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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萬歲山前兒女歡 第八章 江湖路,何時興?爾管他東南西北風 文 / 我本楚狂人

    步留香仔細打量著眼前鬚髮皆張殺機凌然的老人,誠恐誠惶站起來,眉頭微皺詢問道:「老人家深夜討饒,不知所為何事?」

    「殺你!」老人手捋銀髯,平平淡淡兩個字,令步留香入墜冰窟,激靈靈打個寒顫。老人不依不饒嘲笑道:「步留香,你真的不認識老夫嗎?瑯嬛一別匆匆十載,你什麼時候發達了,也不說一聲,老夫好為你慶祝慶祝。」

    在別人眼中步留香整日裡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盡做些荒唐的事,然而在他清秀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較比干多一竅的玲瓏心,秀外慧中,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這才是真正的步留香。

    老人話一番話雖然說的雲裡霧裡,步留香豈非常人,愣神的功夫,已經品味出這句話的意思。其一,老人告訴他,十年前他們曾經相識。其二,老人也許給他開玩笑,責備他貴人多忘事。

    步留香望著老人的眉目細細觀摩半晌,失望的搖搖頭道:「老人家,晚輩正是步留香,這個沒有錯,只是晚輩十年還是一個孩子,健忘之處老人家多多海涵。」

    「十年前你重傷楊儒林,楊有望勃然大怒,大王迫不得已遣老夫親自送你出城,這些事你還記得否?。」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十年塵封的往事被人偶然提起,步留香如履如臨,那場慘不忍睹的大逃亡他至今記憶猶新,那是他最不願意提及的往事,步留香微微失神,十年前的往事在腦海中電閃而過……。

    「還沒想起來?今天萬歲山下你攔路搶劫老夫。」老人望著步留香陰晴不定的神情,似乎有些不耐煩。

    「陳叔……。」步留香如夢方醒,心中驚呼,眼前這個老人他當然記得,當年就是他把他扔在瑯嬛城外,任其自生自滅,在步留香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十六歲之前,他想起那些人那些事直恨的咬牙切齒,隨著年齡、知識、閱歷的增長,步留香漸漸明白,假如當初他是陳四海的話,面對如日中天的楊有望,也許他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救他與水深火熱之中,不是他們的義務,更不是他們的責任,只是一個人的良心罷了。步留香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的人,與其活在痛苦的記憶裡,不如微笑著忘記。

    如今見陳四海舊事重提,步留香憤憤不平的指著自己的鼻子道:「陳叔,您老此生閱人無數,斷然見識不凡,你看我像不像是一個一統天下的聖人?」

    「你現在這個樣子的確不像!」陳四輕笑著搖搖頭。

    「陳叔,我跟您講個故事聽聽如何?」

    陳四海默然。

    步留香鬱悶的蜷縮著腿席地而坐,悵然望著微微泛白的東方,囈語道:「十年前,一群瘋子追殺一個孤苦無依的男孩,追殺他的理由竟然是一個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他們竟然說那個小男孩是將來一統天下的聖人。」說著步留香指著陳四海哈哈大笑,樣子有些瘋狂,「陳叔,是不是很好笑呀,這麼好笑的事,您怎麼不笑呢?」

    陳四海當然知道步留香在說他自己,當年的事他偶有耳聞,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孩子,他這種身份的人豈會放在心頭。他忽然記起那天他與步擎蒼巧言驚嚇楊有望,沒想到楊有望竟然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借刀殺人,楊有望啊楊有望,你好重的心機。如今步留香的話聽在耳中,陳四海覺得有些刺耳,又有些慚愧,他還能說什麼呢?扯著嘴角一陣苦笑。

    「他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是一個聖人,而且還是一個一統天下的聖人,說來我都覺得害臊。原本他以為這是一場遊戲,一場大人與小孩的捉迷藏而已。然而,小男孩親眼目睹那群瘋子的殘忍之後,他才明白這是一場致命的遊戲,輸了就意味著死亡,那時候他並不知道什麼是死亡,他以為死亡就是心中的恐懼。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怎麼可能對抗一群強壯的瘋子,他被逼的走頭無路的時候,自己拉了一坨屎,在那群瘋子面前裝瘋賣傻吃自己的屎,那群自以為是的瘋子一個個驚得上吐下瀉,沒有人願意去殺一個吃屎的傻子。哈哈……,吃屎的傻子……。」窩在心中十載的痛楚傾口而出,情動之處,步留香聲淚俱下,趴在地上嘔吐起來,「陳叔,如果您碰到這樣一個男孩,您會怎麼辦?」

    陳四海平靜的抬起頭,「留香,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步留香在陳四海的問話中倉促的抬起頭,斬釘截鐵道:「真話。」

    「即使他是一個吃屎的傻子,我還會殺了他,然後在殺了他們,捫心自問我有這個能力。」

    陳四海蕭殺的聲音猶如驚雷般響在步留香的耳畔,步留香當然明白他們是何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如果這些人是死人的話,另當別論。步留香突然明白,為什麼有些人能一人之下而萬人之上。一將功成萬骨枯,陳四海的手段他自愧不如,也許他不知道自己只是不屑。

    「留香,別怪老夫心狠,切記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不管是朋友、還是親人,愛自己永遠要比愛他們多一點點。」陳四海長歎,蒼涼的聲音好比裊裊梵音,勸告世人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陳四海此生浮浮沉沉幾十載,說句難聽的話,他吃過的鹽比步留香吃過的飯還多,此番話可謂忠言。步留香很討厭這番話,甚至是厭惡,一個人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呢?挖空心思,依舊找不出反駁的言語,忍不住氣憤的冷哼一聲。

    陳四海淡淡一笑,並不在意,柔聲道:「留香,以後有何打算?」

    「打算?」步留香托著下巴,神清氣爽道:「我想做一個幸福的人,找一個有點點愛心樂於奉獻的女人,生一個長的像她一樣的兒子,覓一個合適的理由,帶上兒子帶上牽掛,從此,我只要浪跡天涯,四海為家。」步留香知道自己的理想很荒唐,偏偏心中不自覺生出這些無厘頭的念想,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步留香的理想就像他自己的孩子,百般溺愛悄悄的放在自己心中,幾年來一直想找個知音,傾訴心中夙願。這些話他沒有告訴綰綰,反而一股腦告訴陳四海。

    陳四海愕然,續而道:「我帶你去瑯嬛,以我的威望給你謀個一官半職,你看如何?」

    「不去。」步留香使勁的搖著頭,「官場勾心鬥爭權奪勢,那團渾水太深,我怕我半路夭折,豈不辜負陳叔一番厚愛。」

    步留香站起身,徐徐晨風吹拂臉頰,仰天長吟:「月裳西樓,何事鎖清秋,紅塵裡幾許輾轉,醉把相思驚。江湖路,何時興?爾管他東南西北風。醉來,把劍起舞弄清影。驚來,風起刀落天下雄。」

    陳四海望著桀驁不馴的步留香,再次愕然,步留香痛訴少年時的遭遇,陳四海在愧疚中生出憐憫之意,原來自己真的錯怪他了,他並非貪戀財色之徒。想到這裡,渾身一陣舒坦,心中僅有的殺意蕩然無存,眼前閃過步輕眉痛打步留香的場景,忍不住放聲大笑,「留香,他日在見輕眉,千萬不要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輕眉那孩子心比天高,你說這些話她必定傷心。這次在萬歲山下偶然遇到你,她一反常態,十年了,我從來沒見過她如此失態。」

    「好了,天快要亮了,我還要趕著會客棧,你也休息休息吧。陳叔走之前擱著一句話,他日你若改變主意,瑯嬛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步留香望著陳四海漸行漸遠的身影,抹把冷汗,心道,還好哥激靈,要不今天真他媽—的玩完了。他與陳四海所說之話,沒有半點水分,步留香當然不會在老奸巨猾的陳四海面前玩弄陰謀,班門弄斧豈不是自尋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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