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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猛虎藏柙 第二回 火燒連營(中) 文 / 蒼狼騎

    詩云:

    皓首窮經反自癡,渡厄無策計無施;山野本有降龍木,巨野太守知不知?

    但說張叔夜遣人往梁山泊裡來,心恨石寶那潑軍而奈何不得,只好獨坐中軍帳裡,一面尋思計策,有老將宗澤,在偏寨中扎軍,也是發作不得,來尋張叔夜問計。

    張叔夜歎道:「賊軍裡,孫安善鎮,花榮善應,三阮善水,其餘眾人善戰,唯獨一個石寶,最是善襲,他雖只引三五百人來,奈何黑夜裡,我軍著實大舉動不得。更不知那賊酋如今虎視在何處,倘若動亂,必為殺入,前番數把大火,兼其凶狠,為我軍將士忌憚,若為之破寨,必然不能保。此所以雖遣小軍盡為所破依舊多遣者,所為此也。」

    宗澤十分不解,見左近無人,乃問曰:「江南方臘謀逆,嵇仲不見許多驚亂。燕雲與虎謀皮,嵇仲亦不見驚亂。而趙某區區大將數員,人馬不過兩千餘,何必如此窮追不捨,殺之方後快焉?外人都道張嵇仲心恨一世英名為之所敗,因此不忿,老夫卻知,此定非嵇仲心思,如今四下裡無人,歇息不得,只好請教。」

    張叔夜默然半晌,緩緩歎道:「江南方臘,一流氓耳,不知兵法精要,不知民心吉凶漆園小人而已,如今所圖,只為一時之快,眼熱旁人富貴而已。這般人,休看他勢如破竹能取江南,一則朱勉敗壞民心,朝廷不能得,二則江南富庶,好事之徒如雲,因此成事。如今看他,童貫雖也有許多手段,與西賊作戰,他倒是個好手,江南不比塞北,且看他依樣只索畫圖,教將士銜營而戰,此竟也能與數十萬人馬方臘相持,可見此賊,實不足為慮。塞北胡虜,一味凶狠蠻橫,地光人微,邊關只消把緊,不使長驅而入,百十年後,譬如如今契丹,盡為我漢人文明化解。此蠻夷之國,哪裡能知漢家文明?心所嚮往,故學之,不得,實畫虎不成反類犬,雍容**,侵蝕其內臟,如今眼見契丹病入膏肓,可知無論契丹女真,皆不復亂華之鮮卑諸類。以邊關而能抵擋者,非大患也。因此,此二者,皆為小癬,不能動搖朝廷根基。」

    又問:「比之趙某如何?」

    張叔夜歎道:「只看趙某,本身本領,萬眾難尋。你且看他自西軍歸來,京師裡竟嘯聚那許多莽漢,以小財驅使為走狗,莫大名望,非憑空得來。此般數年忍耐,其心可誅。又如今,此人極善用兵,此非最難,最難的,乃是用人。花榮,不過巡檢司小吏,如石寶,亡命之徒,他卻使之如手臂,破我大軍如談笑,如此人者,心胸寬闊,心智堅韌,心思深沉,誠然人傑也。此般人物,譬如漢末劉玄德,一日風雲起,其身便為龍,本是漢家兒郎,遠非蠻夷可比,如若一朝得勢,明日之域中,是誰家天下,尚未可知也!善兵,知人,又非如今人主,此輩不可不除,假以時日,定成大事!」

    宗澤深為佩服,又問:「所成幾何,敢請教?」

    張叔夜道:「若無時機,天下或不可取為他用,然自古草莽起事,譬如秦末陳勝吳廣,譬如漢末黃巾,又譬如唐時黃巢,動盪天下,蠱惑群雄不臣之心,成諸侯尾大不掉,早晚毀天下,定然翻覆之中。況趙某其人,比劉玄德有過而無不及,陳勝吳廣之流,更自比不得。此人甚知民心相背,你看他所過之處,不擾民,不斂財,比我朝廷,也有過之,如何不教人心驚?」

    宗澤遽然而驚,脫口道:「豈非不可剿滅也?」

    張叔夜默然,不能解答,半晌方道:「無非賊子而已,縱橫山東,我不能逮之困之,如今區區鄆城縣裡,定一網成擒。北方胡虜,陛下雖好大喜功,也不乏改過之心,定然一振乾坤,成就漢武唐宗之風。我等為人臣者,嘔心瀝血,一則成儒者兼濟天下心願,二則拱衛朝廷法度,唯一死而已。」

    他這期盼的話,自家也不能信,宗澤心內歎息,兩人對坐,半夜無語。

    眼見天色大亮,官使歸來,報道:「我二人,一個四下裡走動,問詢嘍囉,不見有異常,只是原禁軍教頭林沖,似自後山出,聞知王倫欲舉事,本當殺之,為王倫所敗,遁入後山不得而出。」

    張叔夜大笑,道:「此等賊人,不足為慮。王倫那廝如何回復?」

    使者道:「林沖悍勇,王倫雖人多勢眾,不能滅他,反教林衝亂戰裡一刀,刺王倫幾喪命,我等本要見他,那廝強撐,只說不礙事,始終不肯教近身,怕為我所殺。太守官職金銀,一概為他所取,言道,願為太守效死命,只要事成之後,休放走那豹子頭便好!」

    張叔夜又問見時細節,再問嘍囉細節,一一答覆,果然只是動亂,反賊並不見上山去。

    而後正使將貼身處取一方書信來,遞上回道:「臨別時,王倫座下,他甚親厚者有三五人,竄來一個,謂是王倫舉事,反有掣肘,生怕激怒甚眾,私修一封上書,教攜於太守面前。」

    張叔夜看時,好一手秀麗書寫,傳言白衣秀士王倫有進士之才,果然不假。

    喝彩畢,張叔夜看那書時,上頭寫著棄暗投明的心,只說當年一時忿怒,為奸黨使人替了功名,因此上山,數年來只反奸黨,不曾反叛朝廷,一席洋洋灑灑,便是討喜的話兒,也十分矜持。

    張叔夜看罷大喜,笑道:「這王倫,倒果然有些才能,不忿奸黨,雖小節有虧,卻是我輩中人,倘若此番大事能成,卻要舉薦他個清貴的官兒,也能為我所用。」

    宗澤士林也有許多名聲,取那書信看時,喝彩不絕口,他二人所喜的,乃是顏真卿筆法,這王倫滿紙的字體,墨飽筋懸,十分入眼。

    當時讚道:「此方我輩中人,除卻蔡某門下走狗,旁人無所及者,倘若當時不為其黨所虧,如今定可為一方鎮守,朝廷法度,為奸黨敗者十之三有餘。」

    便問使者:「以汝見之,可使上將暗自入山,為王倫出謀劃策,可也?」

    正使忙道:「太守休誤大事——不是下官多嘴,這水泊裡亡命的漢子,本不十分信賴我軍,王倫多年威嚴,方堪堪壓住。倘若使人上山,反為他當作要圖性命,一時再行叛亂,為豹子頭串通,其用必反。」

    張叔夜冷笑道:「此其一者,二來,將你功勞,平地分大半去,是也不是?」

    那使者唯唯諾諾,不敢直面。

    宗澤勸道:「既能成事,便依他見,一旦為那等亡命徒所惡,反而不美。」

    張叔夜方遏怒,喝道:「若非宗太守美言,此等私心,必辦汝罪過——也罷,連日上山,也虧你用心,功勞裡自有安排,獨一份在你。須謹記,私心處,若於國家無益,休拿來糊弄,耽誤大事,依軍法比先斬汝!」

    那使者兩個,汗流浹背,不敢再起邪念。

    張叔夜方再令:「看你連日勞頓,只怕心內也甚埋怨某苛責不堪,也罷,眼見大功可成,你兩個可自去歇息,待某再遣一人,山裡聯絡王倫,教他好行大事!」

    宗澤啞然而笑,那使者兩個,果然連聲道:「為國家出力,太守也不辭辛勞,下官哪裡敢有怨念?一事不煩二主,下官既與山裡有了個人情,不敢貪功,只求有始有終,太守只管差遣,哪裡敢來別它的心念?!」

    張叔夜目視二人半晌,乃笑道:「如此,君等方為國家棟樑。你且暫歇片刻,待晚時,歇某書信,往水泊裡去——那王倫,可曾見反賊一夥?」

    正使忙道:「正要回稟太守,反賊一夥,乘小船昨日往寨前照看,王倫心知那等反賊,凶狠蠻橫,倘若上山,他必性命不保,因此亂箭射將回去,卻不敢使人緊緊跟了,惱恨反賊勢大,下官們臨別時,尚喋喋不休,道是反賊誤他大功一件!」

    張叔夜暗自惋惜,謂與宗澤:「王倫本心不知險惡,些許兵法裡算計也不曾學得,可見本心未泯。只是亂箭將那反賊驚動,某大事,卻自何處著手落來?」

    宗澤笑道:「嵇仲不必懊惱,趙某既有城府,焉能不知先番碰觸定無功而返?他江湖裡傳聞,道是王倫心胸狹窄,我卻看這王倫不圖人多勢眾,本非要行大事耳,他卻不能知。因此首番相觸,王倫亂箭攢射他回,趙某必在算計之中。如今都在水泊裡,賊更有何處可去?江南方臘,為童貫大軍節節殺退,眼見日薄西山。燕雲有重兵交戰,他千餘人濟得甚事?因此,賊必上梁山落草,一番不成,便又再番,只管教王倫休要動亂內心,只作不圖賊只為自保,小心與賊相持。我看反賊必再尋王倫,我軍只消壓迫往山上,節節進逼,王倫再作下驚慌無措面子,賊焉能不復再尋?如此,便是入水一網打盡不可得,也能教王倫探知反賊落腳所處,如何不好?」

    張叔夜大喜:「太守果然老成謀國者,某不如也!」

    乃使使者歇息,謂宗澤曰:「倘若賊入水中,某引前軍困他,太守可引後軍,包抄扈三娘所部,將獨龍崗上土豪,曾頭市裡市霸,並反賊一路打殺殆盡!」

    宗澤讚道:「正該如此——這等土豪人家,最是不有是非之心的,朝秦暮楚是小,嘯聚民眾圖謀不軌事大,為國家計,正該一刀剪除!」

    他登州境內,大小土豪,盡為宗澤遣散,待這等人家,宗澤視之如賊寇,十分嚴苛。

    一面又尋斥候來問:「外寨裡駐紮扈三娘,如今更在何處?」

    斥候道:「曾頭市有個少寨主,年輕剛健,初見扈家娘子,十分有好逑之心,今日訪寨,教扈家娘子使人打出,眼見是十分惱恨的。她如今麾下三莊裡莊客們,各家主人為賊所拿,生死不知,整日只要扈家娘子尋思計策,哪怕贈賊金銀珠寶,只要贖回人來,卻所出幾何,各自無定,爭吵不休!」

    張叔夜大感好奇,問之所以,斥候道:「獨龍崗上三莊裡,祝家莊人多勢眾,錢糧廣闊,最是豪氣,一擲千金也不以為意。李家莊百年沉澱,也有積蓄,莊主李應之下,他家也有圖謀不軌的,一面叫囂尋賊殺來解救莊主,要害李應性命。扈家莊本無為俘虜者,雖有器械鎧甲打造精良,奈何自扈家老兒以下,除卻這娘子外,都是膽小之輩,如今竟有回撤之心。」

    張叔夜哂然而笑:「果然雞鳴狗盜者耳——仔細監視便可,自有算計!」

    這正是:

    本無落井下石之人,偏生自尋死路,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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