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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五十二回 念奴 文 / 蒼狼騎

    詩讚:

    曼陀花開滿乾坤,飛燕倒曳馬步裙;平生願為向陽葉,半緣招展半緣君。

    且說趙楚,將十三斤的枷鎖換了,因那司法參軍不知究竟,不敢胡亂下了鐐銬,只好教衙役推往府獄裡看管,眼看那董薛兩個,換著臉色,陪出一團笑來,買了烤鵝好酒,待晌午過後,央了衙役們送將進來。

    趙楚知他兩個心思,面子上卻不出為難,收了禮,教道:「自管去了便是,如今你兩個,也合算是山裡的出身,也有許多用處,不教十分為難。」

    董超道:「不是推卻好漢們的情,自家們雖老小不甚齊全,卻在清平地帶裡,過活慣了,也無三兩分本領,腆顏多事,只怕早晚壞了勾當。」

    趙楚睨眼來看,道:「果然有心要壞事的麼?」

    薛霸急忙賠笑,道:「都是小人們拙舌,不知好話好說。好漢也是知的,自家兩個,尋常衙門裡聽差跑腿,好處須爭不過人來,只這走遠門的差使,也有那旁人做不得的勾當,無論貴賤,都是小人兩個攬著。這般兒地行事,想那當官的們,也兀自看不著眼,好漢們要做好大事,寧不教小人兩個壞了勾當?」

    趙楚十分將他兩個看不上眼,笑道:「便休說你兩個,這天下的好漢,俺青眼的也不有幾條——罷,但凡自去便是,往後便無瓜連,只是倘若輕易敢壞我大事,縱你身在京師,我也有手段,教你生死不知!」

    這兩個本有計較,待又分說,趙楚喝道:「自當甚麼撮鳥?想我一廂兄弟,哪裡果然將你兩個安在心上?無非一路無事,藉著生非,明當是果然作個了不得的人物看待?」

    登時發作起來,便要打,將董薛,含恨冷笑而去。

    趙楚目視兩人拐出外頭,乃往牆根處盤膝坐了,撕開麻油包只管自取,心裡卻道:「如今情勢,只怕小李廣,果然要對不住些恩情。這兩個鳥廝,一旦去了,不怕掀不起風浪,只一件,須教看護著,莫教花門上下,又類了霹靂火的命。」

    一頭有了心思,漸漸崖過黃昏,待那昏奄奄的火把,撲朔了夜風,牢子們好沒好氣丟來粟米,又問牢裡人討了柴火錢,原來這府獄裡,並不答應飯菜,倘若外頭有探的,自帶甚麼些來,倘若無人來,只消每日裡朝廷發奉的黍米,當往一廂牢子們手中受著盤剝取些柴火,自升飯菜來。

    倘若要酒,也是有,又須多些錢財來。

    這府獄裡關押的,並不有幾個人,趙楚處偌大一方空閒地,獨自受用,便有些生了歹心的犯人,看他額頭金印,又看身材高大,不敢冒犯。

    趙楚卻知這犯人裡,三五日也能放出幾個,又取錢要了許多柴米,往糙灶下熱了,喚他幾個同來,道:「既是當差的也不管,何必一人受用?不如共請?」

    那犯人們,看他有烤鵝好酒,哪裡推讓?幾個同來分食,說些閒話,無非青州府裡的家常,趙楚件件記了,也不說,只聽他幾個。

    只有一個道:「也是這司法的衙門好不通融,念俺幾個,往常也做這不光彩的,教他拿了,便也是拿了。卻不知,如今貴妃省親,慣例當有赦免,怎地竟片刻不看臉面,便是昨日有些情分的牢子,見面落一張臉子。」

    趙楚忙問:「哪一個貴妃省親?」

    犯人們笑道:「好漢不知?青州地界裡,便只出一個貴妃,知州胞妹的便是。」

    趙楚恍然,他在京師裡,天子腳下,尋常閒人,也分說禁中的人物,這慕容貴妃,非比尋常的嬪妃,年紀雖不及許多方入宮的,卻有風情,趙佶頗是喜愛,膝下也無所出,不減用度。想那入了宮的秀女,如何能得這般大臉面歲末省親?又不知那自詡風流的畫工天子,又作甚麼勾當?

    如今人在砧上,不得不防。

    趙楚存心記了,看天色漸晚,乃告往牆根處養神,一夜無話,至天明時,那犯人們,有興高采烈的,原來上頭髮付了文書,只是訓誡一通,又將他幾個不有重重罪責的放出。

    這些人裡,都是街頭的青皮,昨日得了趙楚的好,眼見要去,都來告辭,一個個笑地甚麼似,都道:「好漢倘若有了發付,往州府裡來,只管四處尋個厚道人家,問說張三李四幾個,都知。」

    趙楚心下好笑,這幾條潑皮,不比京師裡那些個正經,卻也有可愛之處,乃取幾分紋銀來,逐個送了,道:「元宵未畢,想你幾個,也是好臉面的,也不可昨日進了,明日又來,好教尋常不是好漢的奚落。一路走得急,只是不曾多帶銀兩,些許心意,只管莫要推辭,倘若落下發付,只怕得用處,尚有許多。」

    那些們見銀,十分歡喜,都道:「果然不是個尋常的好漢!」

    乃逐個告辭,趙楚選個頗有些伶俐的,教他:「出了牢門,外頭客店裡打問,有個自清風寨裡來的好漢,想你個知,喚作小李廣,十分是個兄弟,生恐擔心,管去告知此處好歹,另有酬謝。」

    那人笑道:「莫不是花知寨?好漢不知,這一位,青州府裡好生有名。非是他手段高強,第一個與那當官的不同,家門頗有風度,俺們尋常也聽說——只是安心,定將好漢好歹,一併告知,若有差遣,俺幾個,選伶俐的,再復往來告知好漢便是。」

    趙楚心下大奇,那人們笑哈哈的,道:「好漢當見,俺幾個,無奈都是破落戶,哪裡能有沽酒的閒錢?只是身強體壯,一來但有訟獄崖公棒地,使些銀錢,俺們提他消受。而來便是這往來牢門內外,遞送些口訓,如此方過活日子。」

    果然是無奇不有,趙楚無心笑他,整容又去一錠紋銀交付了,道:「非是俺好管閒事,看兄弟幾個,一身的力氣,何必與自家過不去?這些許銀兩,你幾個但凡拿了,往外頭裡,早晚尋個妥帖的所在,置辦些家業,莫要圖一時便宜,壞了過活的身子。」

    那人裡,畢竟都是肉長的心,往昔縱然有好心的,卻看他出入牢房,十分不是個好,繞道而走不及,誰肯慇勤叮嚀至此?

    當時收了銀錢,幾個便在地上,拜了四拜,道:「這一位哥哥有恩情,俺們不可生受了!只俺幾個,也是漢子,如何肯生受哥哥便宜,就此做那沒頭臉的勾當?哥哥但凡安心,只這一遭,將哥哥口訓,傳了給那花知寨,往回來再復遞送,待哥哥離了此處,俺幾個,也安心果然尋個利落處,正經做個營生。」

    待幾個走後,又有那年老的牢子,歎息道:「你這好漢,十分沒眼力,那幾個廝,值甚麼當親信的?看他一頭滿口都是應承,拐了你銀子,不過三五日又流水似花個乾淨,再尋釁腆顏來討,你給他不給?且教你知曉,他幾個,有名的潑皮,尋常三五十個招搖過市,誰見了不怕?看你外頭來的,莫非不怕他打要銀兩?」

    趙楚道:「倒是多勞丈丈的好話,人心自是肉長成,俺以真心待他,料不至於如此。」

    那牢子,遠遠一面歎著,走了開去。

    如此,又熬過晌午,眼見那犯人一個個,漸漸空落出大牢,趙楚悚然而經,暗暗戒備,心道:「只怕又要生個禍端!莫非敢將俺這裡,一把火葬送了去?」

    又轉一個黃昏,那往來的牢子們,眼光便多了許多訝異,畢竟這府獄裡,犯人不過三兩個夜,且看他只是尋常遠路裡押解來的,如何竟如判詞落下?或往城南牢城營,或往各處軍械所在,無非半日光景,不見有兩日不理會的。

    這般,又過兩日,那判詞方發付來,卻是尋常不過的,教兩個衙役,解送趙楚往城南牢城營裡去,也不說甚麼勾當,都看牢城營管營吩咐。

    乃出府獄,往南門外而出,那山坡,已綠了大半。

    行不許多路程,前頭一處開闊草坡,坡上有楊柳,坡下一方場地,偶有老軍牽馬緩緩而過,無精打采,不有半分征戰的味道。

    趙楚細細看查,這馬場,足有三十畝方圓,不圍柵欄,不設木樁,只是畫出個地界來,裡頭落了屋舍,看來去的都是老軍,約有三五十個。

    那兩個當差的,好生不耐,只管催促,趙楚不願多事,暗暗將走來地理熟記著,隨著那兩個,一路又走,不半晌,當差的手指前頭道:「配軍可見?前方便是牢城營!」

    遠遠看來,果然是個低矮的城池,遠非獨龍崗上扈家莊,更不比青州城,只將土坯,丈八壘起一圈圍子來,上頭盤踞了土垛子,三五個當差的軍漢,上頭一面說閒話,往這廂看來。

    這牢城營,只一個北門,也不設木門拒馬,手臂般乾柴,削出一方柵框權作大門,半掩著,上頭有鐵鏈並著銅鎖,滴答輕晃。

    把門的軍漢,點看了當差的手裡公文,道:「管營正在裡頭,且教個引你去便了。」

    方入牢城營,又與大名府的不同,自營門內,兩側都是牢房,烏油半步路鋪展開來,映著披頭散髮的犯人森瞳,便是日頭當頭,脊樑骨也生了寒起來。

    那兩個當差的,教趙楚在階下立著,自往堂內,不多時,陪著個軍漢來,便是管營,面有福相,並不著衣甲,只在階上,放眼往下瞧半晌,曼聲道:「既是新來的犯人,合該依著我這裡規矩。」

    趙楚心道:「只怕便是那甚麼殺威棒,卻如今,不必按捺他。」

    不待發作,那當差的,急忙拽住了這管營,低聲耳語,那管營聽罷,目視趙楚,面色古怪,只是點頭道:「既是一路傷了身子,便這殺威棒,權且記下,容後一併發落!」

    上下交付文書,兩個當差的取了公文,彼此上頭畫了圖簽,又將青州府司法衙門,與這牢城營裡的印信都用了,方告辭而去。

    那管營,便在階上背了手,下頜指點著道:「左右,且將這犯人,看有甚麼處置的,只管安排著。倘若哪裡有用,便以尋常規矩來辦。」

    這牢城營裡,又不比府獄中,管營既心得了上頭的安排,畢竟不好做主,左右為難,教下頭的見了,一時不知終究怎生個以尋常規矩看待,倒將趙楚,冷落獨自一處牢房裡,許是本性不合這般安寧,不三五日,心下焦躁一片,整日只看一方天地,不知人間歲月,便是個尋常人,也悶出一腔的烈火。

    正待要尋牢子節級們問個情由,忽有外頭來的節級叫道:「犯人趙楚,但有人來調遣!」

    趙楚不知來者是誰,一面戒備,因早去了枷鎖,也不怕他算計,往公堂裡來時,卻見上頭坐著三個人物,第一個,自不必說,便是管營,他作陪的,乃是個清白的軍官,在他下手,不是花榮又是哪個?

    待這三個說話片刻,那管營將兩人禮送出門來,又教點了三五十個犯人,一併交付了花榮,道:「知寨但若勾畫過去,這犯人們,便是清風寨裡所有,與俺牢城營,再無瓜葛。」

    花榮換著一身的輕甲,雀畫弓穿雲箭,略略答禮,道:「這個自然。」

    那管營又望那軍官略略一拜,道:「只盼將軍此去,三山果然鎮了,剿滅那伙反賊,好教知州府上,也從此安心。」

    那軍官大模大樣,擺著手笑道:「只是一樣不好!要教你處,多些吃飯的口,怕當過意不得。」

    管營扯動了皮肉,作些笑臉,兩廂各自分別,不提。

    只說花榮隨身多了幾個土兵,一面解著這伙犯人,出了牢城營,並不入青州城,反往西而來,半路裡,約著一彪人馬,那軍官騎一匹鐵鬃馬,馬鞭一揮,便當絕塵,勉強與花榮道:「花知寨勤於國事,這牢城營裡,下官也已問了些好手來充作土兵,卻不知你那土兵裡,充作下官斥候的,何時送來?」

    花榮眼看前頭岔路在即,正容道:「將軍自管安心,待回頭,點起精兵,天明自到,定不教將軍那裡,上司面前擔待了過失。」

    那軍官矜持而去,看他引著那五七百個軍漢,個個自矜,也算精壯,趙楚不知究竟。

    待他一行走遠,眾人上了往清風鎮的路,花榮方來見了禮,趙楚笑道:「幾日不見兄弟當面,怎地行出這般計較來?」

    花榮道:「只是怕那廝們,牢城營裡尋個由頭甚麼干係,因此只想往州府裡去,央了上頭將哥哥換往清風寨裡來,不意竟是耽擱許多日子,眼見明日便是元宵,得虧一個奇人支使,正值這鎮三山黃信,要拿三山裡的好漢表功,便又尋他,將些土兵,換取人手的名義,正好保了哥哥出來。」

    趙楚訝道:「也是個手段,甚麼奇人,教將兄弟也比了下去?」

    花榮只是笑,道:「待去了,哥哥便知。」

    又入清風寨,兩廂早懸起了燈綵,往衙門裡點了卯道,發付那其餘的犯人,往土兵營裡答應,花榮引著趙楚,逕往北寨裡來。

    一路裡,趙楚問道:「看那鎮三山,分明是果然要行事的,倘若教自家兄弟往去,斥候一事,非比尋常,可教兩山裡的頭領,知曉彼此。」

    花榮恨道:「哥哥卻不知,小弟這一番安排,正好將劉高那廝親信送往。」

    趙楚不知究竟甚麼仇恨,眼見寨門在眼,也不多問,心中始終擔憂,也不知甚麼。

    待再入了門去,不見瓊英,更不見那許多個指揮隊正,冷清清似,直往內堂裡來,半路花榮站住腳,笑道:「那奇人,卻是哥哥舊識,日夜惦念,便在內堂裡,哥哥自去看了便是,小弟且將人手又作些安排。」

    趙楚愈發奇怪,獨自往內來,將個內堂的門,正待推開,陡然心頭一動,呼吸急促,心下膽怯,輾轉不能絕斷。

    卻不防,那堂門,自內裡為人開,趙楚定睛看去,只見面前一個女子,明媚皓齒,弱不禁風,細細咬著唇兒,滿眼裡都是悲喜,不是崔念奴,又是哪個?

    當時如在夢中,攬臂入懷,其溫如香,竟是果然。

    再復低頭,正是那一抹的繾綣,唇上只微微些血色。

    念起那河北草石場裡一場大火,趙楚既悲又喜,中魔一般。

    只聽念奴嬌嬌細細,在耳畔語道:「本只往天上地下,作個形影,不意竟能相見,奴尚好,卻是大郎,如何生分了些?」

    入手處,蠻腰無骨,衣帶寬鬆,若非貼身緊著,只怕游絲般力氣,支不住她片刻立足。

    趙楚卻知,自那月夜隨來,一路裡漸漸一體,他那時只知,念奴恍如個芬芳薔薇,怎如今,貼著心,卻隱約覺到,似她性子不換,這心思,竟又深重許多?譬如自個便是個根底,她如今,化作那噬人的曼陀羅一般?

    正是:月照花影移,遲遲覺悲喜;本當夢裡會,不意只荊棘。

    畢竟崔念奴怎生個來頭去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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