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欒行的門面空無一人,還是那般的冷冷清清,櫃檯那邊只有一個清秀白淨的年輕人在低頭記著帳,正是俞平。看他那全神貫注的樣子,似乎十分享受這種清靜,其實像馬行這種行業,自然跟酒樓不一樣,即使生意好得很,也不至於門庭若市,客人基本上將貨物或者要運送的東西交待清楚就離去了,難道還閒著在那裡跟夥計打逛嗎?
四匹快馬從街角的那頭奔了過來,看那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正是剛回京不久的大皇子黃丹臣,隨行的還有三名護衛。
四人下了馬沒多理會櫃檯的俞平,快步的走向內堂。
裡外兩頭傳來了兩聲沉喝:「貴客請留步,戚欒行內堂不容胡亂擅闖!」
從櫃檯以及裡頭飛快的閃過了兩個人攔住了去路,語句內容客氣但卻拒人千里,正是俞平和雷覺。
「我要見宗老!在嗎?」在來戚欒行之前,黃丹臣就已經得到過提醒,知道謫京分行是由名鎮江湖的「活財神」宗銘坐陣,此人有著一定的江湖地位,盡量和氣詳談。
「宗老在,你們是……?」
「這是大皇子殿下!」其中的一個護衛適時地將他們的身份暴露出來。
俞平和雷覺一怔,接著對望了一眼,立刻躬身下去:「原來是大皇子殿下蒞臨,請恕不知之罪。」
黃丹臣沒多說什麼,只是伸手指了指裡面。
兩人立刻會意,讓開了身子道:「您請!」
兩個人,一個帶路,一個往裡通報,大皇子一到內堂院子,宗銘就已經帶笑迎了出來。
將客人讓進大廳,落了座,俞平雷覺奉上香茗,然後垂手站立在宗銘身後的兩旁。
宗銘含笑拱手道,「今天是什麼風了,竟然將大皇子殿下給吹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們當兵的都是急性子,我有話還是直說了。」
宗銘忙道:「您請!您請!我恭聆指示!恭聆指示!」
這個「活財神」夠謙遜。
大皇子滿意的點了點頭,顯然很享受對方的低調。
「近來漕幫大院被燒,想來宗老應該也有所聞吧?」
「有!有!
「之前不知道軍需處怎麼搞的,竟然將所有的軍用物資全部交由這個漕幫去送,現在好了,這個漕幫出了點事,物資就送不出去了,眼看嚴冬將至,我北方的那些將士還等著那些衣服裹身。所以……現在朝廷決定將運送物質的交給你們戚欒行去做,也請你們盡快安排將這些東西送到那些將士手上。」前面幾句的語氣倒是中肯,但說到後面,那話裡明顯就帶點施捨的味道,將像運輸之事情交到你們手上,那是你們莫大的榮幸,應該燒香還神了。
「本來朝廷將這樁事情交到我們戚欒行的手上,那是信任我們,那是對我們莫大的恩龐,只是……這個事情我還是不能接!」
本來等著對方興高采烈地謝恩的大皇子聽到最後一句不禁一怔,臉色一沉,「宗老,我想知道為什麼,或者你們有什麼要求?」
「大皇子,我們開馬行的,不就就是為了兩個錢,對我們來說,朝廷也是客,那些百姓商賈也是客,我們都是一視同仁,但是做生意的,多半得講來先後順序,我們馬行的生意現在已經排到年後去了,難不成我們還能將朝廷的軍用物資拖到年後才運送嗎?」
「不行!」大皇子輕喝一聲,拖到年後,那時候邊防的將士已經冰死了一大半。
「那就是了,我也知道事情肯定比較急,否則也不會讓大皇子殿下親來了,但可惜,我們戚欒行實在沒有辦法接下來,還請殿下選別家做吧!」宗銘一副不無可惜的樣子,似乎為接不下這麼一大單生意而有點痛心疾首。
大皇子揚了揚眉,想發火但又忍了下來,他又怎麼聽不出對方這表面上冠冕堂皇的說法其實就是推搪之詞,「宗老說得好,做生意的總得講個先後,但這些可是緊急的軍用物資,難道會是那些商賈的貨物可比嗎?沒有國家哪有你們?沒有那些將士在前線衝鋒陷陣,你們又哪能安安穩穩的坐在這兒做生意?現在你倒跟我說先後?」
見到對方的火氣在越發攀升著,宗銘連忙截口道:「殿下這麼說,宗銘我怎麼敢當?其實不用你親自蒞臨戚欒行,只要派人知會一聲,宗銘我怎麼也不敢不敬遵照辦,無奈,無奈這件事我也作不了主!」
大皇子目光一凝,疑惑的問道:「怎麼說?這件事宗老你作不了主?」
「大皇子不知道也不出奇,因為那個時候您還在喬陽為國殺敵爭光,但這件事情只要到外面一問就知道我宗銘並沒有說謊了,我們戚欒行京城分行開張之日,我就當眾說過,我只是總管而已,戚欒行的主人卻是另有其人……」
大皇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相信對方的話,將當時的時間地點說得如此清楚,而且很容易就能找到人來證實,這根本上就沒必要打逛語。
「這麼說,朝廷需要你們馬行幫這個忙,還是得戚欒行的主人說句話?」
宗銘低垂著眼簾,彷彿看不到對方眼中的怒火一樣。輕描淡寫的說道:「那是當然,萬請殿下見諒。」
大皇子咬著牙,深呼吸了一口,拚命將升起來的那怒火壓下去。
「我能理解,那麼請宗老你告訴我,他是誰?現在在什麼地方?我去找他!」
宗銘依舊是那副神態。
「還請殿下見諒,這屬於我們馬行的內部秘密,請恕我無可奉告!」
這下子大皇子可算是被他氣炸了,終於按奈不住大聲喝道:「難道你們那個主人是見不得光的?要不就是朝廷的通緝犯?竟然如此神秘!」
宗銘聽了對方的話話,臉部肌肉迅速的牽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但很快又平復了下來,淡淡的說道:「我們戚欒行是做生意的,做生意就得講規矩講信用,這事情你們等得起就等,等不起呢我也沒辦法。」
軟中帶硬的話語讓大皇子氣得又是一陣輕顫。
「你知道嗎?你們戚欒行這麼做,就誤了朝廷多大的事?朝廷要蒙受多大的損失?」
「大殿下,這是你們官家的事,不必和我戚欒行說,朝廷並沒有跟馬行訂有明文租約。」
「朝廷要用天下百姓,不必任何租約,難道你戚欒行敢不服王法嗎?」
這時候宗銘緩緩的抬起了頭,跟大皇子的怒目對視著,沒有絲毫的退縮,但卻是異常的從容淡定,那是何等的瀟灑,與大皇子那氣急敗壞的神情相比,著實高明很多。即便對方以朝廷律例相迫,他也不見得會懼怕幾分,只聽他淡淡的說道:「大殿下,你不用給戚欒行扣這麼大的一頂帽子,朝廷也不是不講理的地方,我們馬行運輸掙錢,這是生意,我們不是不願意和朝廷做生意,但是朝廷如此大勢,一來到就要求先將你們的物資優先運出,試問,這對於前面的客人來說,公平嗎?如果朝廷能將我的那些客戶全部都勸退,讓他們所有人都答應將你的物資優先,那麼,我戚欒行自然也沒有意見,這……應該還算說得通吧?」
「那如果朝廷一定得徵用呢?」大皇子寒聲說道。語氣有著說不出的強硬。
宗銘微微的笑了一下,「大殿下儘管頒旨下令,看看朝廷的旨意令諭,是不是能抵得上老朽的一句話。」
大殿下兩眼陡現成稜:「宗銘,你最好明白,本皇只是容忍,可不是不敢,更不是怕了你戚欒行,你最好不要迫我動用兵馬……」
「哈哈哈!」宗銘突然撫鬚大笑了起來,模樣甚為張揚,眼神頃刻間變銳利了。
「大殿下,你請,只管回去調動兵馬,帶領你座下朝劍營,最好先來戚欒行抓我宗銘!」
「好,宗銘!」大皇子咬牙切齒的說道:「這話是你說的,小小的一個馬行竟然敢如此放肆,不給顏色你們看還真以為能翻天了!」
「出自宗銘口,入殿下之耳,錯了不!」宗銘針鋒相對的說著。
大皇子臉色煞白,兩眼直欲噴火,二話不說,轉身邁步就走。
只聽身後宗銘的聲音又再響起:「俞平,雷覺,代我送殿下!」
望著他帶怒離去的背影,宗銘心中歎息一聲,不明白少宗主為什麼非去撩拔這個皇子的怒火,說到底對方也是皇族中人,就算不怕他,也沒有必要去無端惹他。
走進內堂,那裡面赫然出現一張清秀的臉孔,竟然就是蕭憫,原來他一直都在,而且一直都有聽著他們談話,或者說整件事情一直都是由他策劃。看著宗老的臉色,他清楚的知道對方想著什麼,師傅應該沒有將自己的身世說給他聽,所以他並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因為那一層血緣關係,他也不用花如此多心血去做那些得罪人的事。
自從城門口那一次,從朝劍營身上的氣勢看出,大皇子練兵很有一套,可是由於少年得志,性格上有點自大,一些稜稜角角還沒有被磨平,思及不久將來的亂戰,蕭憫最後還是決定為謫國皇室出一點力,所以他才刻意要求宗銘為難他,幫他磨一磨稜角,可是,這等用心良苦,他又能道給誰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