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聞麝香過,紅莎遍地芳。
春晨盼秋暮,倒影亂玉觴。
伏蝶藏彩鱗,翠竹斷絕響。
翩翩隨雁蕩,雲天任雌黃。
自打離開蘇州後,張瑞年也不敢耽擱,按照計劃一路北上,幾天後,他一行三人到了揚州城地面,揚州自古是繁華富饒之地,時值初春時節,加之天氣又好,街面上自是熱鬧非凡。
張瑞年一邊看一邊說:「周兄你看,這揚州城比之於蘇州,自是有所不同吧?」
周英南說:「同是江南古城,卻是各有其妙處啦,按照我周某人的看法,蘇州給人以翠色,而揚州給人以朱紅,一紅一綠,妙不可言。」
張瑞年笑道:「周兄高見,揚州自古就是文人墨客匯聚之所,你看那邊的二十四橋,從古到今,多少文人寫詩譜詞一定要提到它,好像這樣才有滄桑感,到如今啊,那些用過的破筆頭兒積攢起來,恐怕都能另搭一座新的二十四孔橋啦!」
周英南說:「要按照張兄的邏輯,杭州城裡的西湖,只怕早就被墨水給染黑了,還有那可憐的西湖白堤,恐怕只能在眾人的口水裡露出小半截了!」
張瑞年又說:「杭州有西湖,揚州有瘦西湖,瘦西湖畔,可是有不少好的去處。」
周英南臉上露出一絲壞笑,故意問道:「張兄,什麼好去處啊?咱們三個一起去逛逛唄?」
張瑞年閉著眼睛哼哼道:「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說罷他又補充了一句:「這就是詩人的意境。」
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便一起咯咯咯地壞笑。林曉月在一旁氣鼓鼓地瞪著大眼睛看著他們,嘴卻早已撅得老高。
周英南看到她氣哼哼地樣子,笑著調侃道:「玉人面紅為何故,不教吹簫氣鼓鼓。」
林曉月氣得真想過去踢他一腳,但被他躲過,她紅著臉說:「張大哥,看你平時挺莊重的,怎麼還說這種下流話?你們真是流氓,別以為我聽不懂你們兩個傢伙在嘀咕些什麼,真是不要臉。」
周英南笑著說:「小姑娘,你張大哥平時是不顯擺,他這可是秀外而慧中哩!」
「什麼秀外慧中,」林曉月看了一眼張瑞年說,「就是壞到骨子裡!」
「要說到人家文人的意境,那自然是和咱們這些俗人不一樣」周英南說,「人家無論幹什麼,都要懂得風雅,你就比如說有一首古詩叫《浴裙》,你聽聽這名字,其詩云:溫泉起來權護體,帶濕雲拖地,翻嫌月色明,偷向花陰立,俏東風有心揭起。你說就一個偷看女人洗澡,就能寫得如此雅致,特別是最後一句『俏東風有心揭起』,明明是他有心揭起,偏要怨什麼東風。」
張瑞年笑道:「人家倒也不是埋怨東風,可能只是那時剛好刮起了風,吹得裙擺搖搖欲墜,人家詩人見此情景,觸景生情,由人之好美色而聯想到自然萬物也許皆有情趣呢!如此看來的話,倒不失為千古佳句呢。」
周英南挑起大拇指讚道:「看來江南人家果真都是知書達禮,連你一個沒上過幾年學的大兵都能說得如此精妙,真是佩服啊!」
林曉月搶白說:「什麼知書達禮,正經書一本不知道,倒是『淫』詞艷曲瞭如指掌!」說完偷偷看了張瑞年一眼,發現他們倆都盯著自己,不覺臉上顯出一絲緋紅,趕忙辯白道:「你們看著我幹什麼?我可不會唱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真的不會唱。」
周英南斜著眼睛說:「都說干一行愛一行,你這分明是不專心,也許再呆兩年就會了!」接著就是林曉月的拳頭雨點般落到他身上,他一邊笑一邊跑,看著她在後面滿臉通紅地緊追著試圖還要打他。
三人又前行片刻,時值正午,不免肚中飢餓,因而四處尋找地方吃飯,正行走間,周英南說:「要說揚州的吃食,這個地方可謂久負盛名。」
張瑞年抬眼觀瞧,只見前面一塊大門匾,上面用水磨磚鏤鐫著「富春花局」四個大字,門匾後面一大片開闊庭院,亭台樓閣間點綴著荷色柳香,褐榕銀松,淺望之而令人心怡。庭院裡冠蓋雲集,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林曉月說:「這兒什麼地方?賣花的?」
周英南笑道:「林姑娘真是好眼力,富春花局確實曾以花木為業,後來因為地方寬闊,老闆打算順便賣點麵點擴大生意,可沒想到後來麵點生意越來越紅火,如今賣花反而成了副業了!」
張瑞年說:「早就聽說過富春花局的煮乾絲名揚江淮,今天既然來了,正好進去嘗嘗這傳說中的美食。」
三人進入大院,逕直來到富春中廳,夥計端上茶碗,張瑞年看到這茶葉非青非紅,既不是茉莉花,也不是普餌烏龍,嘗了一口味道微苦,嚥下肚去卻如寶玉貼著皮膚般溫潤,不禁讚道:「真是好茶葉,咱平常怎麼沒喝過這樣味道的茶水呢?」
周英南說:「富春的茶葉,茶過三碗,茶水味道不減,這可是是老闆親自調製的,以轅門橋金吉泰的綠茶為主體,把六七種名茶配製到一塊兒,份量掂當得恰到好處,火候只有他自己知道,平常人學不來的。」
幾杯茶下肚,幾人點的吃食端了上來,張瑞年叫了一賣煮乾絲,周英南叫了一碗車螯白湯麵,林曉月叫了一客翡翠燒賣。
林曉月看著三樣不同的吃食,用筷子敲打著碗,對周英南戲謔地問道:「周大才子,都說你見多識廣,你能跟我們說說這三樣麵點的特色不能?說得不好可要打屁股!」
周英南說:「瑞年點的煮乾絲,這做乾絲的第一道手藝,就是切干子,也就是切豆腐乾,要把乾絲片得厚薄一樣,長短整齊,這刀工就是第一,乾絲煮好以後,第二上講究的就是澆頭,這裡老一輩的吃客能叫出十多種花樣來,就好比北平人吃炸醬麵講究上十幾樣菜碼一樣,這乾絲調料講究用芝麻醬麻油調和,口味略顯油膩,所以我叫的是車螯白湯麵,你看這碗麵宛如陽春白雪,不著雜色,這湯水最是講究,要用鱔魚骨頭熬製,熬出來的濃湯味道醇厚,香不膩人,在他處可是品嚐不到的,至於說你要的翡翠燒賣,聽這名字很美妙,乃是富春有名的甜點,最適合喜甜的女孩子吃,外皮柔滑,漿溶碧綠,比起湯園來,味道顯然更勝一籌,富春的這道點心,可以說是味壓江南。」
林曉月說:「看不出,周英南就是周英南,真是無所不知啊!」
周英南笑道:「不打我屁股了?」
林曉月用筷子敲打他的腦袋,笑罵道:「討厭!」
三人邊吃邊說,一邊看著街上來往的行人,突然,張瑞年的表情突然凝固了,然後他推了推周英南說:「英南,你快看對面馬路上的那個人!」
周英南抬頭看了一眼,說:「對面馬路上人多了,你看見誰了?」
張瑞年把他拽過來,用手指著一個人說:「你看看那個人,有沒有點印象?」
經他手一指,周英南的臉也一下子沉了下來,他說:「你說的是那個穿著紅色旗袍,走起路來扭腰擺垮的女人麼?我好像有點印象了。」
接著兩人異口同聲地叫出了兩個字:「雄偶!」
周英南低聲說:「沒錯,就是她,可她那晚分明死在房子裡了,我還記得她都化了。」
「這可真是怪事,那天我就覺著這裡面有鬼。」張瑞年說道。
「她要拐彎了,怎麼辦?」
張瑞年看了看兩位同伴,說:「跟著她。」
三個人連忙結了飯錢,沿著大街追了過去,但是又不能與她靠得太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眼見她拐進了一條幽靜的小巷,在巷子裡七拐八拐之後,出得巷口,眼前便是一個大湖,他們看著她進了一座很大的莊園,莊園建在湖畔,他們尾隨著來到門口,黑漆的大門已經關上,抬頭看去,只見兩個大字:潘園。
潘園的圍牆沿著湖畔一路延伸,有幾十丈長,灰黑色的圍牆高約一丈有餘,分明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庭院,順牆望去,園中綠樹成蔭,卻是寂靜無聲。
周英南歎道:「乖乖,她進去了,這下可怎麼辦?」
林曉月看著黑漆大門說:「裡面住的肯定是個有錢的人家。」
周英南說:「這麼高的牆,想翻牆進去都很難。」
此時張瑞年一直在想,幾天前在蘇州死去的紅衣女子竟然在相隔數百里外的揚州神秘出現,這個潘園肯定與那女子有莫大的關係,也許那女人就住在這裡,想要知道整個事情的真相,就必須找到那個女人,可如今高牆鐵門相隔,用什麼辦法能夠進去呢?
大鐵門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三人連忙藏身至牆角處,只見一個中年男人走出大門,他體態微胖,戴一副黑邊眼鏡,穿著一身灰色的西裝,朝著他們藏身的方向走過來,張瑞年轉身對周英南說:「英南,我和英南在這兒盯著,你跟著那個傢伙。」
周英南把禮帽往下壓了壓,悄沒聲兒地尾隨在男人身後,跟著他在大街小巷裡繞來繞去,見他進了一間妓院,看看表,還不到兩點鐘,便在妓院門口的茶水攤上抽著煙坐等。
青樓裡傳出凌亂的琵琶聲,很多嗓子,高的低的就著伴奏聲咿咿呀呀地唱,混合著嘰嘰喳喳的吵鬧聲,女人尖利的獰笑聲,男人低沉的吼叫聲,杯盞落地時的破碎聲,還有不知道是誰的罵娘聲,一股一股的聲音好像擰成了一股繩子,把人的脖子纏緊,讓人面紅氣促,又彷彿是混在一起煮成的一鍋稠粥,翻滾著從屋頂上灑下來,濺在街頭巷尾的每一個角落,燙在行人身上,春光好,**人樂賣春忙,可以說是:
春草春樹春人家,
春風春雨春泥巴,
雲困巫山盼春雨,
香繞春閣忙插花。
周英南望著樓上搖了搖頭,他不知道在這種環境中,一個人還能不能專心致志地完成那件事,根據他自己的經驗,四周的牆壁都傳來陣陣刺耳的聲壓,層層壓在躺在床上的人身上,其實女人倒是無所謂,因為這是她的職業,接一個客就掙一份錢,對男人來說,這是一個消費的場所,付出的錢都希望能得到最大的樂子,得到全身的滿足,也許那些男人只需要一部分滿足就可以了,可是他不行,一旦到了那裡,他就全身僵硬,惟獨只有那裡卻一直也硬不起來,於是後來他乾脆放棄了這種消費方式。
直到黃昏時分,那個男人才帶著一身脂粉香氣走出來,一個女人在身後對他拉拉扯扯,似乎還在哭泣,而那個男人卻鐵青著臉,一把甩開了女人的袍袖,揮手又是一個大耳刮子,打得那女人爬在馬路上,半天哭不出來,他卻扭轉身子,頭也不回的走了。周英南照例悄悄跟隨其後,走到離潘園不遠處的一個偏僻小巷內,見四周沒有行人,周英南加快腳步,悄悄從後面接近那男人,用右手掌在他脖子後面靠近後腦勺的地方稍稍用力一砸,那男人腳下一軟,便要向前跌倒,他從身後拉住男人的衣服,把他扭轉過來,看他已經失去知覺,就把那男人順到自己背上,背著他來到張瑞年等人的藏身處。
張瑞年看他背著那人過來,便問道:「他怎麼了?」
周英南說:「他沒事,我給他點了一下而已。我想出了一個辦法,咱們進潘園的大門。」
張瑞年看著他說:「你是說,拿他當鑰匙?」
「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