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撥開雲霧見日出
「夠了。」暴怒的一聲冷喝,隨著小皇帝猛然竄起的身形尖銳的劃破了殿上的詭異。
皇姐被打,堂堂的凌天公主被一個傻子如此的羞辱,再有,眼前,母后的情形,似乎又重現那陣的混亂。當著他的面,敢如何的對他的皇姐,他的母后,無異於羞辱他一般,這讓他身為一朝之君如何吞下這口氣。原本對宋菱歌莫名其妙的一點好感,頃刻間蕩然無存。緊咬牙,微瞇了黑亮亮的大眼睛,小皇帝睥睨著宋菱歌,眉頭深擰,「你個賤婢,刁民。故意的裝風賣傻,霍亂宮闈,在你眼裡,可還有王法,可還有朝庭,可還有朕的存在。當庭污辱太后,責打公主,冒認皇親,你該當何罪,死不足惜,不,朕要誅你九族。」
雖然年紀尚小,不過,久居上位,骨子裡恣意飛揚的強勢和眼前的暴怒,使得小小的人兒也有著君臨天下的傲然。
眉輕蹙,淡睨著小皇帝,忽爾的一抹笑至宋菱歌略唇畔滑出,頗帶幾分的頑皮,眸光靈動的微斕水潤,哪還有一分剛才的呆滯,熠熠閃爍的是抹算計的精光,「呵呵,誅我九族呢。我死不足惜,可有人陪我入地獄總還是件好事。可是,皇帝,此話當真?」
「當然,朕……」小皇帝冷傲的冷嗤了宋菱歌一記。
「皇上。」被小皇帝的暴喝倏然驚醒,太后甩了甩頭,想甩掉浸入在腦海中的惡夢,使勁的睜了睜眼睛,凝神聽著小皇帝的話,又是一驚。這個奸詐的丫頭,下好了套子,虎視眈眈的陰笑著等他們跳。誅她九族,她的九族豈不就是……
「母后?」疑惑的扭頭,小皇帝關切的問道,「母后,你怎麼樣了?」
「我沒事。」勉強一笑,轉眸看向宋菱歌和那個女人,又看了看殿下的眾臣及北齊的使者,臉色鐵青,「宋菱歌,你身為我凌天子民,這樣在外人跟前褻瀆我皇家的威嚴,污辱我皇家的聲譽,難道你也有狼子野心,想覬覦……」忽然的頓下,頗有深意的斜眸掃了眼殿下眾人,落在尹天昊身上,一滯,尹天昊的輕逸安然似乎刺激了她,眼光暗沉了下,移開。這時,太后自覺自己的思維紊亂的如個麻團,理不出個頭緒,找不到個出口。幾乎不能思想了,只是想找個借口,盡可能的把宋菱歌染黑,把女人染黑,盡量的拖延時間。
逕自的垂眸一笑,宋菱歌笑得很是譏誚,「覬覦什麼?你的江山?你的地位?」
深深的吸了口氣,宋菱歌又道,「這些你眼中重若泰山的東西,在我眼裡輕若鴻毛。這天下是人人之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這是自古的教訓。蒼生茫茫,百姓若水,皇家如魚,有水,魚才能安好,有水,魚才能安樂。皇家的威嚴,皇家的聲譽?若你真得在乎,又怎麼會和宰相私通,怎麼會縱容宰相,養虎為患。若你真得在乎,為何百姓疾若無人問津,為何前方戰亂朝庭無力,為何這朝綱混亂無有作為?威嚴,聲譽?民心所向,還怕沒有忠君之人。民心所背,談何威嚴和聲譽。就如此時,太后,你知道是如何敗的。」說著挑眉笑睨著太后,唇畔的笑靨生花,極其的嫵媚動人,可看在太后眼裡,卻仿若奪命惡魔般的獰笑。「你敗在自己的自作孽。有這樣一句話:天人孽猶可違,人作孽不可活。無論她。」說著淡笑的一指女人,又回眸自笑,「還是我,在你眼中,我們倆都是死人,可事事不盡你意,我們且都活著。既然我們活,如果任你逍遙,我等何干?所以,你如今的悲慘怪不得任何人。」大段的話擲地有聲的響徹在殿上,清婉的聲線極具魅惑,娓娓而談,如涓涓細流,流淌過心頭,句句動聽,又句句在理,甚至問得讓人啞口無言。一時間,大殿上所有的人目光聚攏,這人,可還是那個癡兒。這般的能言善辯,針砭時弊又犀利的一針見血,這又豈是一般女子所能達到的?她究竟是誰?
這會兒就是那尹天昊也收斂了身上的閒適,更以一種全新的感覺打量著宋菱歌,一直知道,這丫頭不凡,具體如何不凡,如何的與眾不同,並不能說得清,或許只是一種莫名的感覺,可這今兒,眼前,他徹底的被眼前這般耀眼的艷色無雙的俏人兒所擄獲,從未有一個女人能如此的讓他欣賞,讓他想據為已有。在北齊,他的出色是有目共睹,多少名媛佳麗主動暗送秋波,甚至不惜自毀清白誘惑於他,冷傲不羈的他眼高於頂的從未曾把她們放入眼中,他的眼中從來只有天下,只有那金燦燦的皇位,即使他不能得到,他也要幫妹妹得到。野心及母皇的縱容,讓他有了睥睨一切的資本。不想,眼前,驀然間宋菱歌嬌俏的身影就這樣冒冒然的攫住了他感官,闖進了他的心,不是那種玩味的擄奪,恣意的張揚的傲慢,那是一種真正的欣賞,真正的愛憐。
盯看著宋菱歌,四目交織,遍身的戾氣面對宋菱歌的坦然無偽,忽然的化為虛有,太后張了張嘴,竟發覺吐不出一句反駁,仿若一個洩氣的皮球,端坐的身子頹然的軟了下去。自作孽不可活,面對死而復生的她的師姐和龍錦寧,同樣的譏誚但笑的一臉笑,落在她眼中,猶如勾魂的使者,把她本不安生的靈魂,攪得越發的難安,她知道,她的報應到了。
「母后,母后。」小皇帝憂心的扶住無力閉眼的太后,大聲的喚到。
戳立一旁,動不得的寧兒公主這時也是一臉的灰白。她並不確切知曉自己的身世,只是在她五歲那年,娘來接她,給她改了名字,換了華麗的衣裳,然後教了她許多規矩,讓她裝傻,不讓她說話,然後帶她進宮。那時小,並不明白為何會那樣做。然後,她知曉,她是公主,她的娘叫宋靜柔,她的外公是鎮國將軍,然後知曉,娘在冷宮生下她。因為她病弱癡傻,所以小時候的事,她都忘了。一切看似圓滿,可這會兒,被那女人,被宋菱歌驀然的撕破虛像,呼之欲出的真實如把刀一下下的凌遲著她的心。她可能真得如那女人所說,她是個野種?如宋菱歌所說,她是那個太后想真心疼愛的女孩子。她,不是真正的公主,不是,這個真實太過沉重,頃刻裡,似乎她的天地塌陷於一處,黑黑的一片,讓她看不到一點希望。
一直站在龍案一側,清王和靖王二位王爺,初見彈琴的宋菱歌時就略為一驚,只是那會,那般癡呆的她,只是艷色惹人注目。可眼前,凌亂過後戲弄寧兒公主的嬌憨天真,侃侃而談的從容淡笑,似乎在她身上,有種熟識的衝動,不由的靖王沉聲問道,「宋菱歌,你究竟是誰?你可知,這皇親可不是隨便冒認的。既然你是國師的師妹,如今的這等作為,你可知,你會為太傅府帶來何樣的災禍?」
嫣然一笑,宋菱歌微挑眉頭,俏生生旋身面向二位王爺,「冒認皇親?呵呵,我並不屑於這皇親。認不認,於我無有多大差別,我依然姓宋,我母宋靜柔。」
「不,這不是真的?」不能動,但她可以說話,寧兒公主失聲的叫了出來。
同一時間,在殿上,幾個男子同時的訝異的叫了出來。
「你母宋靜柔?靜妃?」靖王端詳著宋菱歌也是頗為驚訝的問道。
「真得假不了,假得真不了,」淺淺一笑,宋菱歌輕聲道。
「你有何證據證明你就母是靜妃?」靖王再問。不知為何,這會兒,驀然的一種感覺,他相信這丫頭說得是真的。的確在她的身上,彷彿見到當年那個溫婉驚艷的靜妃的影子。
「寧兒公主,一直以來,你是龍錦寧,可是你知道你的冷宮日子嗎?」回眸,宋菱歌淡薄的問道。
「我……」欲辨,欲說,可是無語以對。
揚起一抹輕笑,宋菱歌瞧了眼寧兒公主,又挑向那幾道灼灼的目光,垂下眼簾,幽幽的說道,「那段日子很不好過。我母本不願入宮,可被先皇選中,無奈中她入了宮。娘曾說,這皇宮,就是一個金絲籠,她是一隻金絲雀。娘因為艷美,入宮很得聖寵,可是否極泰來,過度的榮寵帶過娘的只是無端的災禍。只因一個有男人筆跡的書籤,一首思念故人的清詞,被有心人所利用,娘被人誣陷和男人私通,皇帝的女人豈可容外人覬覦。又因娘不肯說出那男人是誰,由寵妃到罪妃,曾經的恩寵,一夕間破碎,因念及外公的身份,娘只是被打入冷宮而倖存下來,卻也在冷宮中發現有了我。那一個院,一方天,我和娘,生活了五載。得到只是冷眼,吃得只是餿飯,穿得只是破衣。王爺們一定還記得當年娘的艷美,可你們誰也不會想到娘死時的慘境,她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一雙大眼睛,深陷在眼窩中,纖纖十指,如十根枯枝,不斷的咳嗽,咳得吐血,艷紅艷紅的血色很是觸目驚心,可是沒有一點藥,因為皇帝下令,任靜妃自生自滅,除了吃口飯,其它不准管她。好高的宮牆,困住了我小小的身子,我多麼盼望我能飛出這裡,帶娘去看病,我不想她離開我。因為五年來,我只有娘。另外見過門口的幾個太監。世間於我,小得可憐。」
沉浸在那段心酸的往事中,宋菱歌輕歎一聲,忽然的揚起頭,衝向寧兒,「你脖子上掛了一條玉觀音像項鏈吧?」
「沒,沒。」寧兒戒備的問道。
「果真沒有?」寧菱歌勾唇一笑,那笑容看著讓寧兒越發的不安起來。
「沒有。」寧兒堅決的拒絕。這是她最後的東西,她不想,也不願給她。儘管這真得是她的東西。聽著她剛才的一段話,寧兒也跟著心酸,那樣的日子的確不好過。自己的童年可要比她幸福多了。
「那我……」
「囉嗦」突然的那女人一瞪眼,直接的越過宋菱歌來到寧兒跟,未瞧她一眼,直接伸手扯開寧兒的領口,掏出一條玉觀音項鏈。礙於動不了,寧兒雙眼冒火,恨不得燒死,咬死,撕碎了那女人。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就這樣奪了她的東西。不過這東西一現,立時的引來一片嘩然。似乎這一刻眾人都認定了宋菱歌所述的真實。
「寧兒,你知道,這玉觀音像的來歷?」
「囉嗦。她若是知道,她不就是真得了。」女人又是冷冷的拋來一句,噎得宋菱歌一個失笑。
揚了揚手中的項鏈,宋菱歌一笑,「這是外婆送給娘的,說是能保佑平安,吉祥如意的她也希望我平安,吉祥。」
看著失而復得的東西,宋菱歌笑得淒婉,娘留給她的東西,娘最後的牽掛,兜兜轉轉十二年,終於又回到了她的手中。這東西是娘的寄托,平安,吉祥如意。可這一世,她又何曾平安過,何曾吉祥如意過。心裡澀然難當,宋菱歌嘴邊噙笑,眸間卻是淚水盈盈。垂頭微閉了下眼睛,把眼淚含在眼中,她不想它們滑落,她該笑的。
她的聲音停下來,殿上復又一片靜寂,這故事,太過沉悶卻是在宮中司空見慣的,雖然沒見到,可誰到想像得到。
「後來呢?」一個男人的聲音,幽幽的,很是輕淡。
凝眉一怔,含淚的眼一笑,原來女人身邊的面具人竟是他?
「後來,娘死了,那天下雨了,可是老天也在為娘送行吧。然後我病了,一直昏昏然的,正巧那時皇宮發生了大災禍,皇子們出痘,所以娘的死被皇上知道,我就這樣出了冷宮。然後被送到辰妃娘娘那裡,由她撫養,對吧,母妃。」扭頭,宋菱歌再次笑對太后,此時,太后已然難以自持,身子深深的陷在寬大的椅子裡,癱軟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