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琉刖之死，永恆的傷（2）
如你所願。
最後四個字如一塊巨石般砸在我的心頭，紙上突然多了一滴眼淚，我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經淚流滿面。
原來，他真的什麼都知道。
那麼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想成全我的報復，用一個國家和自己的命來向我還債嗎？
恍惚記起那次他抓住我的手，用溫柔的語氣告訴我：「奕歌，我帶你走吧……」
腦海裡浮現的是他對我的寵愛，對我的呵護，對我的生死相守，一切的一切，原來他竟為了做了這麼多，可是我回報給他的又是什麼？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想起他昨夜絕望的眼神，和決絕的姿勢，我驀然醒悟，原來……他早已決定用整個鳳國來還我的債，用自己的命來平息我的仇恨！
「不——」
顧不得抹去臉上的淚水，我轉身跑出營帳，跑到馬廄隨意挑了匹馬就朝絕命崖跑去。
一路上屍橫遍野，到處都瀰漫著濃濃的鮮血味道。
待我騎馬趕到絕命崖時，看到的是打得不可開交的軍隊，到處都是嘶吼聲，我騎馬站在絕命崖的對面，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切。
絕命崖上早已設好埋伏，鳳軍一旦入了谷內，那麼……注定死無葬身之地。
正當鳳軍在谷內做著垂死掙扎時，崖上突然滾下一塊接一塊的巨石，狠狠向他們砸向，谷內頓時響起一片嘶叫慘號聲……
想到琉刖的一心求死，我狠狠揚起馬鞭，想要盡快找到琉刖。
我以為我可以做到狠心絕情，原來，縱使我做盡一切，當面對琉刖的死時，還是忍不住跑出來阻止。
「啊——」
「殺呀——」
「……」
震天的號角聲和嘶喊聲幾乎讓天地動搖，我策馬揚鞭，小心躲過頭頂滾落下的巨石，很快混進了谷內。
「琉刖！琉刖！」
箭簇撕破空氣的嘯叫聲和呼嘯而過的寒風一同響起，飄揚的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一片密集的箭雲在空中揚起一道道優美的弧線，頓時，哀號連連，鮮血飛濺。
四處都是浴血奮戰的士兵，還有那些慘叫哀號著被石頭砸中的人，我焦急地環顧四周，想要找到那道熟悉的人影。
身邊不時有人慘叫著被巨石砸中或被亂箭射中，他們還未來得及慘叫出聲，就被突然湧上來的馬蹄碾踏過去，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讓人觸目見驚心。
空氣中充滿了濃郁的血腥味，撕心裂肺的慘號聲讓這裡仿如人間煉獄。不敢在繼續看下去，我揚鞭欲衝進谷內。
「琉刖……琉刖……」
「琉刖——」
我一聲一聲地喊著，用盡所有力氣，聲音在山谷中響起，又很快被洶湧而來的嘶喊聲湮沒。
身邊到處都是密集的羽箭，我卻惶然不知，只知道在人群中一遍一遍地叫著那個熟悉的名字。
「琉刖！」
正當我欲衝進山谷中時，頭頂猛地傳來一陣震動，耳邊恍惚有人叫了句「小心」，我下意識地抬起頭，正好看見頭頂一塊巨大的石頭迎面朝我砸下。
我呆滯地望著那塊朝我砸下的巨石，甚至忘記了所有反應，直到有人驚呼一聲：
「連城——」
那聲驚叫讓我幡然醒悟，眼看著那塊巨石就要砸在我身上，我用盡全力從馬上跳下，腳卻不小心勾住了僵硬。
「砰——」
我甚至感覺到巨石砸到地面的瞬間，地上引起的劇烈震動，耳畔迴盪著一聲巨響，震懾人心。
須臾，我顫抖著睜開雙眼，看著那塊離我只有不足一步之遙的巨石，只要再差那麼一點，它就有可能砸在我身上。
正當我暗自慶幸大難不死時，因為巨石砸下而受驚的馬突然狂奔起來，我一時未來得及解開被纏在韁繩上的右腿，只能任由馬拖著我一路前行，腰間和背部不斷被路上的石塊咯得生疼，手上更是傷痕纍纍，尖銳的疼痛讓我幾欲昏厥。
腦海裡突地閃過一個熟悉的名字，我近乎本能地喊出那人的名字：「烈無殤！」
尖銳的聲音劃破天空，一道黑影猛地拽住我的手臂，我的腿被馬脖子上的韁繩纏住，就這樣被拖著跑出幾丈遠，而那個人也一直將我護在懷中，盡量避免我受傷。
縱然已被那人緊緊護在懷中，但隨處都是碎石子，依舊讓我遍體鱗傷，膝蓋和雙臂更是磨破，鮮血不斷流淌而下，在路上拖出一條血路。
片刻後，我只看到有人驚叫著砍斷了韁繩，我和那人被馬拖著跑的身體這才頓住。
一停下來，隨之而來的是疼得讓人受不了的劇烈疼痛，膝蓋和手臂上的傷更是不停地流著鮮血。
「連城，你怎麼樣？有沒有事？」耳畔陡然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我驀地抬頭，才看清剛才護著我的那人正是烈無殤！
「沒，沒事。」他的眼神中凝聚著濃濃的擔憂，讓我心中瞬間湧上一股暖流。
他的身上亦是佈滿傷痕，他卻恍然未覺，只是將我扶起，眸中驀地湧上一股怒意。「你不在軍營呆著，跑到這裡作什麼？！」
「我……」我一時啞然，猛地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琉刖呢？鳳琉刖在哪？」我滿懷希冀地抓著他的手臂，全然不顧自己的手上沾滿了鮮血，「他在哪？」
薄唇緊抿，烈無殤俊逸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戾氣，又很快消失，沉聲抓著我的手臂，隨意用自己衣角撕下的布為我包紮手上的傷口，「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回去……」
未等他說完，我猛地出聲打斷他的話：「琉刖在哪？快告訴我！」
他的動作一僵，又很快恢復如初，彷彿剛剛什麼也未發生過。
而就在這空檔，密集的羽箭發出一片尖利的刺耳嘯叫，黑壓壓巨大的一片，帶著死亡的氣息，密集的箭雨伴隨著呼嘯的風聲簌簌射下，烈無殤暗罵一聲便抱著我快速躍上一匹快馬，不顧我的掙扎將我禁錮在懷中，邊狠狠揚起馬鞭，邊怒聲喝道：「你不想活了嗎？」
他的怒吼聲讓我倏地醒悟過來，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如果要找琉刖，光是在這裡鬧是根本起不了作用的。
這樣想著，我欲掙扎的動作也緩了下來，縮在他懷中乖乖不動。
最後，烈無殤帶著我上了山谷，讓我驚心的是，夏軍竟然就在山谷對面。如此一來，鳳軍根本就是面臨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的境地。我忽然聯想到什麼，華國和夏國應該是無形中形成了連盟，這樣一來，鳳軍今日真的會必敗無疑！那麼昨夜才被我刺傷的鳳琉刖……
不敢再想下去，趁著烈無殤忙著作陣前指揮的空檔，我在山谷上方也仔細尋找著琉刖的身影。作為鳳國帝君，他的身邊必定會有儀仗，如此一來，站在高處也好尋找他。
一邊努力平復著心情，一邊尋找著琉刖的身影，果不其然，我很快就看到被困在山谷下一處的琉刖，他正被眾多侍衛包圍著，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我都能看清他慘白如紙的臉色，毫無血色。
想到昨夜的事，我忍不住微微顫抖了下，雖然我昨夜那一刀並不足以致命，但是現在對於琉刖來說，這些無疑都能成為讓他失去性命的原因。
而就在這瞬間，藏匿在山中的華國士兵忽然將琉刖那邊位置上方的巨石推下，剎那，我的驚叫聲和眾人的驚呼聲一同響起。
「琉刖——」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那塊巨石徐徐砸下，站在下面的琉刖似乎想要逃開，這時候卻緊緊摀住心口處，臉色略微有些扭曲。
「琉刖！琉刖！」
顧不得身邊那些侍衛的阻止，我狠狠撞開人群的包圍，不顧一切朝山下跑去。
「連城，你瘋了？」身體突然被人緊緊禁錮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耳畔是夾雜著怒氣的聲音。「你來這裡就是為了讓自己送死嗎？如果是這樣，你乾脆從山上跳下去好了！」
回頭，他的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陰鷙，彷彿要將我生吞活剝一般才甘心。
記憶裡恍惚有著那個如清風曉月般，戴著一面月牙形面具的男子對我伸出手：「奕歌，我帶你走，好麼？」
想到琉刖那封信，還有他決絕的神情，我再也顧不上這些了。
「烈無殤，我求求你，你放過鳳琉刖，你放過他好不好？」
……
他抓緊我手臂的手倏地鬆開，「你瘋了？壁連城，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說些什麼東西！」
身體像是虛脫般，他鬆開手的剎那我的身體就這樣狠狠跌在地上，膝蓋重重地磕在石頭上，生生的疼。
來不及想其他，我緊緊拽住他的衣擺，「我求求你，你放過他好不好？」
……
「為什麼你從來不會想到我？」
「對不起……」
「不用說這句話，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自己……癡心妄想罷了！我又怎麼配得上你啊……」
「沒有！琉鑰，你沒有配不上我，不要這樣想你自己！」
「那為什麼你從來都不會想到我？」
……
「我該怎麼叫你？是叫你刖王？還是……鳳國四皇子？」
「奕歌，我……你不要這樣，我當初是……」
「當初接近我，你，是故意的？」
「刖王殿下，你的演技真不錯！」
「當初你說要帶我走，也是戲言吧！」
「不！那是我的肺腑之言！」
「放我走。」
「不可能。」
「當我在陰山看見你時，我就告訴自己再也不要放手。」
「琉鑰，為什麼一定要逼我恨你呢？」
「奕歌，原諒我這一次的自私……」
「朕到底要怎麼做，你才甘心？！」
「呵！皇上，你也知道自己是鳳國皇帝了，而奕歌不過是個毫無姿色的醜女人，小女子這等低下的人，又怎麼敢讓皇上說出那些話呢！」
「蘭奕歌！」
「我會被困在這個地方全是因為你！你知不知道我最恨這個皇宮，夙狂昱這樣，連你也是！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因為那條莫名其妙的謠言，還是覺得我對於你對付夙狂昱有什麼好處呢？刖王殿下！」
「原來在你心中，我就是這麼卑鄙。」
……
「你，你是壁連城？還是奕歌？」
「你不是看到了嗎！」
「那……那些預言……」
「連你也認為我會禍亂江山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你是誰，奕歌也好，連城也好，都是我最愛的女人！既然我沒辦法用奕歌這個名字給你名分，那麼……從今以後，你就只是連城。我的，連城！」
……
「刖哥哥，你不能留她的！壁連城是紅顏禍水，絕對不可以留下！壁連城，你這個狐狸精，別以為有張傾國傾城的臉就能……」
「啪——」
「滾開——」
「刖哥哥……」
「你們給我聽著，壁連城不是什麼紅顏禍水，她只會是我鳳琉刖的妻子——鳳國皇后！」
……
他的寵溺，他的溫柔，他說過的話，曾為我做過的事在我眼前一一掠過，我就這樣緊緊拽住烈無殤的衣擺，「我求求你，你饒他一命，好不好？」
一片沉默過後，烈無殤的聲音似有些乏力，「你不是說要報復他麼？那你現在在做的，又是什麼？」
眼淚瞬間模糊了雙眼，我不顧膝蓋的疼痛跪在他面前，緊緊揪著他的衣襟，彷彿那是支撐我全部力量的來源，「我不要報復他了，他已經差不多快丟了整個鳳國了，我求求你，你放過他好不好？烈王！」
我認輸了，真的認輸了！
再這場名為報復的戰役中，我以為我徹底滅絕了***，卻原來會對琉刖的死而於心不忍，甚至不惜跪在烈無殤面前求他饒琉刖一命。
「我求求你，烈無殤，你饒過他一命好不好，你已經奪走他的國家，我只求你饒他一命……」咽嗚著說完這句話，我淚流滿面。
「你——」我看不到烈無殤的神情，但我知道他的眼中一定佈滿了怒氣。
我哭著鬆開自己的手，以手掌緊緊摀住自己的臉，聽著耳邊那聲聲慘叫聲和求救聲，眼淚一滴滴自指縫間落下，又很快落入土中，消失不見。「我認輸好不好，我求求你，你放過琉刖，我認輸了……」
「已經……來不及了……」
烈無殤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我下意識地回頭，正好看見整個山谷中湧起一股濃濃的煙霧，然後就是掀然而起的火光，整個山谷都籠罩在一片大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