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鶴鳴躺在床上，他把自己房間裡的門都關死，窗簾也拉了起來，在一片幽暗中，想起了自己的女兒潘瑤，那時他太太還活著，她到底是怎樣的模樣，他已經記不太清了，唯一還有一點印象的，就是她輕柔文靜的聲音，每當她說話的時候，就彷彿一朵白蓮花簇擁在荷葉中一樣，這麼多年過去後，只有她的聲音還迴旋在他的腦海裡，所以妻子於他的印象，就如同那水中的白蓮一樣清香而遙遠，當她懷孕的時候，曾經有一天，潘鶴鳴心血來潮，帶著妻子到荷塘變散步，那時水中開滿了白蓮花，清香撲鼻，結果那天他拉著妻子的手，沿著水邊漫步，突然他腳下踩到了一隻青蛙，這是事後他才看到的，正是這一下，讓他失去了平衡，結果他雙手一搖，就這樣把妻子推入了水中，雖然後來他喊來家丁把妻子撈了出來，但是自打她被救出來以後，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大夫說，那是因為孕婦本來身子就弱，落水後又受了涼氣，寒氣外侵導致了身子骨更加空虛，到了臨產的那一天，她被送進了醫院，最後雖然生下了女兒，可她卻把性命留在了那裡，醫生說，其實小孩還沒有生下來時，她就已經死去了，她被一塊白布蒙住了臉，讓醫生們從產房推進了太平間。
她生下的遺腹女就是潘瑤，醫生們把熟睡的女兒交到了他的手裡。
潘鶴鳴抱著熟睡的女兒，心裡百感交集，失去了妻子，換回了她，這兩者他只能得到一樣，女兒生下來就白白胖胖，很是可愛，這也許就是他妻子生命的延續。
等女兒睡醒，他才發覺自己的孩子有些異樣：她的眼睛通體翠綠，晶瑩剔透，其中長著一個碩大的青色眼珠，她的瞳孔不像別人那樣是圓圓的一個孔，而是自上而下形成一個豎縫，能張開或者閉合，就想青蛙的眼睛一樣。他見狀嚇得大叫一聲，扔下了女兒逃之夭夭。
後來他請來了很多大夫，也有中醫的郎中，可誰都不知道這個小女孩為什麼會生有這樣的一雙眼睛，不知道病因，就沒有辦法下藥，醫生們被逼得急了，也就無非開出些明目利眼的藥方，吃下去和沒有吃一樣，隨著時光流逝，小女孩一天天長大，潘鶴鳴漸漸覺得她與一般小孩並無差距，除了那雙青色有豎縫的青蛙眼睛，曾經有一天，他抱起還在襁褓中的潘瑤，希望像一個父親那樣親近自己的女兒，可是一看到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同兩塊寶石般鑲嵌在眼眶裡，那條豎縫不動聲色地盯著自己，感覺像有人躲在另外一個世界，通過這條縫向這個空間裡窺視，即遙遠又陌生，當她的臉正對著自己的時候，他產生了一種對未知的恐懼，特別是當奶媽說起這個小孩從來不曾啼哭過的時候，他記起當年就是在產房內，也確實是未曾聽到嬰兒的啼哭，他懷疑他的女兒不是一個『人』，因此他愈發害怕，逐漸地疏遠了他的女兒。
在寂寞中成長起來的潘瑤，每天的每一個時刻幾乎都只能與自己為伴，因此很晚了都不會說話，家裡人擔心她是個殘疾，雖然她不曾說話，可後來她能拿起筆畫畫，所畫的東西跟真實的東西並無二致，家人想沒準這孩子以後還真的有畫畫的天分呢。在後來，大家發現她其實並非不會講話，只是人多的時候不開口，她曾經衝著潘鶴鳴叫：「爸爸」，這一聲曾經讓他高興了好幾天。
慢慢長大的潘瑤，性格變得十分安靜，經常會靜靜地坐在那裡，幾個小時都一動不動，有時她的頭會微微轉動，露出微笑的表情，到了夜晚，她的房間裡也不點燈，她還是一個人默默地呆在那裡，傭人們曾傳說在晚上聽到她房間裡有竊竊私語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像她的，也有可能不是，後來就有傳言說這是一個怪胎，她能在黑暗的房間中看到鬼，流言散播開以後，傭人們都不敢從她的房間前經過了。
有一天晚上潘鶴鳴去看她，發現她不在房間裡，他四處尋找，終於在荷塘邊發現了她，正一個人坐在岸邊，默默地盯著一池水看，問她在看什麼，她卻說看到了水裡的青蛙，潘鶴鳴自己看時，怎麼也看不出有什麼青蛙的存在，自此潘鶴鳴認定他的女兒的確是一個怪胎，自己無法知曉她到底在想些什麼。自此他對潘瑤就放任自流，再也不去理會了。
潘鶴鳴最後一次見到潘瑤的時候，是在她六歲生日的那一天，他在女兒的房間裡發現了一幅畫，用黑線條在白紙上簡單地勾勒出了一隻青蛙爬在地上的輪廓，可是這只青蛙卻長著人的四肢，潘鶴鳴清楚地看到那青蛙的一條腿上，在大腿上有並排的三顆黑痣，而在另一條腿上，有一道狹長的傷疤，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妻子，在她的大腿上就有並排的三顆黑痣，而在另一條腿上，也有一道狹長的傷疤，而妻子死在醫院以後就直接被送進了太平間，這幾顆痣，除了他，再沒有人見到過，難道真的是…此時他眼前一黑，耳朵裡如同有幾百個鐃鈸此起彼伏地敲打著，感覺天地都在旋轉起來。
到吃飯的時候，僕人們問他給女兒燒些什麼菜，他隨口說道：「燒田雞。」於是這些僕人們從水塘裡抓上來幾隻青蛙，做了一盤紅燒田雞，做成後和其他菜一起送到她的房間裡去，因為害怕，她總是自己在房間裡吃飯，吃過飯不久，等傭人們進屋去收拾碗筷的時候，發現潘瑤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大家趕緊把她送到醫院，等到了醫院，經過搶救無效，剛剛度過了六歲生日的潘瑤死在了這間醫院裡，這間醫院正是她出生的地方，也就是她母親死去的地方。
潘瑤死去的那天晚上，荷塘裡的青蛙叫得特別響。那時潘瑤被埋葬在了高郵湖邊的一個小山丘上，後來潘老爺又令人把墳墓移入園中，安葬在蓮花塘邊。
剛才看到那雙玻璃珠子的時候，他的腦子中又閃現出潘瑤的綠色眼球，一動不動地緊緊盯著自己，想到了紅燒青蛙，想到了腳下踩著的死青蛙，想到了一切本都不該發生，這都應該是意外，一切都因為自己，在他內心深處，總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說：就是你害死了妻子和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