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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四十回 一丈青 文 / 蒼狼騎

    詩讚:

    石碣生三雄,天下第一等,激昂好心腹,當得虎豹聲!

    又贊獨一個的阮小七,道:

    上天不求平步路,入地偏走無定門;真是人裡頭一個,哪個隱者三齊人?

    趙楚所愛的好漢,也有許多,這阮小七,便是裡頭第一等的。大凡有血勇氣息,不失千萬人,獨有那一份精細天真者,不過三五個,此人,便居其一。

    將車內自朱貴處取來禮盒,趙楚教金蓮捧了,隨三阮,轉過草堂泥牆,眼見過了小門,阮小二攔住頭,道:「趙大郎自好處來,村舍裡許多笑話,須待俺去整頓了才好。」

    趙楚道:「哪裡要?俺生於深山,不知世間禮節,但凡不有衝撞處,逕直去了便是。」

    阮小七讚道:「好說話!那規矩門道,都是當官的拘束,俺們何必守他?阿嫂只須避了便是,老娘哪裡,不必計較這許多。」

    當下進了草屋,那窗前,擺著半截火盆,裡頭正燒地旺,阮小二笑道:「大郎勿怪,俺弟兄,一身都是火力,也不有許多錢買那炭火,因此只老娘屋裡,燒地暖和。」

    趙楚讚道:「真好漢!」

    望門進去,有個老嫗,發以蒼白,面容憔悴,卻甚是精神利落,穿了舊衣,水洗乾淨,將阮小七自村店裡買來大魚,吩咐往頭前擺開。

    那抱了嬰孩的婦人,當是阮小二渾家,見有客來,慌忙避之不及,只好在後頭立著,卻也是漁人家裡的,膽子不是小門小戶裡能比,拿眼目,往這廂來看。

    阮小二喝道:「婦道人家,見貴客來,也不知避讓,好不曉理!」

    那老嫗勸住,道:「好端端,拿大娘說甚麼歹話?」

    趙楚深深見禮,命教金蓮,將那禮盒奉上,那老嫗甚是幹練,也不推辭,略略說幾句話,便道:「後生敢是來尋二郎幾個吃酒,老婆子不敢多留,一份心思,自留了,休教攪擾你幾個興致。」

    阮小二便埋怨,道:「哪裡有見客往外頭趕人的?」

    趙楚不及說話,那婦人懷裡,嬰孩不過三五歲,正是頑皮時候,看那禮盒甚是精緻,跌跌撞撞把手來拿,阮小二劈手拿住,揚手便打,道:「頑兒小家戶裡出身,寧教大郎見笑!」

    急忙將他攔住,看那小兒確是虎生生頭腦,趙楚心下喜愛,暗道:「倘若並無這一遭,只怕膝下,也有孩兒頑皮。」

    又看這阮家,近於家徒四壁,但想那軍中的無膽兒,金玉滿堂,不禁淒然,道:「將二哥一身本事,奈何這世道竟不容進取,可憐老娘妻子何辜?保暖也須日日手頭省著。」

    乃問阮小七道:「眼見年關,七哥且將那大車馬匹典了,不教你幾個享受,但教老娘,能往門外走上一遭。」

    阮小七默然,不禁心生七分的親近來,倒是阮小二畢竟有了家捨,推辭道:「哪裡話,想俺弟兄三個,也有凜凜一軀,不能教老娘保暖,倒教哥哥這般接濟?」

    趙楚道:「二哥不必再勸,石碣村三阮,最是不將這等話兒說出口的,休教趙楚小看!」

    阮小五悶聲道:「正是,弟兄們義氣相投,甚麼也不打緊。」

    老阮家老娘,雖是個村裡頭的婦人,卻頗多見識,眼見如此,心裡歎氣,做了個中間人,道:「你兩廂,一個不必分勸,一個不必說,自好處來,想是見識諸多,不必俺村裡頭的心思,但有計較,自去便是。」

    趙楚笑道:「正是老娘有見底,便就這般計較!看阿嫂出頭露面,只怕不好,五哥是個性情人,便勞煩五哥,但有村裡往鎮子上去的,一併兒,將這大車鞍馬,也能換許多酒肉。」

    又教金蓮,道:「你與阿嫂同去便是,但有用處,也一起買來。」

    潘金蓮不敢應聲,阮小七拽了他往一廂裡,道:「哥哥好不周密,這娘子,倘若將哥哥供將出去,如何是好?」

    趙楚也不避潘金蓮,笑道:「這天下的生靈,同命的,一脈相連,我憐她命苦,自以大度待之,萬一有甚麼離心,便是今日防備,明日須計較不周。」

    那老娘又教阮小二渾家,道:「大嫂自也同去,休辱沒了一方好意。你須謹記,身是婦人,合德合心,便是外頭人走錯了路,也須有俺漁人的性子,哪怕走死,休要回頭,休要壞事!」

    那婦人,忙忙應了,左右尋不來出門的衣物,只得隨了阮小五,引著潘金蓮上了那車,轔轔去了。

    趙楚回頭,望定阮家老娘,再三叩拜,阮小二弟兄兩個,急忙阻攔,倒是那老娘,穩穩坐著,並不閃避,拿渾濁老眼,將趙楚看住,緩緩道:「非是不避,而是不能。自此,漁婦人三條兒郎,都歸了你心,此一番,只作你赤子本性,俺想也生受得住。」

    趙楚又拜她三拜,昂然而起,退出門來,到了阮小七屋前,方緩緩道:「至此,方知時間能有三阮,都虧這老娘,果真是個人物,端得有見識!俺這一番心思,不瞞耳目,一則,確是看三阮哥哥這等人物沉居下僚,十分同感,二則,正如老娘說的,好要做個大事,便要同心同德弟兄,想也是瞞不過三阮哥哥的心。」

    阮小二嘿然,阮小七慨然道:「俺弟兄,雖是鄉野裡的,也能辨知人心,哥哥這番看重,水裡水裡來,火裡火裡去,但管拿俺作手足弟兄,三阮兄弟,也不枉義氣!」

    正此時,那漁漢們,將村店裡濁酒取來,胡亂應付片刻,阮小五並了村裡的趕集人歸來,果然那大車鞍馬十分能換物事,總也須有三五十兩花銀,潘金蓮玲瓏,做主扯了些花布,又搬許多美酒,砍了一扇大肉,牽了兩腔羊,將些果子之類,並不十分花費,約莫不過七八兩模樣。

    阮小五將那花銀丟將過來,趙楚撿起三五兩,道:「倘若不有分文,待開年去往青州,俺也能胡亂果腹,卻不能再將個苦命的,委屈那般,便這些許,俺自取了,所餘的,三阮哥哥,一身本領,怎也有活命手段,只在老娘阿嫂面前,買些溫飽。」

    正是那漁漢們走脫,這院裡,那阮氏將金蓮扯將過去,便他四個,趙楚捧了酒甕,如鯨吞般一飲而盡,奮力將那甕子丟開,如四碎開花,霍然道:「俺平時結交,縱有許多好漢子,卻最多的,便是那黑心爛肺的鳥官,十分按捺,如今石碣村裡,相逢三阮哥哥,好不快活!」

    三阮,本便是石碣湖裡好漢,往日也曾作那誘了官差一把掐下水送龍王的勾當,只看他十分義氣,也滿滿將一碗酒飲了,阮小二道:「未見好漢,如哥哥這般的,便是那鄆城縣裡好大名頭宋三郎,十分將俺草莽裡的不當英雄,誠如哥哥,但有所命,俺弟兄三個,便這百十斤,水裡水裡來,火裡火裡去。」

    趙楚心神激盪,如在夢中。

    又將那大碗,滿滿斟了,往門外潑灑,道:「平日裡所見,三山五嶽的漢子,義氣相投,這一碗酒,便請天南海北,諸位弟兄能望風聞著,也教這天老爺,地老爺,一齊作個見證,俺弟兄今日相逢,刀山火海,總是弟兄。」

    又將一碗酒,望天禱告,道:「俺那念奴,心裡早便當恩愛妻內,如今生死不測,只望老天垂憐,早日醒來,但有千刀萬剮,俺自一人擋了!」

    復再一碗酒,連同大碗,一齊摔碎,道:「俺那阿姐,恩重如山,奈何這世道,容不得一個清白的趙楚,就此要做好大事,只盼阿姐平安,與青鸞紅萼三個,無病無災!」

    心中念起月下秋夜的崔念奴,趙楚心如刀割,一雙眼眸,早已通紅。

    三阮不知究竟,卻知他心恨,默然陪著,連飲三碗,待歸坐,阮小七便問:「哥哥一番話,咱們只知個一二分,究竟怎生計較?」

    趙楚便將一番變故,細細說來,只說這崔念奴出身,三阮暗暗皺眉,待說千里相隨,將那風雪村店裡算計道來,不禁動容,阮小二歎道:「仗義多是屠狗輩,最是恩情勾欄頭,俺只聽人這般說,總是不屑,今日方知,竟有這等奇女子。」

    又待說來奄奄一息間片刻安慰,趙楚按捺不住,淚灑胸襟,阮小七勸道:「哥哥與她,既已約了百年,想是不須些時日,定當醒來,好大事尚未做就,哥哥倘若往那青州去了,生死不知,如何能教安心?若是俺,縱然閻王教就此死了,也須薅他三五十年,有甚麼怕?」

    阮小二便笑:「七郎便是這等性子,號稱活閻羅,那閻王,甚麼能耐,敢不問情由便拿你是問?休亂了閻王殿,砸了轉世輪,那廝便合該僥倖!」

    他弟兄三個,將中間的都折了,自此成就這等名聲,立地太歲為首,活閻羅攬尾,裡頭一個短命二郎,果真天地不怕,將這等忌諱的神靈,渾然不作計較。

    一番吃酒,雖無火盆,卻十分暖熱,待天黑,倒頭睡了,人事不省。

    那廂裡,老娘慈眉善目,又有山也似的計較,聽他這廂裡快活,便教阮小二渾家,道:「大嫂且莫作外人算,他弟兄三個,平日裡做那殺頭的勾當,也不是三五回,如今有了帶頭的,倒也安穩,且將火盆,多生些,往七郎那廂送去。」

    待天黑,村裡往來的人也有幾個,便教攔住,道是裡頭四個早吃醉了酒。

    那幾個,有機靈的,眼看今日架子,暗思往日那番殺頭的勾當,登時心思活泛,本要來計較,眼見醉了,好生失望。

    倒是這潘金蓮,走出門來隔著院牆道:「阿哥們自管去了,待大爺四個明日醒來,奴奴便將來頭告知,想必彼時,方有計較。」

    她容貌既美,聲音清甜,雖是隔了院牆,外頭幾個漁漢,也覺一身舒坦,慌忙告辭。

    待要過去搬那四個醉漢,阮小二渾家問她:「妹子這等人物,莫不怕事發,落個殺頭的下場?須與俺們村裡頭沒見識的不同!」

    潘金蓮如今也有二十歲年紀,在那大戶人家裡,齷齪見過不知幾多,一旦脫離牢籠,雖是疲憊,心情卻快活,聞言微微笑道:「嫂嫂哪裡的話?奴奴出身來,便有家變,許多年淪落人家裡,牛馬一般活著,如今脫了那囚籠,這等的快活日子,都是大爺那廂裡所賜,這世間,能將奴奴不作下眼看的,只怕便就這一人,便是刀山火海,他弟兄趟得,奴奴雖懼死,卻更是懼怕如牛馬般行屍走肉活著。」

    阮氏悄然讚她:「妹子確是個有見地的。」

    潘金蓮將那火盆移來,燭光下細看趙楚面目,不覺十分動心,卻知心內安穩,暗暗尋思,道:「他似是極知我,又似十分含糊,好生奇怪!本當初,當奴奴是個蛇蠍,不肯親近,一路走來,方漸漸換了顏色,只是憐憫居多。奴奴本是個沒主見的,只這一路裡,好生欽服林娘子,雖知外頭人如今落草,清白為那當官的毀了,卻不覺懊悔,便要作個這等的女兒。如今,他要做出好大事,只怕果然便是那抄家滅門的官司也須抵不得,竟不將奴奴作那等人看,常言道,將心比心,安肯行那勾當?!」

    轉念又想:「看他這一路,待林娘子敬重有加,與錦兒,也自家兄妹一般,卻不知,竟有個念念不忘的,只不知,更是何等的人兒,能教這般鐵石的人往心裡深深藏著?」

    漁村的夜,分外冷清,熱炕上的被褥,不甚周正,卻十分乾淨,阮氏老娘自居一屋,阮小二渾家招呼金蓮安歇,怕她不甚看得過眼,歎息道:「只是這般,也甚不易,妹子須多擔待些著。」

    金蓮不顧她說許多,將一雙湖綠的繡鞋,輕輕除了,又將那羅襪抹去,一雙晶瑩剔透,渾然清水裡沖刷出玉雕般的蓮足,羞怯往被褥下埋住,不似婦人顏色,並非柔光澤澤,冰冷一般,微微泛光。

    這一覺,當是她這許多年最是安穩的,一夜方不知覺間,外頭雄雞高唱,側院裡人聲輕起,阮小二渾家聞聲點起油燈來,竟看她分外親熱,道:「休管他,都是打熬筋骨的,只怕便往村外去了,待待片刻,燒些熱水便是——不是說,昨日裡,咱們不敢十分親近,倒是這一覺,妹子好不昏沉,自家起夜照看母親孩兒,也不見你醒來,這般,方是自家的妹子。」

    潘金蓮心下牢記,暗忖道:「原來如此。」

    卻說這四個,早早起來,他弟兄也不懼寒冷,披了布衫,迎風走出外頭,漸漸身子熱了,赤條條往石碣湖裡一跳,一面叫道:「哥哥只在上頭,俺們摸些魚蝦,正好下飯!腆顏生受哥哥許多接濟,眼見年關,便不去大魚,自在陪了哥哥便好。」

    趙楚笑道:「一宿宿醉,滿腔混沌,好是哥哥們小看,俺也往汴河裡摸魚,在大河裡捉賊,正好洗滌往日一身的累贅!」

    當時落了衣,漸漸趟入水裡,十分冰寒,卻有徹骨的痛快,一身酒氣發作,千經百脈,熱血賁湧,當不住一聲喊,都叫好痛快。

    三阮果然看他水性十分不賴,放下心來,將那漁網倒提,紮下水心裡去。

    如此,上岸來又請幾個有血勇的漁漢,往一起來拜見了,魚羹下了烈酒,又是一日大醉,金蓮鼓了勇氣,往來勸趙楚道:「酒也傷身,何必酗飲?眼見便是大日子,寧教醉醺醺不成?」

    趙楚愕然,竟不知她有這般膽量,於是笑道:「不必多慮,心裡痛快,便圖快活,三五日後,當又分離,相見只怕待要三五月半年,寧不想念?」

    待勸走了她,阮小二來說,道:「哥哥要去,咱們也不必阻攔,只是哥哥分說,人手也不有十分足夠,小七素來膽大謹慎,教他隨身跟了,俺與小五,自在此處等候,倘若作就大事出來,將老娘接了,尋個小道,再來相會。」

    趙楚手指那彤雲下梁山泊,喟然歎道:「此一去,只怕要自青州反了。畢竟不比江南方臘,若有個萬一,便須往這水泊裡安身,哥哥們留著,俺便後退有門。」

    阮小七笑道:「何必?二哥五哥在,便有石碣村在,有石碣村在,便有上山的路在。俺隨了哥哥去,正好見些世面,久聞青州好漢許多大名,不能見,死不心甘!」

    計較已畢,便從他三個所言,又復吃酒一日,不敢再醉,只是天明,便到了年末。

    自周以來,年末便是好日子,這一日,石碣村漁人們先拜了祖,敬天而後,將那門庭清掃,三阮得了錢,早置辦好桃符,將竹杖燃起,熱熱鬧鬧開了,一家老小,換了新衣,如今更添兩個,義氣相投,十分相得。

    待晚間,老娘不耐久坐,待拜了便先行睡了,阮小二渾家,也是愛熱鬧的,與金蓮往內屋裡鋪開炕桌,各自辦了素酒,一面說話。

    趙楚將手頭一套鞋襪,將包裹包了,將金蓮喚來,道:「如今,你個無根之萍,我也孤身,便權作彼此照料,前番買來這衣物鞋襪,不知合身?便是有甚麼不快,年夜裡,休要念想,倘若不懼勞苦生死,往後倒要勞煩,念奴處,當須你多多照拂。」

    金蓮輕歎出聲,耳輪也紅了,急忙捧住那鞋襪,將內屋裡竄走,趙楚不明所以。

    掌上燈,那廂裡自不管他,這四個,伙了村裡漁漢,正自在吃酒,外頭也有零星炮仗,不甚多多,漁家貧寒,哪裡能置辦許多?

    正自在,忽聞有馬蹄聲作,一騎徑來阮家門前,眾人盡都不解,趙楚笑道:「莫非又是一路弟兄,年夜裡知曉三阮哥哥大名,竟來相投?」

    他幾個不知,便往門外要來看,哪料外頭早有人以手拍門,高聲叫道:「趙大郎,羞辱之仇,怎肯輕易罷休?快快出門來,不分正經勝負,誓不罷休!」

    眾人愕然,趙楚嗔目結舌,只聽這言辭,雖音已嘔啞,非是扈三娘,卻是誰來?

    她竟捨得年夜裡也不肯歸家,一路追來只為報仇?

    三阮幾個面面相覷,不知究竟,趙楚無可奈何,只得道:「這女子,倒也是個有擔待的,只管吃酒,俺往外頭,見她一見便是,不教壞了心情。」

    正是:驕嬌扈三娘,玲瓏也昂揚;只就一夕怨,年夜逞豪強。

    畢竟怎生安定扈三娘,且看下回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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