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華國烈王()
她的聲音已帶著幾分顫音，我唇角的微笑更加燦爛。「沒什麼，只是想和你一起演一場戲罷了。」
她的手指顫抖著指著我，「你……你到底是誰？躲在皇上身邊想要幹什麼？」
不經意看見我的身後幾步正是那面湖，湖面波光粼粼，我緩緩退後兩步，呵氣如蘭。「跟你有什麼關係？別忘了，你家皇上如今對我可是言聽計從。」
她一時氣結，隨著我後退的腳步跟上來，遠遠看去，極像是她逼退了我。
四步。
三步。
兩步。
一步。
眼看我已退無可退，腳後跟甚至已碰到湖邊的岩石了，若再往後退半步，我必定會掉下湖中。
她猛地驚叫出聲，「難道你是他國的***細？！」
看著眼前的她，我的唇角勾勒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手輕輕抓住她的手，緊盯著她開口道：「我啊，我叫壁連城啊！」
意料中的，她的臉上驀地出現一抹不可思議的震撼與愕然，呆滯地重複著我的話，「紅顏禍水——壁連城！」
眼簾抬起，長長的睫毛宛如蝶翼般輕顫，「既然你都說我是禍水了，那我不如就將你傾慕已久的皇上的江山顛覆看看好了！」眼角的餘光瞥見長廊盡頭閃過的明黃色身影，我緊握著她的手猛地推向我自己，身體向後仰下。
「連城！」
「啊！你——」
琉刖與檀若的驚呼聲同時響起，我的身體迅速墜入湖中，水花四濺，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有如顆顆水晶。我冷眼倪著湖邊呆若木雞的檀若，涼爽的湖水瞬間湮過我的頭頂……
「話說那壁連城，自從七歲神秘消失於世間之後，再無人見過她的容顏，如今一晃已是十年過去，她竟然再次出現……」喧鬧的宣華樓裡，說書人口沫橫飛，捏著折扇拍得啪啪響。抑揚頓挫的大嗓門吸引了大批聽眾，眾人聽得熱血沸騰，心裡無不想像著這天下第一紅顏究竟有著怎樣的容貌！
我與琉刖正要走過，聽見這些話時不禁愣了愣，站在宣華樓門前細細聽著，唇角微不可聞地彎了彎。
琉刖回頭見我並無異常，輕舒口氣厲聲斥道：「這些人還真是放肆！」
我淺笑著搖搖頭，「不過是些市井流言，沒必要記著。」今日好不容易求得琉刖帶我出宮來遊玩，我可不想因為這一點小事壞了自己的興致。
因為碧波湖的事，一向被琉刖視為心腹的檀若被斬首，這事之後，宮中眾人對我也越來越心存畏懼，所有人看見我都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更有甚者，四處散播我乃是紅顏禍水的傳言，對於此事，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宣、華、樓。」三個字，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我忽然改變初衷，不顧琉刖的不悅就往裡面走。
眼觀八方，耳聽四方的小二一見有客人上門，立馬慇勤地迎了上來。「兩位是打尖還是住店？」說完殷切地準備將我和琉刖迎進樓裡，卻猛地怔住。
轉身掃向那呆呆地盯著我臉的小二，琉刖皺著眉頭惡聲惡氣開口道：「小二哥，麻煩帶路。」那小二是何等人物，客人剛一開口便瞬間回過神來，慇勤地將我們引至樓上雅座，擦乾淨桌子，凳子。「兩位請坐！」
「……近日流傳得最廣的，莫不是那壁連城出現在咱們鳳國皇宮內的事，聽說她不禁生得奇美，心如蛇蠍，竟將自己身邊的侍女害死，難怪她有禍水的稱號了……」說書人繼續解說，引得眾人莫不忿然。
「如此蛇蠍女子，怎配得上『天下第一紅顏』的稱號！」
「對！都道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果然如此啊……」
「喂，說書的，這該不會是真的吧？」
樓下大堂內說書正熱鬧，琉刖冷眼掃視過大堂中的人，眸中風起雲湧，危險攝人。「琉刖。」我忍不住喚他，他眼神一凜，迅速斂去自己瞳眸裡的嗜血光芒，我衝到嘴邊的話瞬時嚥下。
「怎麼了？」
輕柔的聲音平靜無波，但讓我有種不寒而慄的陰冷。
扯出一抹笑意，我搖搖頭，「沒事。」
此酒樓設計得猶為獨特，整個樓內是以環形圍繞而成，樓上用竹簾隔出很多小小的雅座，每個雅座周圍都用紫色紗幔覆著，其中檀香冉冉，甚是清幽，讓人一入其中就有種放鬆愉悅的感覺。
我不禁讚歎，「這老闆倒是位雅人！」
琉刖淺淺一笑，道：「這酒樓就是二皇兄名下所屬產業，自然不簡單。」
鳳琉鈺？我微怔，倒沒想到這裡就是二皇子名下的酒樓，早已聽聞他是鳳國皇室中最精明的一位皇子，從小就深得人心，不過他志不在皇位，不然恐怕連琉刖都很難是他的對手。
掀簾探向四周，發現每間雅座外都有一副對聯，我和琉刖所在的雅座外寫著：
為名忙，為利忙，忙裡偷閒，且飲兩杯茶去；
勞心苦，勞力苦，苦中作樂，再拿一壺酒來。
次第望去，每副對聯皆用楷體撰寫。
挹東海以為觴，三楚雲山浮海裡；
釀長江而做醴，四方豪傑聚樓頭。
副副工整，意境頗妙。
東西盛饌，南北珍羞，酒溢奇香香四海；
城鄉佳賓，中外貴友，店歸眾望望三秦。
「翹首迎仙蹤，白也仙，林也仙，蘇也仙，今我買醉湖山裡，非仙亦仙；
及時行樂地，春亦樂，夏亦樂，秋亦樂，秋來尋詩風雪裡，不樂也樂。」喃喃念著樓下大堂中央最為顯目的那副對聯，我不由得綻顏微笑。
邯城第一富主，酒樓卻設計得頗為清雅，其中對聯聯聯清雅，卻是鐵劃銀勾氣勢縱橫，這讓我對那位從未見過面的二皇子生出幾分好奇，該是怎樣的人才能有這分風雅！
當初鳳王駕崩我只聽說所有皇子王爺都回到了邯城，但並未看見那位人稱經商奇才的二皇子鳳琉鈺，今日見到這酒樓，倒讓我有些迫不及待一睹此人風采。
「二皇兄近日就在邯城，不如我請他過來吧。」似是洞察了我的心思，琉刖忽然出聲。
握住茶杯的手一頓，我扯唇笑道：「有緣自能相見，何必多此一舉。」
琉刖唇角的笑容一僵，我恍若未見，自顧自的聆聽著樓內的說書人所講的段子。
「天下四公子，風姿無人匹敵，咱們當今皇上自然是不必說，才絕天下；雅王風雅無雙；夙王睥睨江山；烈王自然也絕非等閒之輩，聽說此人是四公子中最為神秘的一人，他的身份為華國太子，奇怪的是，據說很多人都未曾見過他的真面目……」
樓下說書人已換了個段子，靠在大堂中央的朱紅色大柱邊繼續說書。
「民間曾有傳言，烈王因年幼受過風寒，久治未癒，所以被一位四處漂泊的高人抱出皇宮，還為其取小字蕭逸！」
那兩個字如同巨石突然砸在我的心上，正倒茶的手鄹然滯住，就這樣擱在半空，久久放不下來。
「……連城……連城……連城？！」手中的茶杯被人強行取走，我這才回過神來，抬頭迎上琉刖擔憂的目光，腦子裡靈光一閃。
蕭逸，蕭意，這兩個名字在我腦海間旋轉放大，一遍又一遍。
臨去雲府前蕭意欲言又止的模樣，他手上刻有華國皇室的扳指，還有……那封在雲弄影書房看到的書信，上面開頭那個「逸」字，落款處是鳳國王室的印章，當初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雲弄影為什麼會與鳳國王室扯上關係，我被琉刖帶到鳳國時並未想起這事，直到剛才聽見那人說華國烈王的事跡，我才聯想到這些。
玄鶴的怪異舉止，她被我救出要替我解毒時卻又被人帶走，琉刖提及蕭意時並不陌生的表情……一幕一幕，在我眼前一一浮現。
那封信當時說的是鳳國某王爺與那名叫「逸」的人所做的交易，以一名女子為賭注所做的交易！琉刖當初那麼碰巧出現在我和玄鶴前面，如此巧合，又這般明顯。這麼說來，蕭意就是華國那位名震天下的烈王——烈無殤！
而那封信……
咽喉間像被塞進了糟糠，話哽在中間久久吐不出，我用盡所有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出賣我的情緒。
安寧幽靜的雅座間，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輕得如同呢喃：「琉刖。」
他顧著清理我剛才不小心灑在桌上的茶水，並未抬頭，只是小心地將我手中的茶杯取下，「怎麼了？」
垂在袖中的手緩緩蜷縮起來，又慢慢鬆開，我勾出一抹笑意，故作平靜地開口：「沒什麼！這裡有沒有桂花糕？」
他聞言抬起眼簾，好笑的看著我，纖白的手指蜷縮著刮了下我的鼻樑，動作親暱而自然。
「怎麼？你喜歡那個？」
我低首不語，他笑了笑起身掀簾出去，湊近我細聲道：「你等我一下。」
頎長的身影隨著竹簾嘩啦落下而消失，我看著已清理乾淨的紅木桌，手顫了顫才鎮定的收回。上菜的店小二正好上來，我故作好奇，小聲問他，「小二哥，剛才樓下好像在說華國烈王的事，烈王真的又叫蕭意嗎？」
那名店小二不疑有他，熱咯地回答，「那是自然……」後面他說了什麼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是一遍遍回想著那夜臨去雲府前蕭意奇怪的表情與眼神。
「奕歌！」
「嗯？」
「沒什麼，我們走吧。」
如今仔細想來，當初他是否曾意圖告訴我真相呢？而那封信上的人會不會正是蕭意與琉刖？！我……就是他們所提及的那個女人嗎？
心中不斷的有種想要衝上去質問琉刖的衝動，可是思及現在我的處境，緊握成拳的手又漸漸鬆開。
頹然冷笑著搖搖頭，我閉了閉眸，將簾外那片喧鬧的世界與自己徹底隔絕。
既然琉鑰可以是鳳國刖王，那蕭意又為什麼不能是華國烈王呢！他們身上不是沒露出過破綻，只是我自以為是的將這些重要線索忽略，當初發生在雲城的事，如果雲弄影本來就是蕭意的人，我被蕭意餵下情毒而被他牽制著不能離開，琉刖奇跡般的出現救了我和玄鶴，這一切如果這樣解釋是不是就全部串聯起來了！原來蕭意與琉刖，早已讓我成為他們手中的一枚棋子，這一年多來我都在按著他們的設計而行！我怎麼能忘了，他是天下四公子之一的鳳琉刖，怎麼可能會那麼遜色？
烈王，刖王……
淡淡的桂花糕味道撲鼻而來，琉刖清俊的笑顏出現在我眼前，我恍然抬頭，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心底陡然沁出一股寒意。將我當作棋子擺佈的鳳琉刖，鳳國帝君鳳琉刖，天下四公子之一的鳳琉刖，這樣的他，我還可以相信嗎？
琉刖將一碟做工精緻的桂花糕放在我面前，「說來也巧，二皇兄也最喜歡這桂花糕。」
內心暗潮洶湧，表面不露聲色，我好像什麼也沒聽見，只是單純地想出宮遊玩，偶爾品品這「宣華樓」的桂花糕，如此而已。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怎樣才讓自己壓抑下這些真相！
指甲掐進掌心，刺銳的疼痛讓我更加清醒。
我早該明白，權勢背後，從無真心。
我們所坐的雅座位於閣樓上的第一間，每當風一起，紗幔盡掀，雅座內的一切便被人一覽無餘，樓內不時響起一片嘖嘖讚歎的聲音，我斂眸微笑，刻意不去理會這些在我身上放肆流連的目光。琉刖皺眉看了看周圍一個個翹首窺探的人，正欲發作。
「琉刖！」我突然開口，眼波微轉，眸中瀲灩生輝。把玩著手腕上的玉鐲，我玩味地看向他，「你的舊情人來了。」
他微微一愣，順著我的手指望去。
二樓臨窗的一間雅座，門簾垂下，擋住了所有窺視的目光。透過重重珠簾，隱約可見一位妙曼佳人的身資麗影，身旁站立著兩位如花侍女。
其中穿粉色衣衫的侍女正是何荀衣的貼身侍俾凌兒，她細觀著我們這裡的動靜，卻突然迎上我和琉刖的視線，頓時驚得掩好紫色紗幔。
我一襲素衣如雪，專心致志地品茗著手裡的茶，唇角帶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如絲綢般滑膩的長髮散落在肩頭，更添加了幾分清雅韻味。像是毫無察覺，低頭繼續自己的事，琉刖眸光一暗，果不其然，很快對面雅座裡就走出何荀衣熟悉的身影。
何荀衣今日穿得甚為隆重，說她不是有意在這裡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佳顏舜華，美人如玉，這番好光景倒是與這清幽的酒樓十分相配。
「皇……刖哥哥。」目含不甘地自我身上掃視而過，她的語氣裡充斥著濃濃的醋意。「刖哥哥，她……難道她真是壁連城？」
這倒是有趣，環視週遭一道道或好奇或放肆的眸光，我的唇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抬頭與她對視，「是又如何？」
琉刖蹙眉看著她囂張跋霍地來到我面前，櫻唇微撅，無限嬌羞嫵媚，偏偏她的話句句衝著我來，「壁連城可是紅顏禍水，刖哥哥，你怎麼能留她在身邊！」
何荀衣低眉的瞬間迅速瞥我一眼，眼神中飽含嫉恨。
她刻意放大的聲音惹得酒樓中的所有人都向我們這裡看來，大堂內一時噤若寒蟬，無人出聲，皆屏息看著我們。
這倒是場好戲！側首，眸光一凜，我滿意地看見何荀衣的臉上多了幾分驚惶。
「荀衣！你再胡說休怪我對你不客氣！」琉刖低聲警告，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我們這裡，蹙眉喝道：「上次的教訓還沒嘗夠嗎？是不是再想進一次地牢！」
何荀衣死咬著唇，委屈地低著頭，目光移至我身上時，我快速握住琉刖的手，她本來被壓下的怒焰再次爆發。
「刖哥哥，她是人人唾棄的禍水，你不能留她！」尖銳的聲音讓眾人莫不將視線放在我身上，恐懼、驚艷、複雜，什麼樣的眼神都有。
「壁連城？」
「天吶！是那個傳聞中的紅顏禍水壁連城嗎？」
「果然是傾國傾城，不愧是天下第一紅顏！」
眼見著眾人議論如潮，各種各樣的異樣眼神及惡評朝我襲來，我顰眉拽住琉刖的衣袖，「我們還是走吧。」
琉刖看了看我，再看看四周，點點頭欲拉我起身卻被何荀衣攔住。
「刖哥哥，你不能留她的！壁連城是紅顏禍水，絕對不可以留下！」見我不作聲響站在琉刖身後，她的矛頭驀地指向我。「壁連城，你這個狐狸精，別以為有張傾國傾城的臉就能……」
「啪——」
空氣中凝滯著一股緊張的氛圍，何荀衣呆愣著看著琉刖冷然收回的手，眼中全是不可置信的悲傷及震驚。
「滾開——」
毫無感情的兩個字，我知道，琉刖是真的動怒了。
「刖哥哥……」一聲輕不可聞的呢喃，夾雜著幾分絕望。
琉刖陰鷙的眸光掃向周圍，頓時，一股壓迫的緊滯流淌在整個酒樓中。緊緊握住我的手，琉刖的手撩起我鬢角垂下的一縷青絲，眼神已如同繞指的柔。
「你們給我聽著，壁連城不是什麼紅顏禍水，她只會是我鳳琉刖的妻子——鳳國皇后！」
語落，周圍的人已悉數跪下，琉刖就這樣帶著我揚長而去。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頭看一眼何荀衣。
出酒樓門口前，我對著仍站在閣樓上的何荀衣斜勾起唇角，唇邊吐出兩個無聲的字：「謝謝。」既然琉刖可以利用何荀衣逼何太師交出手中的權利，我同樣可以利用何荀衣當上鳳國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