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鶴鳴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李茉白的身影悄然飄蕩到他的身邊,那身影輕飄飄的,如同腳不沾地,事實上,他腦子中的那幅圖片中,李茉白的腳確實是不沾地的,她就像是一株水裡的浮萍,隨著周圍的水流四處飄蕩,最終飄到了他的面前。
李茉白是一個**,一個在他眼裡風華絕代的**,人們在誇讚這類女子時,最常用的一個詞語就是:色藝雙絕。李茉白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看到她的時候,他的眼神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無法轉移開,因此他也察覺到她的嘴唇很薄,人中也很短,據說,這是短命的象徵,只不過他當時沒有過多留意。在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一抹薄紗垂簾之後,懷抱琵琶半遮面,用鉤人魂魄的嗓音吟唱著:月華明,不管人孤冷,後會芒無定,信難憑,兩處思量,今夜私相訂。天邊見月生,低低叫小名,我低低叫也,你索頻頻應。
那聲音就如同用一根狹長的羽毛去撓他的心底,會有一種**的感覺,人們經常說甜甜的歌聲,或者說靡靡之音,其實所指的並不是一種心理上的感受,而是生理上的感覺,如果說聽者心中沒有邪念的話,任憑別人唱些什麼,自然都是無動於衷,這種人一般大家稱之為白癡,另一種就是聽到美麗的聲音後,自己蠢蠢欲動,卻誣蔑別人是亡國之聲,必欲除之而後快,在行刑的時候,還要親自去觀摩,美其名曰『受教育』,其實是為了滿足自己陰暗的**,這種人,歷史上統稱之為忠良。
那聲音使他想起了死去的妻子,同樣的聲音,然而他妻子從不會用這種方式唱出這樣的曲子,他的妻子是大家閨秀,固然體面莊重,然而體面莊重的背後,就是不懂風情的木訥,婚後他曾經有過抱怨,他妻子善解人意,笑著用手點著他的額頭,兩人相視一笑,萬種風情油然而生。本來從那一刻起,他們的生活就可以像所有美滿的人家那樣美滿,然而不幸的家庭卻注定各有各的不幸,沒多久,妻子就懷有身孕,又沒多久,就發生了落水的事情,這段本應美滿的故事最終卻以夫妻兩人天各一方而告終。
所以當他見到李茉白,聽到她唱出第一個音符的時候,就本能地想到她似乎就是妻子生命的延續。那天晚上他留在了妓院,反覆地聽李茉白一遍一遍地唱著這支曲子,腦子中回想的是另一個人。
此後他經常光顧那家妓院,每次都叫李茉白出來接待,他是本地富戶,手頭闊綽,老鴇為了拉住這棵搖錢樹,對他每求必應,他見到李茉白,就讓她坐在幔帳後唱曲,聽曲的時候閉著眼睛,從來也沒有碰過她,聽罷之後,留下錢便走,如此過了很長時間,以至於在很長時間內,李茉白都很驚詫於他的行為,甚至認為他是個銀樣鑞槍頭。
直到潘瑤死後的一天,他再次找到李茉白,她以為照例是要她唱曲,抱著琵琶剛剛坐下,發現潘鶴鳴瞪著眼睛掀開垂帳,把她抱到了床上,那次的經歷就如同詞中所唱的那樣:
歡極嬌無力,玉軟花猗墜,釵褂袖,雲堆臂,燈斜明媚懵,汗浹懵騰醉,奴奴睡,奴奴睡,奴奴睡也奴奴睡!
奴奴睡去後,潘鶴鳴望著黑暗中那閃爍著白光的軀體,感覺陌生而又熟悉,他也許把李茉白當成了自己的妻子,如今他的妻子和她唯一殘存的血脈都已不在,想起女兒,他就感覺到她那墨綠色的蛙瞳,此時正一動不動地在某個角落注視著自己。
在那之後,潘鶴鳴有了嫖宿的習慣,每晚沉浸在樓宇歡歌之中,早先的時候,李茉白還是會把他當作一個有怪癖的有錢人:他經常會在她的大腿上翻來覆去地看,有時又會在她的另一條腿上上下摸索,不過她自認為能應付得了,因為比潘鶴鳴更古怪的傢伙她都見過:她曾經光著身子跪在一排茶碗上唱過歌,因此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但後來她發現潘鶴鳴每次來的時候,都是非她不見,這讓她覺得很有面子,並且她認為,這位有錢的闊少爺看上了她。
後面的事情就顯得順理成章,她纏著潘鶴鳴,不停地請求他,讓他把自己帶出這個地方,就如同闊太太的身份的誘惑緊緊纏住了她一樣,其實潘鶴鳴倒不是沒想過,不過在他父親那裡,卻遇到了不小的障礙。
潘老爺怒斥他兒子的荒唐想法,認為這種事情實在是給整個家族丟人,潘鶴鳴曾請求說,就算不做大太太,做個姨太太總可以吧?但是他爸爸根本就不能容忍這樣的一個女人進得家門來,到後來潘老爺自己卻壞了規矩:他偷偷把紅蓮帶回了家,做了自己的姨太太,於是潘鶴鳴抓到了他爸爸的把柄,三天兩頭地找他爸爸談判,每次都被罵得灰頭土臉地出來,這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於是他就想出了一個主意對付他的老子,那就是偷偷地勾引紅蓮,紅蓮倒是來者不拒,很大方地接待了他,打那以後,他變成了一個大忙人,妓院後院兩頭跑,把身子弄得很差,動不動就要生病。潘老爺看到兒子變成了這個樣子,認為他整日混在教坊裡,是個不成器的東西,對他越發看不上眼,經常指著他的鼻子罵:要是你的弟弟沒讓人拐走,現在一定比你強百倍!罵完之後,就兀自到煉丹房燒藥去了,他一直堅持認為,他老子之所以會煉丹藥,就是希望讓他死在前面,這樣他這一輩子都不能把李茉白娶回家門。
事情一直這樣拖下來,直到昨天下午,他到妓院去找李茉白,李茉白照例地哭哭鬧鬧,不肯好好地服侍他,他中午剛剛跟潘老爺又鬧了一場,心裡異常煩悶,見這個女人不停地哭,就冷冷地留下一句話:我以後再也不會見你了!然後憤憤地甩袖而去,李茉白追到門口,他轉過身一巴掌把她掄到馬路牙子上,也不去理會她白淨的臉上閃著一個大紅巴掌印,逕自走了。這些都讓周英南看在了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