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那個自稱是神胎的「人」隨風消失後,老道把潘老爺拉了起來,他們兩個人現如今的狀況都不大好,老道的左手被神胎一口咬斷了,而潘老爺則被從天而降的驚雷捎帶著過了一遍,早已是遍體鱗傷,行動艱難。
儘管綠怪已經成為了過去的事情,但老道看著它的屍體,仍然心有餘悸,想想自己就是在它的身上丟掉了一隻手,也不敢在此地停留,因而催促潘老爺趕快離開這裡,而潘老爺這樣的狀態,行走的時候步履蹣跚,老道又不得不彎下腰,攙扶著他前進,自己心裡的感覺只有兩個字:後悔。想想自己也真是多事,如果不趟這渾水,也不會落下殘疾,此時他才開始埋怨自己貪慾太盛,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不僅什麼也沒有得到,反而失去了一隻手。
潘老爺被他架著走路,心裡也是百感交集,想到身邊這個人,為了一己私利可以隨時出賣自己,就感覺老大的不痛快,雖說他們二人本就是因為某種利益關係結合到一起的,所以不存在什麼友誼情義之說,可是兩人畢竟也相處很久了,也算是熟人,這種關鍵時刻被「熟人」背後捅一刀的感覺可不好受,因此他一路上板著臉,沒有跟老道說一句話,而老道則暗自回想著自己的傷心事,也一路無語。
第二天早晨,他們從荒野裡走出來,由於潘老爺傷勢較重,而且腳也崴了,行動不便,所以決定改走大路,至少這樣不會遇到什麼妖魔邪祟。
老道用僅有的一隻手扶著潘老爺一瘸一拐慢慢前行,接近中午時分,他們沿路來到一座小縣城,該縣位於大運河附近,大運河自從修建成後,一直就是連接南北的重要水上通道,沿河的各個城鎮也因此而繁盛起來,不過自打他們邁入城門後,卻沒有看到什麼繁盛的景象,只感覺氣氛陰沉,街道上行人寥寥,而且老百姓看上去一個個面黃肌瘦,顯然是極度的營養不良,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惡臭的味道,天上沒有颳風,這難聞的味道揮之不去。
這景象讓他們倍感壓抑,同時這種外來的力量打破了他們二人之間的無語對峙。
潘老爺打破了沉默,他心神不定地說:「這地方怎麼了?為何如此蕭瑟?」
老道也皺起了眉頭,很不悅地應道:「都是連年戰亂,民不聊生,世間破落至此,你我又能奈何?」
街道兩邊的店舖門口,停著一具具的棺材,周圍的民房裡,不時傳出啼哭的聲音,沒過一會兒,從街那邊就走過一隊出殯的人群,形若枯槁的吹鼓手們有氣無力地吹著喇叭,目光呆滯,隊伍中不時有人倒下,整個送葬隊伍以等差數列的遞減趨勢向城外走去。
老道叫過來一個路人,詢問道:「縣城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為什麼這麼蕭瑟?」
路人答道:「您二位是外地人吧?趕緊走吧,別在這兒呆了,小心瘟神找上門!」
潘老爺在旁邊問道:「縣城裡鬧瘟疫了?」
路人說:「是啊,從上個月到現在,城裡死的人已經過半了!如今城裡有錢人都跑了,我們這些窮人,一家老小祖祖輩輩都住在這兒,能往外跑的也都跑了,只剩下一些老幼病殘,呆在家裡等死。」
老道說:「難道官府就沒人出面管管?」
路人說:「嗐,哪還有什麼官府啊?縣裡的老爺大員們都跑的不知去向了,任由我們這些老百姓自生自滅。」
路人走後,潘老爺說:「從前我還在府上時,聽說離揚州不遠的蘇州也曾經鬧過瘟疫,死了不少人,難道說這瘟疫開始北上了?」
老道說:「沒影兒的事兒,不要胡說。」
兩人來到馬路邊上的一口井旁,看到裡面漂浮著死貓死狗的屍體,井水已經散發出一股惡臭,就是一直瀰漫在空氣中的那股味道的來源。
兩人來到縣城醫院,老道說:「我把手包紮一下,再讓郎中給你開點藥,弄完以後咱們趕緊走人,免得在這兒惹下什麼事端。」
他們進入醫院大廳,看到裡面已經混亂不堪,病人們橫七豎八躺在走廊上,已經死去的屍體丟在過道上無人過問,衣著破舊的醫生和護士匆匆忙忙地推著病床到處跑,在一個拐角,他們甚至看到了一具大夫的屍體。所有的病人都是七竅出血,流出的血液呈現出暗黑色,皮膚上佈滿暗綠色的斑點,眼球發黃,不停地咳嗽,咳嗽時會噴出大量的暗綠色粘液和黑色的血快,看上去令人膽寒。
潘老爺和老道一路上小心翼翼,和那些病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們找到外科診室,裡面竟然還有一個大夫在值班。
大夫一見他倆進門,趕緊戴上口罩,伸手示意他們站在門口,然後拿出裝有消毒液的噴壺,往他們身上使勁噴。消毒液強烈的刺激性氣味讓兩人噴嚏打個不停。
老道罵道:「幹嗎!我們沒得瘟病!」
大夫說:「誰知道你們有沒有病?預防著點兒好!」
潘老爺說:「他手斷了,你給處理一下。」
大夫說:「這年頭,難得有一個看手的。」他讓老道舉起左手,看看傷處說:「你這是怎麼弄的?傷成這樣,是不是被野獸咬了?」
老道含糊了幾句,只說是讓村子裡的野狗咬的,這種事情那時很常見,大夫也沒有往下細問。只是給他簡單包紮了傷口,並叮囑他不要把手放到不乾淨的地方去,免得感染。
接著他又看到潘老爺滿身的傷口,驚訝地說:「老人家,這是怎麼弄的?」
潘老爺尷尬地說:「無意中受了點傷,也沒啥。」
大夫說:「不對吧,你們倆是不是一起的?怎麼受的傷這麼怪異?你們打架了?」
老道說:「他不小心跌倒了。」
大夫說:「他身上有很多處燒傷,難道他跌進火坑裡去了?」
潘老爺剛想張嘴答話,老道衝著他使了一個眼色,於是他低聲說:「就是昨晚生火取暖,不小心摔了一跤。」
聽他這麼說,大夫沒有往下追問,給他開了些止痛藥膏,囑咐他塗抹在傷患部位,他所受的也不過是些皮外傷而以,並沒有什麼大礙,只要休息一下,就可以繼續走路了。
在此期間,他二人就呆在大夫的房間裡,老道問:「縣城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怎麼就像瘟神下界一樣?」
大夫無奈地說:「你說對了,就是瘟神下界了,自從上個月,城裡發現了一種奇怪的病,患者全身出血,無藥可醫。」
潘老爺說:「全身出血?就是七竅流血嗎?」
大夫說:「比那還厲害,我跟你說了你可別害怕,最早送來到幾例病人都死了,所有的大夫都束手無策,該吃的藥都吃了,一點用都沒有,後來解剖屍體的時候才發現,病人不光是七竅流血,就連所有的內臟都全部破裂,腸子和心臟粘連在一起,他們的肚子裡爛成了一腔膿血。」
老道說:「這病有什麼徵兆沒有?」
大夫說:「早期就是頭疼,嗓子疼,然後肚子疼,然後咳嗽,最後開始吐血,神志昏迷,接著就死了。」
老道說:「我們進城這一路,看到不少人家都死了人,再這樣下去的話,整個縣城就要完蛋了!」
大夫說:「誰說不是呢!城裡的官老爺們都跑了,剩下這些老百姓無依無靠的,太可憐了!」
潘老爺說:「那你們怎麼不逃命呢?」
大夫站起來,指著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說:「我是個醫生,救人是我的職責,再說我年長的家人都在縣城裡,能往哪兒跑?」
他接著又問道:「你們倆走了這一路,難道沒有被感染?」
老道和潘老爺面面相覷,大夫說:「這是一種烈性的傳染病,發病時間極為迅速,一般來說,從被感染到發作,不過半天時間。」
潘老爺和老道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潘老爺不自主地咳嗽了兩聲,又摸了摸自己的喉嚨。老道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夫問到:「你們什麼時候進的城?」
老道說:「大約中午吧。」
大夫看了看表,此時是下午三點整,他站起來,找出一根針管,說:「我要抽點血找人化驗一下。」
老道說:「我倆都一樣,抽他的就行。」
過了一會兒,大夫拿著一張單子回到診室,驚異地說:「結果證明,你們沒有被感染。」
潘老爺說:「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不也沒被感染麼?」
大夫說:「我們是專業人士,出門都要戴口罩的,而且每天有事沒事的盤尼西林打著,這才得以苟延殘喘,你到鎮上的街道看看去,除了各個診所大夫的家屬,其他人基本上已經死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才很驚訝,你們倆竟然能囫圇個兒的跑到我這裡來看傷。」他一邊說著,一邊伸著鼻子不停地聞著什麼氣味,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好像有一股硫磺的味道。」
潘老爺指指自己那一把白得發黃的鬍子,小聲說:「這麼長時間你都沒看出來?」
大夫說:「我覺得你們出來跑江湖的,都是這個樣子呢!」
老道說:「昨天他掉到火堆裡的時候,被硫磺熏了一下,你知道我們道家跑江湖的,身上都帶著一小包硫磺的。」同時他心裡暗自想到,昨日為何墳場裡會有那麼多的屍骨,原來是近日縣城中鬧起了瘟疫,這才導致死人急劇增加。原來昨晚潘老爺被雷擊中的時候,他隨身帶著的一包硫磺也隨之被點燃了,他身上的燒傷很多都是被硫磺熏的,儘管傷及皮肉,卻沒有被感染,也多虧了潘老爺平日煉丹,身上總帶著硫磺之類的藥物,他二人才得以平安無事。
大夫說:「有時候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很多怪病,我們科班學醫的人都解決不了,卻偏偏能讓江湖郎中給根治,也許就是巧合吧,我認為你們身上的硫磺味兒可能就是一道護身符。」
潘老爺說:「硫磺有祛邪的作用。」
大夫說:「恐怕還不止如此,我還要好好研究一下,也許還能找到根治瘟疫的解藥呢!」
他說得很對,而且在日後這個人,在最關鍵的時刻發揮了最關鍵的作用。
老道和潘老爺走出診所,在縣城裡不敢久留,自此匆匆離去,他們為了長白山的千年人參一路北上,暫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