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自漢中迤儷而出,途經數郡之地,支流鋪遍四野,行至襄陽,又分出一支沔水,斜插東北向而去,從南陽與舂陵兩郡中間穿過,直欲與淮水接襄,連作一帶。
沔水起始之處,乃是襄陽郡城北門三里外的漢水襄陽段風陵碼頭,由於沔水幾可直達天下第一等重鎮東都洛陽,故而江面上往來的大大小大的船隻多不勝數。
此時夕陽墜西,天邊金黃似血,泠風徐徐輕拂,滾滾而逝的水面上頓時泛起萬尾金鯉,活潑翻躍,映著競發的千百點帆,金燦燦的一片,蔚為壯觀,令人看了不覺的心醉神迷。
東溟派的一艘三桅帆船正停靠在沔水北岸,晚風習習,吹得桅桿上的帆布獵獵作響,楊廣負手站在船舷邊,衣袂翩翩,青巾蝶舞,就彷彿那畫中走出來的濁世佳公子,丰神俊朗,悅人耳目,此刻,他正抬目眺望著遠方漸漸落山的殘陽,似有所思。
四名目光炯炯的中年麒麟衛恭謹地垂手侍立在他身後一丈開外,默不作聲,只聽那微微蕩動的浪花輕輕地拍打著船體,激起那一陣又一陣的柔和的脆響,似要催人入眠。
船尾與船舷兩處,正有十數名東溟派的弟子游移巡視,其中數人,楊廣隱約還有些印象,他們名為巡視,但那滿含各種揣測意味的視線卻時不時地溜到了楊廣這一邊。
「宇文統領甚麼時候去接應寇仲他們的?」楊廣忽然回頭問道。1——6——k
「回稟陛下,」右首的那名侍衛站前一步,回道,「大統領是小半個時辰之前去的,隨行的還有另兩人。」
「唔。」其實楊廣倒也不擔心寇仲三人殞命於拓跋玉等人手下,就他們三人那「小強」命格,哪裡會這麼容易就掛了呢。
楊廣轉眼看了看昏暗的船艙裡頭,那其中的一個房間。單美仙應該還在裡面詢問單琬晶別後地種種景況,以及這個便宜女婿究竟是怎麼個來的……——
不過,嘿嘿,尚明已死,單琬晶這之前的生米又煮成了熟得不能再熟的米飯,難不成你還要折騰鬧變卦?
楊廣正得意洋洋地忖度著,忽然甲板那邊傳來了登登登的腳步聲。回眼望去,卻是楊廣之前認識的東溟派美婢單如茵。
裊裊地走了過來的單如茵面露古怪地笑容,以曖昧的眼神看了看楊廣,好半晌,適才深施一禮。抿唇輕笑道:「廖公子,夫人請您到裡邊一同進晚膳,請跟小婢來吧。」
楊廣微一怔愣,隨即笑著頷首應好,單如茵亦不多說。輕輕一笑,轉身頭前引路而去,楊廣領著身後四人。舉步向艙門行了過去。方是走出七步,楊廣突然有所感應,他驀然回首,眼中神光瑩瑩,閃電一般地朝著左下方的江面掃視而去。
碧水流漾,江心一葉扁舟,正悠然東去,掌舵的那人。赫然是江湖上聲名鵲起的多情公子侯希白,四丈之外,他那燦爛地目光與楊廣有如實質的明澈神光交匯,不約而同的都流露出會心的笑容。
楊廣與侯希白遙相致禮後,目光不由自主地便被那名卓立於船首的青衣文士所深深地吸引了過去。
這人背負雙手。迎風背身而立,一襲剪裁合度地磊落青衫將他的身形襯托得越發修長優雅。襟帶飛揚間,隱隱透露著一股瀟灑俊逸的氣質,他束著文士髻,隨風拂動地髮絲烏黑閃亮,非常引人。
楊廣凝眸深注著這人的秀雅灑逸的背影,適才那引得他的丹田處的那顆靜止了許久的能量丹粒彷彿有了生命般的歡呼躍雀的,便是此人,他隱隱約約地感應到,這人的身上,似乎也存在著一股強大而又神秘的力量,雖然不及自己體內的那顆丹粒,但亦不可等閒視之。
在侯希白的純熟操縱下,這一小舟順著流水地奔向,悠悠而去,但船首的那人始終都是側身肅立,教楊廣難以一睹他地真容,但單憑即便以侯希白這等才情,這般聲望,亦心甘情願的為他使馭舟楫的這個事實,便知此人的身份絕對是非同凡響,再聯繫到侯希白那情深款款得無法掩飾的充滿仰慕之意的眼神,此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真的就是那人嗎……真的是你嗎?
凝目看著那個似要迎風而飛的飄逸背影,頃刻間,楊廣情懷湧動,百感交集,但是,一時之間,他自己也說不出那究竟是些甚麼。
「公子,」行出了許遠的單如茵終於發現楊廣尚未跟入艙內,只定身自顧在外邊左視,她返身過來,好奇地說道,「有甚麼事嗎?」
話音剛落,那葉扁舟已載著那個神秘的身影,慢慢地駛入了行駛在江心的一艘大船的陰影裡,同時也逸出了楊廣的視線之外。
「沒事!單姑娘請。」楊廣聞聲,回首過來,微笑著說道,他的神色異常平靜,就彷彿那悠遠的古井,不起絲毫波瀾,只那神光粲然的雙眸,又深邃了少許。
就在楊廣回眸的瞬間,那艘隱入昏黃暗影裡的小舟上,那個卓然挺立的身影,突然身軀微晃,再也壓抑不下體內那鼓蕩奔騰的血氣,檀口雖然緊緊抿合,但嘴角邊仍然不能自抑地蜿蜒出一線血絲。
楊廣率著四衛,緊跟在單如茵的身後,踏入了船艙之中,但他們只走了幾步,便聽見岸邊破空聲倏然大響,緊接著就傳來了寇仲那熟悉的洪亮嗓門:「姐夫……」
「看來要添上幾副筷子了!」楊廣對訝然回頭的單如茵微笑道。
單如茵尚未回神過來,只聽外面甲板處登登登的數聲,瞬息之間,便見六人湧入了艙內,當先的那人,正是嘻嘻而笑的寇仲,徐子陵與跋鋒寒神情清淡,隨在他的身後,三人的衣裳皆有些破損,但卻似無人在乎這點,而宇文傷則率著那兩個侍衛,輟尾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