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離恨淚,美人醉()
蘭國皇宮,德雲殿。
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宮燈晃耀。
「德雲殿」坐落於蘭國皇宮西宮中央,紅牆琉璃瓦,大到亭台水榭,小到雕蘭玉徹,盡顯奢華。庭中有一水池,水池中有一朵巨大的蓮花,由一塊巨大的紫水晶雕琢而成,剔透的幽光在重重疊疊的蓮瓣上浮動搖曳,光影橫斜,襯得整座庭院宛如浸在七色華彩中。
看著這奢侈的庭院,憐心秀眉微蹙,快步走進大殿。
笑鬧聲,划拳聲,女子嬌媚的聲音……不時從諾大的殿中傳出。一進正殿,首先映入憐心眼前的便是滿室的官員與皇親貴族們相互玩樂,推杯換盞,多名穿著***的女子眼角眉梢盡含春,正與那些男子嬉樂。
憐心暗自心驚,太子殿下前不久勾結太醫院將皇上的補藥換成毒藥,如今皇上整日病倒於床塌,他更是將朝中所有反對他的官員全部處以炮烙之刑,然後將這些官員的位置全部換上太子等人的心腹。
昨日裡就已經有消息傳出,說是殿前大將軍玉晟若已戰死沙場,萬箭穿心而死。可是太子殿下竟然在朝堂上厲斥其毫無能力,導致城池失守,竟將其屍身投入火海,燒成骨灰。太子的暴行讓蘭國百姓無不哀叫連連,恐怕……國不將國啊!
抿了抿唇,連心將手中的酒罈全部送到大殿裡的內侍手中就趕緊離開,片刻也不敢停留。
正當她想趕快回去,內務總管突然叫住她,「連心,你這小蹄子跑那麼快幹什麼?」
連心賠笑道:「公公,太子妃還有事讓我去做呢,您還有什麼事吩咐?」
「太子殿下現在正高興,趕緊讓御膳房再拿些吃的上來。」
連心瞪大雙眼,「可是現在御膳房的人都休息了,這……」此時已是深夜,御膳房的人早已全部歇下,哪裡還有人。
內務總管皺了皺眉,悵然歎道:「這有什麼辦法,你趕緊找幾個人再做些吃的,不然太子殿下責怪下來,你我都擔當不起啊!」
連心有一片刻的遲疑,畢竟現在這麼晚了,根本不好找人。但是如果太子發怒,她和總管兩人可能都會被處死,而且還有眾多人的性命,恐怕都保不住了。權衡思量之下,連心趕緊應下,正準備去叫御廚時,卻被突然闖進大殿的一名侍衛撞倒。
「哎喲——」
內務總管也被撞倒,不由得破口大罵。「該死的東西!怎麼這麼鹵莽!」
見撞到人,那小侍衛急忙返回來扶起他和連心,忙賠不是,「公公饒命!公公饒命啊!」
拍了拍滿是灰塵的袍子,內務總管厲聲斥道:「發生什麼事了?你也不怕太子殿下看到會不高興……」
他的話音未落,小侍衛忙打斷他,「公公,大事不好了!不好啦!」
意識到他話中的濃濃不安,連心和內務總管面面相覦,忙抓住他的手臂,「你說什麼大事?」
連心心中沒來由的一顫,也忙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快說呀!」
那小侍衛渾身顫抖著指著宮外,顫聲應道:「不好了!不好了!皇宮被包圍了!」
「什麼!」
「什麼?」
內務總管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不由得忙拽著他跑進大殿,邊跑邊忍不住責備他,「你怎麼不早說!還不趕快通知太子殿下……」
連心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瞬間陷入空白,只有那小侍衛的話不停地在耳邊迴盪:
皇宮被包圍了!
皇宮被包圍了!
……
一遍又一遍。
好半天,連心才反應過來。
這麼說,蘭國即將……被滅?!
猛地掩住唇口,連心慌忙朝宮女所住的跑去,她必須馬上通知大家,趕緊逃命去,不然呆會兒皇宮被破他們全部將必死無疑!
這邊內務總管和那小侍衛將此消息報告給太子蘭長歌後,還未容他回過神,殿外突然又有許多侍衛和內侍齊闖進來,口中高呼:
「太子殿下!不好了!皇宮被夏***隊包圍了!
「好多軍隊,還有華國人和鳳國的士兵……」
「他們全部快衝進來了,殿下……」
……
喧鬧的大殿在剎那間陷入一片死寂,所有聲音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讓人窒息的安靜。
直到太子手中舉著的酒杯「砰」地一聲摔在地上,濃烈的酒香四處瀰漫。
「你、說、什、麼?」一字一句,幾乎是從唇齒間擠出的。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紛紛跑出大殿的人群,所有人,侍衛,宮女,官員齊齊朝殿外逃,想要逃出宮去。
望著下面杯盤狼藉的大殿,蘭長歌渾身顫抖著,酒也醒了大半,連滾帶爬地跟著大群逃命的宮人一起逃出去。只是三軍的速度比他想像中還要快,他剛剛走出「德雲殿」的正門,外面已是殺聲震天,無數高舉的火把將整個蘭國皇宮照得有如白晝,所有的宮人驚慌失措地四處逃竄,可惜不管是哪裡,都被那些衝進來的士兵攔住!
所以人都被驚呆了,還未容他們的呼聲叫出口,那些士兵的刀已經揮起……一時間,哭喊聲,哀號聲,求救聲……
聲聲悲慼……
當夙狂昱帶領夏軍闖進蘭國皇帝的寢殿時,那裡已只有蘭國皇帝蘭秦躺在病塌上,曾經威武的面目如今消瘦無比,那雙精攝的眸子如今亦是黯淡無光,就那樣愣愣地看著站在門口的夙狂昱。
夙狂昱冷眼掃過他床前跪著的一名少女,俊美的容顏上看不到一絲表情,揮手制止了身後的侍衛進來,他隻身來到殿中。
「蘭奕歌呢?」
他早已警告過她,如果從他身邊逃離,他會讓她後悔一輩子!
蘭秦用盡全力坐起,緩緩下床,他身邊的少女趕緊扶住他,生怕他會不小心摔倒。
顫巍巍地站在夙狂昱面前,這位蘭國皇帝已經全無了昔日的威風,拖著病倒的身子勉強走到夙狂昱身邊,「這句話……好像……該,該我問你,奕歌她怎麼了?」
夙狂昱心中一緊,眉頭微蹙,難道她真的未回蘭國?可是依蘭奕歌的個性,絕不可能不顧自己的國家不顧!
當日收到最後的消息就是蘭奕歌在陰山一帶,此後再無她的消息。不過有不少傳言說她為阻止鳳國與蘭國的廝殺,意外滾落下山坡,已經死了。
不!不可能!她絕不會就這樣死了!
「她竟然敢在我的面前逃走,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原諒她!」夙狂昱森冷的聲音讓蘭秦和那名少女皆忍不住渾身重重一顫。
將手中的劍扔在蘭秦面前,夙狂昱的臉上依舊沒有波瀾。既然她敢逃離他的身邊,那麼他必定會讓她付出代價!
「蘭秦,看在你我曾經的交情,你自行了斷吧!」
背過身,夙狂昱面無表情地望著外面不斷逃竄的宮人,眼神愈發陰鷙。
蘭奕歌,你究竟藏到哪裡去了!
顫抖著撿起那把劍,蘭秦撫著那少女的長髮,歎道:「夏漪……父皇一生最虧欠的……就……就是你的大皇姐,如今……不過是報應啊!」
說完突然將那劍刺向自己,那少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這樣看著蘭秦倒下。
如注的鮮血生生濺落在指間,她呆滯地望著蘭秦倒下的身體,甚至連呼喊聲都忘了。
父皇……她一生最愛的父皇就這樣離她而去了?
這個念頭如同魔魘般纏繞在心頭,她身體猛地一軟,就這樣跪倒在父皇身前,嘶聲悲喊:「父皇——」
夙狂昱轉身,眼神平靜得彷彿再也起不了絲毫的漣漪,那眼神讓她心中一陣寒顫。觸及他的目光,她竟只想到兩個字:荒蕪。
那是一種絕望到死心的眼神,如此讓人心驚。
可是父皇……看看手中濺落的鮮血,她哭喊著抬頭瞪著夙狂昱,那個俊美而陰冷的男人,「夙狂昱!你這個魔鬼!魔鬼!」
夙狂昱漠然掃過她,淡淡地道:「你就是蘭國小公主蘭夏漪?應該知道怎麼做吧!」那個該死的女人,她當初那樣不顧一切的和別的男人走掉,就該知道現在的結果!他要讓她永生永世都記住他!哪怕是恨!
蘭夏漪渾身顫抖著望著他,冷笑著開口:
悲兮:
刀斷幾魂未及數,鐵馬強把江山轉,
雙眸盡滿恨天血,此生還余何悲歡?
怒言:
一夜烏雲蓋九州,金殿獨見殷紅收,
且將頑軀維故主,忠魂猶自照寒宮。
恨曰:
慟泣三江全生死,化卻塵湮萬事安。
悲兮悲兮魂歸去,人間多少離恨天!
最後一個字落下,蘭夏漪抽出袖中早期留著防身的匕首,狠狠朝自己刺去……
三國爭先搶奪完蘭國領土,已經歷五朝的蘭國,在這個夜裡終於徹底宣告破滅。
往昔的輝煌與繁華,在這一刻齊齊覆亡。
蘭國,一夜易主。
而蘭國小公主蘭夏漪臨死前吟出的那首《離恨天》,從此被傳為蘭國絕唱……
「悲兮悲兮魂歸去,人間多少離恨天!」默念著這句詩,我淚流滿面。
夏漪當時該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吟完這首詩的,她從小便是父皇與凌妃最寵溺的公主,甚至連捏死一隻螞蟻的勇氣都沒有,卻被夙狂昱逼得與父皇自盡而亡!看著父皇自盡於自己眼前,國破家亡,她當時該是有多絕望?
握著奏折的手不停的顫抖著,我幾欲想把奏折全部撕得粉碎,好不容易壓下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手指重重陷進掌心。
將袖中準備好的銀子扔過去,我冷眼倪向那名小太監,「知道該怎麼做吧?」
他驚喜地接過那袋銀子,唯唯諾諾地回答:「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看著他急急忙忙跑出大殿的模樣,我閉了閉眸,將視線拉回到桌上那疊奏折上。這些是我讓那小太監從琉刖那兒偷回來的奏折,所有有關蘭國的我全部讓他收集過來了。
無意間想起當初與玉晟若在陰山分開時,我從未想過,自那一次,我所有的親人都將離去。當初怨過琉刖對我的囚禁,掙扎過,卻從有真的恨過他,可是如今……
夙狂昱,你不是說讓我永遠後悔嗎?恭喜你,你做到了!
父皇、夏漪、玉晟若,還有那麼多無端慘死的蘭國百姓,這些仇,我蘭奕歌他日必會全部加諸於你身上!
將那些奏折看完後一一扔進火盆裡,直到全部化為灰燼,看著那些記載著整個蘭國如何滅亡,和我的所有親人是怎樣離去的奏折,我卻沒有流淚。
眼淚只會是弱者無聲的吶喊,而我要做的……是將這些仇恨全部一一還回去!
推開雕刻著蘭花的大門,現在尚是晌午,整個天空卻陷入一篇詭異的靜謐中,只有微弱的風偶爾掠過上空,揮落幾片枯葉。
徐徐步出大殿,我站在蕭瑟的風中,眺望遠處的群山眾嵐,心情沉重無比。
如今已是十一月,蘭國因為位置奇特,這裡的天氣普遍要比其他國家要偏冷,所以如今還是十一月,我就已經穿上了雪白的錦裘。
烈無殤和夙狂昱早已在我的封後大典後離去,現在都已經有整整三月了。當初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向烈無殤要了情毒的解藥,出乎我的意料,他竟沒有問什麼,只是沉默著將解藥給了我。
烈無殤絕不可能是盞省油的燈,他會那麼輕鬆給我解藥,必定有所目的。如他所願,我答應的是幫他奪得天下!
突然,臉上微微有些奇異的冰涼,我後知後覺地撫上臉頰,發覺竟是點點雨露。
下雨了嗎?
抬起頭,才發現是下雪了。稀疏的白色雪花從天而降,一片一片落在我的衣服上,發間,臉上……
雙手忍不住並列著合攏,用手接住那些飄落的雪花,儘管它們一觸及手指就已融化,我仍不斷地接著那些飄飛的雪花,樂此不疲。
身後跟來的宮女蠕動著唇瓣,欲說什麼,我眼神微微一凜,她立即識趣的噤聲。
雪越來越大,紛紛揚揚地撒下,我的髮髻上都停留了不少,然後很快又融化,留下點點晶瑩剔透的露珠。
不知不覺,竟然又是一年了,想想當初到夏國時我才剛剛十六歲,如今已快滿十九歲。猶記得當時進宮時,我就暗暗對自己說一定要離開這種令人憋悶的皇宮,可是現在整整三年過去,我仍舊困在這座紅色宮牆內,不能離開。
悵然一歎,我黯然垂下眼簾。
眼角的餘光瞥見不遠處正朝我快步走來的那道明黃色身影,再抬頭時,眸中的冰冷已完全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綿遠的漣漪。
肩頭驀地多了一件雪白的雪絨錦緞披風,琉刖心疼地撫過我愈發削瘦的臉頰,拉住我的手歎道:「連城,你最近好像又瘦了不少,怎麼了?有何煩心的?」
和他並肩步上台階,走到長廊下,望著外面紛飛的雪花,我不禁莞爾,「是你太大驚小怪而已,我很好啊。」
握著我柔荑的手緊了緊,他帶著我回到我的寢殿。
當他的目光觸及我床上單薄的被褥,眉頭倏地蹙起,朝身後的宮女厲聲斥:「現在這麼冷了皇后這裡的東西怎麼還這麼單薄?你們是怎麼辦事的!」
外面的宮女頓時嚇得全部匍匐在地,連連驚呼:「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我眼波微轉,伸手抓住琉刖的手。
「她們不過是聽我的吩咐罷了,你別怪她們了。」
琉刖無奈地在我旁邊坐下,揚手將那些宮人全部宣出去,諾大的宮殿瞬間就只剩下我們兩人。疲憊地揉揉眉心,他的表情頗為怠倦。
我安撫的握緊他的手,試探的開口問他,「最近很多事情煩著嗎?」
「還不就是太師的問題。」他藹然一歎,勉強朝我揚起一抹笑容。
眸中掠過一絲明瞭,我知道他煩的是什麼。
太師當日被迫答應了交出自己手中的權利,但是他畢竟在朝多年,且地位如此之高,自然有眾多勢力,琉刖一次又怎麼完全能將其打散呢!因為納我為後的事,滿朝文武大臣已對琉刖心生不滿,憑藉著這點,太師和眾多朝臣上奏折請求琉刖娶何荀衣為妃。
表面上雖說是請,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師這次是動用整個朝廷的勢力在逼著他納妃。君王尚年少,琉刖如果毅然回絕太師,恐怕所有人都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掌,笑道:「你把何小姐納為妃子不就行了,這有何可惱的。」
話音未完全落下,琉刖原本微闔著的眸子倏地睜開,「連城!」他的聲音有幾分急迫,幾分怒意。
我自是明白他為何生氣,不過,這一次我的確是希望他能答應娶何荀衣。
「你明知道我愛的只是你,怎麼能……將我推到別人身邊去呢!」琉刖手驀然一用力,將我緊緊抱入懷中,力度大得彷彿要將我生生糅進他的身體。
我安撫地拍拍他的背,強行推開他,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琉刖,你我都明白如果你輕易拒絕太師會有什麼後果,你登基還未滿一年,羽翼未豐,不要輕易冒險吧!」
他皺了皺眉,「可是你……」
我不由得失笑,倚在他的胸前,柔聲繼續道:「放心吧,我明白你的心意就好。」
他這次未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抱著我,火盆裡的火越少越旺,辟里啪啦的火爆聲不時響起,不知不覺中,冬天已經完全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