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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二十四回 脈脈慰來都是仇 文 / 蒼狼騎

    趙楚悠悠醒轉,只覺身旁有人呼喚,語甚熟悉,待要睜眼,刺痛如針扎,背後火熱地一片,直通筋骨,好似平地裡生了一場惡疾,又似那血淋淋脫一身皮的猛虎,禁不住一聲喊,拿雙手往面上抓。

    那人叫道:「哥哥好不了得,這般病重,也敢逞強趕路,小弟不來,那兩個賊害了哥哥性命,尚不自知。」

    趙楚神智裡迷糊,奮力將臂膀扯開,只聽一聲嬌歎,自知念奴尚在身邊,待開了眼細細來看,半晌歎道:「竟是小乙,怎地來了此處?」

    來人正是燕青,他腳下,綁定了兩個漢,卻不是董超薛霸?

    燕青道:「哥哥走後,主人好生放心不下,教小弟隨後趕著看,自知這白羊廟裡凶險,正在此處等候,見他兩個起了謀害的心,只好暫且拿了,待哥哥發落。」

    趙楚似是在笑,謝了燕青,轉身將崔念奴抱定,入懷時,燙熱一片,吐納沉重,那白銀似的面上,高燃的蠟燭一般,只鼻息,水壺裡的熱浪一般。

    心下吃驚,待忙忙要細看,卻覺舉動不易,不說那背上撕扯筋骨般,心智好是糊塗,分辨不得身在哪裡,平日能掣千鈞的雙臂,軟綿綿舉不得崔念奴身子。

    燕青身上攜了包裹,將大名府裡上好的藥膏取來,一邊歎道:「哥哥怕不自知,你這身子,比嫂嫂沉重十倍,倘若一覺睡了,若非人喊,醒不來。只請哥哥按捺疼痛,小弟好將這藥膏敷上,慢慢將養。」

    外頭天色尚早,明星正在樹梢,趙楚將那兩個廝打量半晌,道:「既應了那罪,須往青州答應,不可教人道是俺趙某無信。兄弟且將他兩個放了,好歹收些柴火,倘若有藥,濃濃地熬了,我這妻命苦,平白隨我,受許多大難,早早醒來,心裡安穩。」

    燕青精明過人,自然通曉趙楚此時心思。他見人都離了心,唯獨這崔念奴,口上埋怨,疼在心裡,相貼的命,譬如同了吐納一般。在他心裡,只怕如今放眼天下,只有這崔念奴,方是最貼心可信的。

    自知寒了他的心,燕青不好計較,待要分辨,趙楚攬著崔念奴,緊緊貼了渡去暖熱,道:「小乙不必解說,俺雖不及念奴心思玲瓏,也頗有些看人的法子。盧員外誠然好漢,只是性子溫和,埋怨不得,小乙此來,教府內那廝們聞知,不知又生甚麼波瀾,貴於之心,休把趙楚小瞧。」

    燕青言語不得,只好將董薛兩個解了綁,持著川弩往外頭旗桿上一丟,哆地一聲,那旗桿竟自中間斷裂,嘩啦啦倒將下來,喝道:「把你兩個豬狗,仔細撿了柴火,倘若敢跑半步多的,燕小乙識得官府的引信,俺這弩箭,卻不識得你。」

    那兩個,喪了膽連聲只說不敢,將趙楚枷鎖取了,又依著燕青吩咐,將那刀棍也在旁邊立了,抱臂往外頭找尋。

    趙楚貼住崔念奴,漸漸她也醒來,見了燕青,蹙眉道:「燕小乙何故來此?莫教你家員外府上又受那賤廝算計。」

    燕青尷尬,心內也有委屈。

    原本算著,倘若盧某尋趙楚較藝,兩頭都不吃好,又那梁采芷一貫陰謀,她親來說定下計較,怎能可信?只這兩個,武藝裡相見恨晚,果然按捺不得,為她算計了,都不落個好。

    趙楚勸道:「念奴休埋怨小乙,盧員外為人精細,卻不知那當官的也有蛇蠍心腸,只怕他便要來,倒教那梁世傑,好大藉口正教大軍來殺,也是不好。只難為小乙,既要全弟兄情義,又須照顧盧府上下,把個活脫脫的好漢子,也成了兩頭的不是好。」

    崔念奴囈道:「早知大郎有這許多分說,罷,你要全你兄弟情義,奴奴都依你便是,好歹天可憐見,不教泉下相會。」

    趙楚道:「也是小乙功勞,本當那兩個鳥廝,方出了大名府不敢下手,竟不防至此。」

    燕青於是將一番詳情說來。

    原來趙楚出了大名府,盧俊義萬千慨歎,閉了府門,那李固前來聒噪,為他一頓亂棍好懸打死,悶悶不樂,自與盧娘子說些悶話,那盧娘子得了崔念奴的勸,小意兒成全,柔順伺候了盧某,待他長吁短歎罷了,道:「官人既是憂心趙大郎周全,何不教小乙抄了近路往山裡等著?小乙機敏,便是他有許多人手在外頭盯著,防不住一人出去。如此,靜悄悄去,既不教官府來為難,也則全了官人恩義,往後相見,奴家看那趙大郎確是個好人物,與他分說便是。」

    盧俊義只是踟躕,道:「小乙畢竟一人,雖是辦事妥帖,難免教趙大郎不能釋懷,某本當尋了天黑自去前頭截住。」

    盧娘子道:「官人安排,也是好的,只怕那差撥幾個,趁了趙大郎無力,早早將他害了。」

    盧俊義吃了一驚,道:「尚不值此罷?」

    盧娘子勸道:「官人自在,奴家出身不甚好看,自小見那惡貫滿盈的吏胥,虎狼一般,便是有鐵打的漢子,耐不住他手裡狠毒。不見百千個上等門戶的,教他盤剝搜刮家破人亡?大名府幾年裡,許多自詡好漢,也有高貴門庭的,到頭來怎地?何況趙大郎遭他一頓毒打,那婦人雖有急智,架不住差撥們人多,又沒個貼心的周全照看,荒山野嶺一刀砍了,誰知?」

    盧俊義自覺十分有理,將早收拾了行李腳程只等上路的燕青喚來,依了娘子吩咐仔細叮囑,待將他打發去,盧俊義方待另眼相看,奇道:「大娘往日諸般懦弱,不有十分計較,便是有個主見,不肯說明,今日怎地說出這般有見識的話來?」

    盧娘子歎道:「奴家哪裡來許多見識,見那趙大郎,只覺他不過草莽裡漢子一條。及與崔氏分說幾句,十分欽服,方知這等人兒隨著的,不可以貌取人,又有君子與他十分相得,自然理會。」

    盧俊義道:「只這一番趙大郎來,某喜逢著個好對手,如今,更喜大娘變了性子。李固這廝,不是好漢眼裡的,辦事雖是精細,某也知許多齷齪,非是良人,只大娘當不得內院,只好將差遣都交他。既是大娘有這遭變故,就此收了內院的權,往後只管大娘安排上下,那廝自去打理生意買賣便是。」

    盧娘子又小心道:「府內上下,自是官人安排,只看趙大郎兩個,只影不離,十分嚮往。」

    盧俊義笑道:「這一番變故,某也生出些心思來,本是一腔的報國志,自詡手段了得,盼望上頭抬舉,好能征戰疆場,復漢唐雄風。如今只看趙大郎這般人物也淪落至此,慢慢死了心,打熬筋骨,也不須那般時日,自往後,多與你相得,只堪作個安度晚年的,足矣。」

    三言兩語,他兩個定下了章程,卻說燕青化妝出了盧府,抄了小路,遠遠在前頭探看,待夜半十分,見趙楚幾人歇了白羊廟,心驚道:「這白羊廟裡,雖是供了能斷是非明辨善惡的獬豸,奈何老天早是死了,大名府許多好漢,都被他在那裡算計了性命,這兩個差撥,得了賞錢,又有力氣,只怕不妙!」

    於是急忙趕來,正見那兩個將柴火往門前頭堆,一面搬了石頭要封廟門,不住道:「將這廝,正好此時結果了,便是剝不得面皮上金印,取幾塊骸骨回去,上頭許的三十兩金子,你我須平分。」

    燕青聽得大怒,待要將他兩個殺了,又尋思道:「趙大郎心如鐵石,不知究竟,倘若斷他後路,只得往山上落了草,往後不好,埋怨了來,倒教俺小乙做不得人,且留他兩個性命,只看他發落便是。」

    於是便在這兩個點火之際,燕青閃身跳出,喝一聲喊,勾肩搭背將兩個,當那殺豬的四蹄攢捆了,一腳踢開廟門,見趙楚無礙,緩緩鬆了口氣,又過片刻,自在叫喚醒來。

    趙楚聞言心驚,以手扶額心有餘悸,道:「非是小乙,我夫妻兩個,大火裡喪命。只看林教頭,山神庇護方在山神廟裡逃脫性命,這兩個賊,也來這般手段賺我!」

    燕青知盧俊義性子,臨來時,將盧府裡上好的內外藥物取了一包,熊熊燃起火來,瓦罐裡濃濃熬了藥湯,扶著崔念奴教她吃了。

    崔念奴抿一口,苦了臉道:「大郎何不自用,這物事,苦膽也不及,難以下口。」

    趙楚哄道:「莫藉口,落了病,只好開個藥湯喝了,方好。這般病重,回城不能,待要上路,又要壞了身子。」想想又道,「好生用了,待尋個村鎮,問裡頭的貨郎,討買幾副糖果,最是甘甜,不與你爭搶便是。」

    崔念奴得了羞,嗔道:「慣會胡說,又不是個稚童,拿甚麼糖果來哄?誠然是苦,大郎不如先嘗了,將那藥湯再熬個清水來,奴奴方肯張口。」

    她在病中,鼻息咻咻,萬分嬌憨,總是尋許多藉口不肯用藥,趙楚只好許諾云云,待她心滿意足,方閉了眸吞了氣,將那烏雲般藥湯灌了。

    燕青又喝令董薛,將另一幅藥湯熬著,取了膏子來,道:「哥哥鐵打的身子,本不虞虛弱,只那公堂裡的男女,亂棍打壞了氣脈,內服調理,外敷養傷。」

    於是褪了上杉,赤條條寬背上,不見紋繡,只有怒龍般傷痕,怕不有千百條多,橫斜爬滿,望而生畏,見之驚心。

    燕青方知,他那一身的本領,都是生死裡撈來,欽服道:「小弟雖是一身花團錦繡,平日也自得十分,今日見這滿身的傷,才知果然好漢裡,小弟遠遠不及。」

    待日昇,又換一貼藥來,趙楚精神漸漸好轉,扶了崔念奴,喝令董薛啟程,謂燕青道:「小乙在大名府,故舊熟人不少,倘若那有心的見你不到,平白教盧員外又受蒙冤,只將藥膏留下,回報員外趙楚十分感謝。」

    燕青道:「不可,前路莫測,小弟縱然歸去,心裡不安,且教小弟再送一程。」

    如此,往北又走兩日,趙楚自覺身子非是面目上看見的爽利,卻知也要出大名府,路畔歇息時候,又教燕青早早回去,道:「俺一身本領,也復了七七八八,不怕他兩個為難。」

    燕青與他相談,有個崔念奴遣詞造句,愈發知曉趙楚,十分不捨,道:「小弟也知,出了大名府,不能再伴哥哥遠行,幾日相交,相見恨晚,只請再走幾日,待哥哥痊癒,小弟自然回頭。」

    趙楚勸阻不過,他只想董薛兩個,有甚麼能耐,便有手段,三分力氣也能擊殺,不曾想更多。

    於是這般,往東北再行兩三日,這一天,到了蓋州境內,趙楚再三苦勸,燕青也知不能再送,只得依依惜別,再三拜道:「哥哥此去,一路逢林過水,須留三分謹慎,住店買酒,當持七分戒心,不怕那廝們明打明火並,只怕他下作骯髒手段算計。」

    趙楚取了他背上的藥,四下找尋,不能得物事,遂將腰間裹心的一方明鏡取了,道:「別無俗物,只這一個,往年征戰西賊時候,阿姐教人打造了親手裹上,十分珍愛。今與兄弟相別,相見不知年月,只這一方銅鏡,兄弟仔細用著,也莫教那腌臢小人暗算,山高水遠,後會有期。」

    燕青也將那不離手的川弩,將趙楚袖管裡藏了,垂淚道:「自是記得,往後念想,見此物,便如哥哥當面。這一把手弩,可貫短箭三支,勉強作個護身的用。」

    便在道旁,相互惜別,各自拜了三拜,拜住一點兄弟情分,垂淚而別。

    燕青望眼前頭山林,待不見了趙楚蹤影,暗思道:「那兩個潑賊,眼見哥哥身子未好,只怕更不去加害的心,俺只等他前頭走半日,暗暗跟了,再送幾日也好。」

    這蓋州,正在五行山西麓,漸漸地勢陡峭,山民頗少,蛇行三五日,方拐入昭德,更是險拔難行,又落一場小雪,崔念奴身子不見好轉,趙楚背負行不半日,又遭逢野獸,吃了一身傷,再出一身汗,冷顫不息。

    往山路裡,一路所見險關隘牢,桀桀如鬼雄,揚長道路旁,一側陡峭山峰,一側便是萬丈懸崖,將董薛兩個,一路走來莫不戰戰兢兢,看他模樣,似是絕了此處加害的心。

    往昭德內又行半程,方出了大山,正是一處開闊地裡,前頭看有炊煙,似是人家,遠遠望來,卻不知更有多遠。

    自官道上下來,抄了小路又行半夜,前頭個草石場,荒蕪不有許久,裡頭火盆廚屋尚在,院子足有兩畝大小,外頭鬆垮套了鎖,董超一刀砍開,兩個自尋草屋歇息,趙楚扶了昏沉沉崔念奴,將那破絮裹了,吃些熱湯,疲憊捲來,漸漸入睡。

    陡然間,不知時辰,外頭裡紅光通天,崔念奴尚夢囈,道:「大郎又生頑皮,將大火升來作甚麼?」

    趙楚吃了一驚,陡然念起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再將白羊廟裡那廝兩個算計想起,慌忙挑起,將崔念奴裹住了身子,縱身往門口一條,砰然作響,那門扇,自外頭已是鎖實了,可憐他一身力氣,如今怕只兩三分,跌撞不開。

    自窗縫往外看,這草石場,本是燒炭烤瓦的,雖落一場小雪,不能掩埋乾柴,轟然燃著了,不片刻席捲而來。

    趙楚心下既怒又驚,揚手罵道:「把你個昏了頭腦的,明知那廝加害,不曾提防;明知一把水火無情,不查草石場好生古怪,管教葬身火坑裡,怎見得明日?」

    大火漸漸迫近,崔念奴面紅如潮,鼻息已亂,只道:「內裡冷,外頭熱,三伏天裡吞了冰,只怕與郎分別,只在今日!」

    趙楚先亂了手腳,看那大火席捲而來,心下發橫,將個一身的力氣,都往那手臂上匯聚,大喝一聲開,一拳衝破寸半的木板,再復一拳,破開口子,攬了崔念奴往外一撲,那大火雖未近身,卻將頭髮燎燒,已起了卷。

    胡亂地上抓了泥水,將身上破絮打濕,將兩人頭臉蓋定,奮起神勇往火堆外一竄,迎面都是灼熱,忽覺背上劇痛火燒,情知遭了算計,不敢看外頭,只鼻端都是烤焦的氣,待覺灼燒漸小,扯開被物,竟沖在外頭,低頭去看,崔念奴安然無恙。

    趙楚心下大喜,忽又覺不妙,只探身一貼,崔念奴早氣若游絲,分明覺不到好歹。

    心裡慌亂,急忙避開背後一刀,環顧而去,七八個漢子,掌著朴刀長槍,四面攢來,口頭叫道:「把這賊配軍,殺了差撥造反,快快一刀砍了。」

    趙楚就地躲閃,一面細細觀察,驀然喝道:「梁氏滅我之心不死,原來竟是你!」

    這幾人,分明便是梁采芷身邊隨從,趙楚依稀記得面孔。

    那幾人,更不搭話,只管亂砍,驀然,趙楚只覺懷中一冷,崔念奴張口將淤血吐出,那氣絲,又弱了三分,眼見香消玉殞,就在眼前,卻她此刻醒來,竟能吐出話來。

    趙楚不敢怠慢,手起將川弩打出,三五步遠近,那漢子們面目中箭,仰面便死,眨眼喪卻三個。

    一人便喝:「這廝竟有弩箭,仔細不須吃虧!」

    崔念奴仰著面,手腕裡不有半分力氣,支撐了往趙楚面上貼來,呢喃笑道:「大郎休要亂失進退,奴奴先著了涼,又吃了熱,病理中,同與內外衝突,就此去了,也是合該。」

    趙楚恨怒如狂,劈手將那川弩往搶來漢子面目一丟,轉腕奪他朴刀,再復一遞,攔腰殺了,順手劈死側近同伴,那漢子,便只三四個在。

    不及防趙楚病中,竟也堪比猛虎,那漢子們自覺早間將他路數記了,便是正經廝殺,也須不讓分毫,哪想方見面,先喪一半。

    看那三個圍聚一處,趙楚自知機不可失,將崔念奴輕輕放了,虎撲而去,擲刀再刺一人,合身扭住一個,拳頭無力,便將那牙齒狠狠落下,一口正中脖頸,卡嚓一聲響,紛揚半兩肉,那人喉管為他咬破,格格有聲,轉眼,也死了。

    所剩兩個,只看趙楚面目血染,口中如嵌血盆,駭喪了膽,一聲喊,一個要逃,一個去搶崔念奴,不及半路,腿骨這段,低頭看時,一把朴刀,竟將大腿下,刀切豆腐般砍斷,再抬眼,只一抹雪光,斗大的頭顱,沖天而起。

    至此,只那一個逃跑的,已出了數丈之外,趙楚心中怒極,卻也靜極,方圓裡,都在寸步之間,將一把帶血的朴刀丟在手裡,望定那人背心,喝一聲著,那廝吭也不能,一個透心涼,登時死絕。

    扭頭看草石場,火光接天,想那董超薛霸,恐怕早為這幾個燒死,趙楚不去想他,快步將崔念奴抄在懷裡,竟覺她鼻息漸穩,面燒如霞,不由悲從中來,哽咽失聲,只不流淚,卻說不出話來。

    崔念奴抬手按他眼角,宛如那日闌珊叢初見模樣,只眸光瀲灩,十分有神,不復垂垂死氣,歡喜而道:「奴奴就此去了,郎莫悲傷,也莫遷怒了他,都是這世道不好,不教早逢,不教貪戀,待奴奴去了,郎若有心,須當振奮,莫日夜念想,又壞身子。」

    趙楚陡然厲聲大叫,卻如管弦嘔啞,原來咽喉裡滿是煙火,又添了一口氣,翻滾不出,唯只那幾個字,清晰吐出,道:「只是好恨!」

    崔念奴摩他刮了皮肉的手,又將臉面貼了,緊緊地道:「也不恨,恨也傷身。奴奴去了,見郎掛念傷心,又是歡喜,又是心疼,只這將死的殘敗身子,便有天大的惱恨,只教奴奴一人擔負,郎在世間,尚有許多大事,切莫分心。」

    不待趙楚言語,崔念奴言語急促,強笑道:「非是郎不愛惜奴奴,只那著火的木樑,鬼神也抵擋不得,不須怨恨,只是咱們命苦。」

    趙楚淒然道:「是極,是極,只是咱們命苦,都教別人落了好去。」

    崔念奴促然道:「常言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奴奴自梳頭來,頗有些人手,都在江北安排了,郎要做大事,莫忘往師師那裡,將他等取來,耳目,好比性命,切莫輕賤,只看奴奴面上,尋常隨侍的幾個,最是貼心,早晚安排個妥當的人家。」

    趙楚將她捲了,往遠處村鎮裡疾奔,一邊道:「不慌,趙楚拼了三十年性命不要,問這老天,只討我妻平安,待尋個郎中,些許傷寒,手到擒來。」

    崔念奴搖頭笑道:「只怕不合用,郎莫費心,只最後幾個甜蜜的話,一併兒說出。郎在世間,切莫輕信,切莫生怒,義氣相投的,也須分辨三年五載,予人好處,須留後手。奴奴雖在九泉,魂系君側,日夜焚香,只求奴奴的郎安泰無恙。」

    言畢,那口中的淤血,又迸發般吐出,趙楚大駭急忙駐足,尋個僻靜,將崔念奴死死抱了,本相識以來,不覺甚麼,只多個貼心的人,如今生離死別,眼見她命懸一線,心頭空空的,好似沒了魂魄,悲極,卻流不出半滴淚來。

    崔念奴仰面望了蒼穹,教他死死抱了,大聲道:「天下之大,只大郎方寸懷抱裡,才最乾淨,奴奴不惱不恨,只求就此去了,不復在這骯髒塵世裡打滾。」

    這話出口,漸漸低洄,漸漸少了生氣,漸漸少了聲息,只她一絲留戀,鎖在那雙臂之上,不肯軟軟垂下。

    趙楚驀然失聲,如失侶雄虎,斷翅丘雁,一股子恨天怨地,直衝雲霄。

    一聲吼方落,一叢腳步遠遠趕來,趙楚只覺已失了知覺,將崔念奴輕輕放在雪地裡,挑起腳下朴刀,指了夜天,淒厲叫道:「把你個賊老天,將我半生性命,只換我妻平安,如若不肯,行走天下,刀槍到處,只管亂殺,寧教蒼生混亂,不教天地伏安!」

    他這一腔的怨怒,將滿滿的自責,都化作一刀的殺氣,火光影裡,背後冒出十七八個大漢來,見他,吃了一驚,持刀槍來看。

    正是,世道敢教癲狂,把刀逆了上蒼,不見惡貫滿盈的,福壽滿堂,那清白的,鬼門關裡也遭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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