿過桌上的膠水把封口貼上,遞還給雲雄。

    商蕪看到雲雄眼中漸漸升起的怒火反倒笑了,他從抽屜裡托出一個比雲雄的大信封要大五,六倍的口袋,掂了掂,從裡面紙件間拿出幾盒磁帶,選了一盤,放到案頭的錄音機裡。雲雄聽到錄音機裡傳出一個有些走樣的人的聲音,這個聲音雲雄很熟悉,他至少聽過他十幾次報告了,縣委書記的聲音仍是那麼的低沉,深厚,莊嚴而持重。

    「老商啊,周圍有其它人媽?」裡面商蕪道:「沒有。」那書記道:「那很好,這個,我今天是想代表縣黨委和你談談話,不過沒什麼,私人性質的,拉拉家常嗎,你也是比我參加工作還早幾年的老同志了,我們都應當開誠佈公,暢所欲言嗎。你們報社前些天發了些稿子,我現在剛剛看過」雲雄接道:「這不可能,他說謊,這事沸沸揚揚,全縣的人都知道了。」商蕪搖搖頭,示意雲雄接著聽。那書記又道:「首先,我們認為,報社發表這樣的新聞而避開了縣委,在組織條例上,這是不妥的,是有錯誤的,而且文章說的一些事情經核實並不確切嗎!那個小同志出發點是好的,但工作不很認真,出了些差錯,聽說他是外地調來的同志,不熟悉我們縣的工作,而且還很年輕。年輕嗎!當然要幼稚一些,希望你們報社,不要處分這名同志,只要他能認識上去就可以了,誰也難免犯這樣那樣的錯誤嗎,只要改正了,仍然是好同志。其次,不管怎樣,這個,老商啊,不管怎樣,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要總追究什麼責任問題了嗎,這樣,影響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嗎!我們縣整黨整風,經濟建設剛有了些起色,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不要用一些捕風捉影的事件來破壞一些老同志的聲譽嗎,這樣會使一些同志工作起來不安心的。公安局已經經過科學鑒定和偵查,證據不足,案件不能成立,而且她女兒確實有流氓行徑,被捕後態度惡劣,拒不認罪,教養三年是適宜和正確的。現在還有人傳言什麼強姦!想一想,老商,這可能嗎?你們報社,是黨的宣傳工具,是喉舌,可不能給無稽之談開方便之門,幫著一些人散佈謠言吶!馮海樓同志工作認真負責,經濟上沒有問題,而且經過幾十年的革命鬥爭考驗,政治上是可靠的,這點很重要。上級黨委已決定調馮海樓同志到更適合他的崗位上來,本來老馮同志到縣醫院當院長,只是領導同志下基層蹲點嗎,並不像有些人說的那樣是因為有問題而降了職。老商,我給你透露一下,老馮不僅是當原來的衛生局局長了,他將升調到地區衛生局當副局長。老商啊,你應該明白,這不是我個人的意見,上面的領導同志已經關照過了,以前的事情縣委就不再追究了,但絕不允許再發生類似的事件,報社黨支部要把好關,你不是兼任黨支部書記嗎,如果再出問題,你可就有責任啦。前一陣兒我去上面開會,才知道現今社會上人們的思想很亂,有些人公然不信仰『共產』主義,公開搞一些污七八糟的東西,還反對四項基本原則,存在這種思想的人應該堅決打倒。還有一些人說我們的黨,我們的社會主義是被閹割了的黨,被閹割了的社會主義,是不倫不類的怪物,嗯,首先說這個比喻就不恰當,怎麼能把黨和社會主義同畜牲相提並論,簡直是豈有此理!我看該是好好整治一下的時候了,不搞運動,有些人就不老實。好吧,有什麼事再談,我還有個會,再見。」

    房間裡是長時間的沉默,半天裡商蕪道:「馮海樓的大哥是糧食局局長,還有兩個堂兄弟,號稱我們縣的馮家四虎,都是從下面一步步幹上來的,他們的能量不見得比書記縣長小,現在的李縣長就給馮海樓當過十多年的副手,現今也是因為年輕,有文化,才幹上去的,你能說他們會沒有關係?沒有感情?省裡有個領導,給父母在家修了個活人墳,像宮殿一樣,聽說用了八十多萬,馮海樓一個人就拿了二十萬。齊雲雄,他上面還有線拉著他,這線很長,很結實,是我們力所不及的,你應該認識到這一點。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吧,它們只能是歷史的見證,而不能成為現實的證據。一比一在法庭上並不成立,即便一比二,一比三,在法庭上可以成立,但上不了法庭,也等於不能成立,我們都是工具而已。齊雲雄,你來的時間還短,不知我們這的情況,你有個幸福的家庭,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東西。噢,你不要驚訝,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些,田子明跟我幾十年的交情了。做事要考慮後果,而且要知道你是否能承擔這樣的後果。」

    雲雄的臉色變得冷峻了,他終於探查到了商蕪這個人些許端苗。商蕪猶豫了一下,緩緩地道:「我們已經老了,我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將來的工作都要你們去做,要學會珍惜自己,懂嗎?要愛護得之不易的一切。那些東西送給你吧,或許將來會用得著,但要保存好,暴露了,你會很危險的,明裡暗裡,你連暫時的前程都談不上。」停了停,商蕪又道:「今年夏天,你準備回去嗎?」雲雄低聲道:「是的,原來借調定好了是三年,我們一家四口的各種關係都在那,安琪兒,風兒的戶口也在那,我和雲靖主要還是為了他們將來的教育著想。」商蕪聽了點頭道:「噢,是嗎?」雲雄發現商蕪的臉色又一次暗淡了下來,陷在椅子裡半天不發一語,末了道:「還有幾年就該退休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報社只怕後繼乏人了。」雲雄仍想著自己的事,追問道:「這事真的就這麼完結了嗎?」

    商蕪忽地怒氣沖沖地站起來道:「為什麼?就在我們縣,人像牲口一樣被販賣,誰管了!你以為你遇到世上最大的罪惡和不幸了嗎?你有正義感,你有責任心,可僅僅有這些有什麼用?這樣的生活你才經歷了幾年,你便痛苦了,受不了了。」因說話過快,他的咳嗽聲截斷了下面的話,平息了一下,他又道:「做你力所能及的事吧,不要空談,更不要盲動,年輕就可以隨便衝動,浪費青春嗎?就可以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嗎!不怕死也解決不了所有的問題。」想到了什麼,他從桌上文件中抽出兩張紅頭文件,道:「這是組織部門剛分發下來的,你看看。」雲雄取過來,見到的是例行的官文八股,最後的三條要求寫的是:一,不准寫揭露本地陰暗面的文章,尤其是牽扯到領導同志的人和事,一律不許披露。二,對來訪記者,必須劃定採訪對象,採訪時要有專人陪同。三,所有稿件須經分管領導簽字批准,否則一律按違反組織紀律處理。

    商蕪見雲雄看完了,道:「你心情不好,在家休息幾天,這個我還能說了算,再則那女孩,想辦法救她出來吧,我知你還要去見她媽的,她現在可能在鄉下,你去醫院打聽一下,知道什麼便跟她說,那女人很聰明的,只是母女倆都太漂亮了些,丈夫死的又早,在我們這,總會出些事的。」

    雲雄收了東西,強笑了笑,一步步地走出門去。雲雄到了縣醫院,找到羅薇母親的同事。人家告訴他,為了躲事,她已逃到鄉下姐姐家,女兒暫時也顧不上了。知有五十多里山路,雲雄在縣裡搭了一輛車,在近夜晚時分才趕到羅薇姨姨家。雲雄見到了羅薇的媽,仍是那麼俏麗,全不像個中年婦人,疲憊失望仍掩不去她的美貌,她見過雲雄的,知他是什麼人,可除了落淚,她也說不出什麼。雲雄道:「大姐,我今天見了我們主編,情況比我想像的還不容易,姓馮的不但沒事,還要陞官呢。」聽了這話,女人的眼中露出憤恨的神色,她和雲雄道:「你來,我拿樣東西給你看。」她姐姐勸了也不行,無奈給她拿出了包,女人自包中取出一盒磁帶道:「公安局老說沒證據,可我女兒乾乾淨淨的一個,只因為不答應他們,就給硬栽了個流氓罪,馮海樓那流氓,反又動我的心計,你聽,我讓你聽,這就是那畜牲前幾天上我們家留下的話,我偷著給錄下的。」

    音質不很好,但字字句句卻聽得真,雲雄聽錄音機中有一個沙啞,傲慢的聲音道:「好好想一想,你女兒跟我堂弟有什麼不好?只不過大二十幾歲,他又肯離,娃丫子小些,過幾年也就大了,沒讓她做二房,不算辱沒她吧。」裡面的女人道:「他是強姦了我女兒,怕我們告才說這騙人的話的。馮局長,我找你說這事是討個公道。」那男人笑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的心,我早就看上你了,讓我托人放她出來也成,一是不能再告,二是你得和我發生關係。」女人顫聲道:「不!」男人道:「不,那你們就得玩完,而且結局更慘,你不知我堂弟的手段,他可比我心狠手辣多了,而且沒我們當中的一個說他,沒人能管得下他。哼,現在我也挑明了,在這裡,也不會再有別的男人敢動你的心計了。別太過高估價了什麼社會的正義,國家的法律,暫時這些東西還干涉不了我的權利,你要麼這樣,要麼那樣,我不強迫你,由你自己選擇,要知道,跟一個不心甘情願的女人睡覺,實在是太乏味了。」女人罵道:「你滾,你這個野獸!」那男人道:「野獸?我是屬於野獸中有智慧,有地位,有權利的那一類。」女人道:「你妄想,我永遠不會答應你。」那男人笑道:「不?你會的,女人有保護自己後代的本能,你會為了女兒而向我求助的,因為沒有任何其他人能幫你,也沒人敢,哼,別弄出一副淑女相,我見的多了,淑女,哼,再高貴的女人早晚也得脫下褲子讓一個男人趴在她的身上」

    談到事情的了局,女人的姐姐道:「能怎麼著?人家根深蒂固,多少年了,誰告倒他們家了?反弄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卻不少,實在不行把小薇弄出來你們就走吧,房子租出去,也能有個收入。」她丈夫道:「我早說別告了,他們來人透話了,說再告,把你弄死了找個沒人的地方埋了,現今這世道,這事又不是沒有,小胳膊擰不過大腿的,我們鄉下人怎麼鬥得過城裡人,弄不好,小妹在縣醫院藥局的工作就得丟,再說,那個姓馮的,聽說光藥品一年的回扣就能得上百萬,這還是明裡的,暗裡還有什麼誰知道,人家有權有錢,動不得的。」女人道:「剛才小齊說了,他要調走,就纏不到我了,只是小薇,遭了這麼些罪,她還是個孩子呀。」說了又哭。

    雲雄一旁沉吟了好一會兒,道:「大姐,大哥,我是個普通的記者,管不了許多的事,但我也盡我的能力,我們還是先想法把羅薇弄出來。」那姐夫道:「對,咬她的人本是熟人,也是小孩子,公安局一嚇唬他們,就按人家寫好的交待了,他們都放了,聽說連錢都沒罰,你說,若是流氓鬼混,也不能只罰一方吧?顯見是坑人的。」那女人歎息道:「工作也不能丟呀,讓不我們娘倆咋生活?她還得上學呀。唉,那姓馮的走了就好了。」雲雄道:「他走了,還有些人沒走的,怎麼辦?」女人愣了一下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真是沒招法了,告又告不贏,死又死不了,怎麼就把人逼到這個份兒上了?這是什麼社會呀!」她姐夫道:「咳,什麼社會?還不是老樣,皮上都光溜些了,骨子裡還不是老樣,這也幾十年了,我們這變了什麼?就是有些人富了些,實際上還是原來的德行。」雲雄道:「大姐,要不你住我們家吧,辦事也方便,我不是你們縣的,多少他們還忌諱些,不敢大白天地找你麻煩。」那女人道:「那倒好,現今著,沒人敢靠前了,都怕惹火燒身。」雲雄道:「那不一定,別的不說,平白地關押人,我就有理由上告,至於其它,以後再說。」雲雄想著和玉潔聯繫一下,看她省裡有沒有什麼關係,她哥到底是一個大市的市府秘書長。想告狀,關係不硬不行,包青天或許有,但他根本上仍是皇帝的奴才。

    人家留雲雄吃飯,雲雄也沒心情,草草吃了兩口,便要回家,人家挽留,他道:「我妻子還不知我在哪呢,只怕還在等,我得摸黑趕回去。」那姐夫出去了一會回來道:「我們屯有個販菜的,有車去鄰縣拉貨,只分岔道時,離縣裡還有十幾里。」雲雄聽了道:「這就好了,剩下的我走幾步。」

    雲雄走在離家十幾里的土路上時,天已經下起了雨,開始還不大,後來便猛烈起來,他的身體一會就濕透了,因沒有準備,他只好用衣服包著採訪包抱在懷裡,低頭高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水中掙扎著前行,寒風吹來,冷得他直打戰,這才是初春,雪才化了不久的。

    路上一輛車也沒有,走進縣郊,前面有街燈處忽明忽暗的。雲雄加快腳步,他已全身僵硬,腿沉得如灌了鉛一般,好歹看到了自家這處的一片平房。雨水嘩嘩地自房簷處潑下,黑暗中閃著油一樣的光。快到家門,雲雄看見正房裡亮著燈,院門虛掩著,也沒從裡面插上。雲雄推門進來,哆嗦著,把門插好,不知是大黑還是小黑,過來叼了下他的褲腿,又跑回自己的窩裡。雲雄高抬腿,輕落步,小心翼翼地開外屋門進到外間地,若是雲靖睡了,他不想去驚醒她。透過裡屋門上面的玻璃向裡望,雲靖坐在炕頭處,背沖雲雄,一手拿本書看,一手撫著蓋著自己下身的被上。安琪兒,風兒頭挨頭睡在一處,一人一床小花被。安琪兒仰天躺著,小鼻子高高的,神似雲靖,額頭也高高的,不但象雲靖,也是象雲雄的,他一隻胳膊伸在被外,斜壓在小肚子上。風兒側身像個小貓小狗一般,捲曲著臥在那,兩隻肉乎乎的小手搭在一處,指尖快觸到安琪兒的頸上了,她小嘴緊閉著,臉蛋鼓鼓的,只眉兒處鎖緊些,給你一種小刁蠻的感覺,今天她的臉上沒帶笑意,大概夢裡沒有夢到有趣好玩的事。看到這,雲雄渾然不覺全身冰冷,會心地笑了。雲靖的背影仍是美麗非凡的,她的一切雲雄已是那麼的熟悉,她的每一個眼神,身體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雲雄都能從中知曉那其中蘊含的深意。雲靖偶爾抬頭望下窗外,顯出她心下並未全在書上,一會兒,她放下書,前傾身體把安琪兒的小胳膊放入被中蓋好,又給風兒掖了掖被,豐腴的臂膀自緊身針織衫中顯現出來,燈光下,那麼的動人心魄,撩人遐思,動一點而及全身,曾經有過的所有美好的感覺也貫通了雲雄的整個身心,不用再看別處,再思量別處,只妻子的一個背影,已讓雲雄感到路上所有的艱苦都轉化為甜蜜了。

    雲雄才想進門呼喚雲靖,忽聽雲靖輕撫著安琪兒的小手道:「寶貝兒乖乖,把覺來睡,夢裡有夥伴,陪你玩笑,媽媽的安琪兒,你靜靜地睡,養得健又壯,做媽媽的好寶貝兒。」哼完了又輕聲歎道:「小寶貝兒們,等爸爸回來抱你們睡,又香又甜,他還會親親你們的小嘴,貼貼臉蛋。唉,安靜的小精靈,你們睡的正香,媽媽卻想的正慌。」聽到雲靖的輕聲曼語,想到自己是這麼的幸運,雲雄禁不住流下淚來,再不遲疑,他推開門,走進房去,放下懷中的包。雲靖美麗的身體先是一顫,回轉身,驚呼了一聲,忙又去看安琪兒和風兒,他們仍安詳至極的一副小睡相,她才又壓抑著,輕呼了一聲雲雄。雲靖敏捷地躍下炕來,開箱找來衣褲。雲雄看著歡喜的雲靖道:「雲靖,還沒睡?」雲靖「噢」了一聲道:「我想你,心神不寧,睡不著,書也看不進去。」雲雄道:「雲靖,我也想你,他們要留我過夜,可我也安不下心,於是就趕回來了,這雨大極了,可澆透我了。走在雨間,地上亮亮的,就像是踏著月光,雲靖,可冷死我了。」雲靖感動地道:「看你,就不回來嗎。」雲雄道:「可我也想你呀。」雲靖愛憐地摸摸雲雄的臉道:「雲雄,你回來就好,以後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病了身子,我會心疼的。」雲雄聽了送妻子一個微笑道:「有你在,我什麼也不怕,一到了家,我就是垮了也不怕了。」

    怕驚醒孩子們,雲雄便在外間地洗換,乾淨完身體,邊穿衣服,邊去拿雲靖才給他熱好的飯吃。雲靖笑道:「你急什麼?」她從後面抱住雲雄,把自己一對豐滿結實的**壓在愛人的背上,探唇在丈夫頸間輕輕地吻磨。

    雲雄吃完了,又喝了一碗熱燙的麻辣湯,頓時覺得身體暖洋洋的,酸懶得堅持不住,困意奪去了他一切其它的思想與感覺,朦朧中只感到雲靖在給他蓋被,自己的唇又被她吻了幾吻,然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雲雄睡下,雲靖一個人轉到廚房來,見有四,五處的雨水仍在向下漏,她穿上雨衣,赤著腳,取過梯子,冒雨上房去堵窟窿,忙了半天,身子也半濕了,可見房子不再漏水,心裡又都滿足了。雲靖進屋收拾了想睡,偶一摸孩子的額頭,發覺風兒的頭有些燙,取了體溫計一測,孩子有中燒,她見雲雄睡的正香,也不打攪他,只把安琪兒搬得離爸爸更近些,哄醒了風兒,給她穿好衣服,又取把傘出到外面來。到了院中,雲靖喚大黑,可兩條狗同時竄了過來,圍在她腿邊嗚嗚地低鳴,極親熱的。雲靖抱風兒出門上了街,兩條忠實的家犬跟在後面。夜更黑了,雨更大了,可雲靖的心下又是那麼的坦然充實,覺著渾身都是力氣,一點點的困意也沒有了。

    接下來一些天,雲雄都在忙那不幸母女的事,有時,他也低下頭,順著別人說些小話。那羅薇到底被放出來了,雲雄和她媽親自去接。母女一見面,抱在一處哭成一團。當母親的班已不好上了,這地方想留也留不下了,雲雄和紫薇通了電話,紫薇說若人可靠,她的公司倒需要人,而且最需要親近的人。羅薇母女無法,托當母親的姐姐幫著處理餘下的事,便由商蕪和雲雄送上車,去到另一個世界開始另一個生活去了。回來的路上雲雄和商蕪道:「總編輯,你別留我了,在這裡,我若想改變什麼,一定會失敗的,至少現在我認識到這一點。這裡,更多的人不是缺少德行,而是缺知少識,如此,其德必不深,其品性必不純。愚昧無知的人善良也於世無補,徒落得自家受人壓迫而如墜雲裡霧中不能自醒,反常常在邪惡勢力威逼利誘欺騙下成了他們的幫兇,因此,愚昧無知本身就是一種邪惡。教育是最重要的,只為了安琪兒和風兒,我的家庭,我也不想留,而且我得罪了些人,在我沒力量抗爭時,我還是走的好。」商蕪道:「我不留你啦,回去和雲靖說好,她現在有些喜歡這裡純樸的一面了。」

    春雨過後的幾天,太陽充足,大地被曬得又乾爽了。在自家的地間梗上,雲靖搭了個躺椅,中午不用回家來歇,而且安琪兒,風兒跑累了,也可在上面睡覺的。這日下午來,只幹了一會兒,該干的活便完了,地間暖暖的,雲靖鬆弛下躺到椅裡,望著天上飄浮不定的白雲,不知不覺微合起雙眼。一塊雲過,陽光沒了遮攔,直洩下來,朦朧中雲靖看到天地間有無數道奇異的色彩似曾相識,似曾相知,可又說不出來。千紅萬紫,燦爛輝煌中,繽紛的光點,幻化成無數道光線,晶瑩亮麗中透出灼人的熱浪,向她洶湧奔來,烤噬她的身體,忽然間,夢幻樣的聖景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片空濛和清涼,接著是一個熟悉,溫暖,香甜的觸碰,一個熱切柔緩的吻。雲靖睜開眼,臉上半癡半迷的笑意仍在飄浮著,她看到自己心愛的丈夫,一股暖流游遊蕩蕩地向四處跌去,她哼著,呻吟著,慢慢地又沉陷了,徹底地沉陷了下去,沉浸在一種渴望和追逐相混雜的神奇感覺中,她心底最深處是那麼的清明。

    雲雄是看到妻子臉上異樣的神采和微笑才去吻她的,可雲靖又是什麼反應也沒有,仍是一副沉醉喜樂的樣子。忽地心中一動,雲雄輕輕放開雲靖,慢慢地退開去,躡手躡腳的,他沒有再去驚醒她,遠遠地看護著雲靖,連安琪兒和風兒也不讓靠前,抱住你越說她越不聽話的風兒道:「媽媽乏了,在休息,別打擾她,要不,媽媽沒力氣給我們做飯吃的。爸爸領你們玩,噓,輕聲。」雲雄拿出捉迷藏的樣,兩個小傢伙果然被感染了,也小聲小氣起來。

    一會兒,雲雄帶他們在一處草叢中的小樹下發現了一個螞蟻窩,無數的螞蟻正進進出出的,兩個小傢伙喜歡上了,蹲了看,還互相商量著說話。

    雲雄再過來時,見雲靖睜著美睛衝自己笑,便過去擁她道:「睡好了?」雲靖美美地笑道:「我做了個夢,多美啊!我什麼都見到了,他們整個包融了我,多麼地暖啊!雲雄,你要好好地愛我呀!」雲雄抱緊雲靖,望著田野中已開始春耕的熱鬧場景,反歎道:「一切能像這樣就好了,快樂富足!雲靖,我感到自己是多麼的多餘,那些自詡的神聖和優越感是多麼的錯誤,其實我什麼事也做不成。」雲靖道:「雲雄,你不要太自責,不要太內疚,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無能,只是你的力量還不夠,可是,雲雄,我愛你,我會和你在一起的。你們總編輯那天和我說了,他讓我有機會也勸勸你,不要強求世事。」雲雄道:「你都知道了?」雲靖道:「她們在我們家住的那幾天,我沒問為什麼,我只是照顧她們,可我懂得人心,我知道她們是受欺負了,雖然她們沒和我說什麼。」雲雄道:「你怪我嗎?我是不想你跟著我操心,而且事情複雜,一句話二句話也說不清,我一天裡只想著工作,也沒合適的機會和你說。」雲靖道:「我理解你,親愛的,你的選擇也就是我的選擇,我們是一體的,我永遠愛你,不管未來怎樣。」雲雄停了一下道:「雲靖,苦難的時代,不耽誤有幸福的家庭。」雲靖道:「雲雄,我真愛你,你是個真正的男人。」

    兩個人擁在一處,看到一雙小兒女喊著爸爸,媽媽奔過來,他們心裡又都充滿了幸福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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