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閒的時候我會來花園，我喜歡一個人坐在水塘邊，默默地看水裡的蓮花，我喜歡蓮花，蓮花象徵了純潔，我很想知道自己還算不算純潔，從小到大，我從沒有碰過女人。女人和男人劃分純潔的方式是不一樣的：女人的純潔在於自己，男人的純潔在於別人。
曾經有一次我坐在那裡，感覺身後好像有人，原來是紅蓮，我不清楚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她呼吸的聲音比貓還靜，她一直在盯著我，我站起來看著她，就好像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潘老爺說得沒有錯，我們長得很像，有時候我很難想像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長得如此相像會是怎麼回事，我知道自己長得漂亮，這種讚賞是帶有一定的香艷意味的，我和一個男人相去甚遠，無論是從長相還是性格。如果她這樣的女人娶不得的話，那像我這樣的男人，不知道別人要作何評價。紅蓮默默和我坐在一起，看著水中的紅鯉魚穿梭在荷葉間，我們也曾面對面地看著對方，我會用眼睛問她問題，而她也會用眼睛給我回答。其實，她的眼睛很妖媚，我一直這樣認為，心底裡總有一個聲音說，這樣的女人不能娶，可我注定無法娶她，為什麼我總會冒出娶她的念頭呢？
終於她用眼睛告訴我，她需要我，我退縮了，我才發現原來紅蓮喜歡我，可是在這種家庭裡，我們都是財產。從她的眼神裡，我看出了我們相似的性格，相似的經歷，相似的命運，我們有相似的相貌，相同的名字，我們兩個都是潘老爺的奴隸，我們可真是天生的一對兒！所以我一定要躲開她，她是個危險的女人。
晚上潘老爺對我說，他要去煉丹燒藥，因為道士們告訴他，等丹藥煉好後，他就能返老還童，就能永葆青春，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認為自己一旦年輕起來，就能得到一切想要得到的東西。他真是被毒入膏肓了，可那次我真的有些慌了，我害怕他變得年輕強壯英俊，我知道相貌變遷能毀掉一個人的所有美麗的期待，難道逆轉回來就能挽回一個人的心嗎？看來我的毒也越中越深了。
於是當天夜裡我偷偷找到紅蓮，第一次在她那裡過夜，從此以後我就不再純潔了，不過聞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誰會在乎什麼純潔呢？我想起了曾經唱過的一個南唐小曲：往年曾約鎦金床，半夜潛身入洞房，懷裡不知金細落，暗中但覺繡鞋香，此時欲別魂俱斷，日後相逢眼更狂，光景旋消惆悵在，一生贏得是淒涼。那天晚上我看著她瓷器一般的身體，腦子中卻突然想到了潘老爺的妻子，我真害怕若干年以後，紅蓮會變成她那副模樣。
那段時間潘老爺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燒煉丹藥上，他和那些道士們呆在煉丹房裡，幾天幾夜都不出來，這樣也好，我和紅蓮就有機會整天躲在一起，那也許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們隱藏在黑暗中，緊緊纏繞在一起，默默無語地度過一天又一天，我真希望日子能永遠這樣繼續下去。
我無法給紅蓮什麼許諾，我沒有家，沒有錢，我是一個戲子，一個奴隸，連我的身體都不屬於我自己，紅蓮對此並不介意，她想擁有的只不過是瞬間的歡樂，這也是我唯一所能提供的了。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大少爺匆匆從紅蓮那裡溜出來，我才知道這種女人真的不能娶，你無法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本來我以為自己就是她所想要的，可我不是，我覺得我變成了她的奴隸，不只是我，連同潘少爺，潘老爺，潘太太，這家裡上上下下的人都成了她的奴隸，她甚至不用張嘴說話，我們就成了她的奴隸，看來我命裡注定是一個奴隸。
晚上我賭氣躲著她，自己來到湖邊的竹林裡，聽著風聲掠過竹葉沙沙聲，從遠及近，就像海浪湧上了沙灘，我想逃出這裡，我恨這裡，哪怕死在外面，我也不想回到這裡。可當我看到她又一次站在我身後，那雙杏眼滿含秋波凝視著自己時，所有的決心都轟然崩潰，我真是沒出息，我跟潘老爺一樣，都是色鬼，他是一個齷齪的色鬼，充滿著幻想，我是一個偷色鬼食兒的色鬼，失去了一切幻想。
本來我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下去，可是有一天，一切都改變了，那天我們在房間裡抱在一起，潘少爺卻突然闖了進來，他看到我大吃一驚，他似乎從沒有想到我會出現在那裡，做著那樣的動作，他遲疑了一下，轉身出去了，我當然知道他去幹什麼，他要去找他爸爸。
我清楚自己馬上就要死了，潘老爺是一個嚴厲的人，家裡所有的人都這麼說，大戶人家發生這樣的事情，一定會有一個替死鬼，很不幸，那個人就是我，我看著紅蓮，意識到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在一起了，紅蓮對我微微一笑，時光轉瞬即逝，我撫摸著她，既是開始，又是告別，窗外的海棠花剛剛凋謝，殘花滿地，美麗不可能永久，歡樂也不可能沒有盡頭，她笑著脫光了身上的衣裳，我也笑著和她融成一抹夕陽。等他們趕來的時候，我正輕輕地撫摸著她光潔的肩膀。
他們把我架到了煉丹房，這裡點著火盆，周圍站著表情怪異的道士們，潘老爺坐在正中，面無血色，雖然我恨他，可是我此刻覺得他孤獨又可憐，他對我說了很多話，可是我全都忘記了，於是他們脫光了我的衣裳，把我燒死在熊熊燃燒的火中。火燒得我很疼，可是身體瘦弱自有他的好處，因為很快我就死了。我很奇怪死後我竟然還能看見周圍的世界，難道人的靈魂真的不會暝滅？
他們把我燒黑的屍體扔到了院外的高郵湖中，這一段罪惡本應當就此了結，可我始終想念著紅蓮，借助於水裡的力量，我最終還是回到了了這裡，他們不知道這裡的湖水與外面是相通的，我知道紅蓮喜歡看蓮花，於是我從自己的身體中開出一朵最鮮艷的蓮花來。鴆的毒可真厲害，一個人死了都不會解脫，讓我的靈魂一直囚禁在這片水域，幸好，紅蓮還是會陪伴著我，一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