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哇塞,先生,這小子長得太正點了!不會是你兒子吧?!」
「義子。浩宸,今日起你便做他的師父吧。」
「行行行,你說什麼我都遵命!」
那白衣的書生轉過身來看著我,我不敢去看他,因為他的白似要將我眼中的猩紅一點點滌清,然而我絕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若沒有了這血的記憶,我還要拿什麼去恨?!
我倔強地使盡渾身解數,只為將自己的視線從那美得已非凡人的男子臉上移開。
可是,我的努力只是徒勞,他像是能攝住人心魂一般,逼得我沒有辦法反抗。
「哼」那白衣書生看著我挑眉一笑,搖了搖頭,再次轉向了他身邊的那個青衣男子。
若說這白衣書生深得讓我完全無從探究,那麼那個青衣男人則簡單得反讓我覺得費解。他就像是個女子,那麼豪放隨意,那麼恣狂任性。我的爹爹是個沉靜溫柔的男子,即便他面對君家時總會露出威嚴的模樣,可他依然只是個堅強的男子。而我見過許多許多男子,卻沒有一個能與眼前這二人有哪怕半分的相似。
也許注意到我的打量,那青衣男子轉頭看著我咧嘴一笑,眼睛瞇成了一道細細的彎彎的縫:「小子,你可走運了!」
走運?呵,這是怎樣滑稽可笑的字眼?!我在一夜間失去了一切,而他居然說我走運?
我冷眼看向那青衣男子,他該是看懂了我眼中的嘲諷不屑,可他仍舊莫名開心地笑著。
「先生,你要我教他什麼?你教我的占命術?」
「他已經是你的徒弟了,教什麼你自己做主吧。」
「哈?!可他是你兒子,你就由得我誤人子弟?!」
那青衣男子的表情變得很誇張,我沒有見過任何男子露出這樣毫無教養的模樣,我看著他,看著那白衣書生,最後選擇沉默地轉身離去。
梁浩宸確實沒有教我什麼,因為他自己已經疲於應對那兩個對他窮追不捨的女子了。赤族的族長敘紅霜,古道門的門主六道無常姬花無常,這是兩個放之整個江湖都如雷貫耳的名字。爹爹曾說過,這兩人算是為數不多的單是其存在已能對君家造成影響的女子。然而我不解於這兩個女人對他的執著。他身邊已經有個極美的女人,她叫鳳魅,溫柔嬌弱到讓我皺眉,可他對她卻憐愛不已,總是將她帶在身邊小心翼翼地保護。只是,那個女人卻遠比她看起來的更深不可測。我不知道梁浩宸究竟知不知道鳳魅的手段,她雖是個常常在他懷中委屈垂淚的女子,卻也是個面對敘紅霜和花無常都可以冷言嘲諷面不改色的女子。
我的生活中只有《流觴十式》和報復的恨意,而這四個人,便是我唯一的調劑。
「功課如何了?」
功課?哪裡來的功課?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白衣書生,沉默著沒有出聲。而一旁梁浩宸正死命地朝我擠眉弄眼,我不想看,乾脆地扭轉過頭去。
白衣書生緩緩站起身來,而隨著他的起身,一股驚天巨力卻憑空壓到了我的身上,我承受不住地跪倒在地,竟連抬頭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我明明已經突破了《流觴十式》第四式,可是在他面前,我卻仍舊只是個廢物!
我以為他要懲罰我,可他卻根本沒有看我,只是轉身入了屋,並將梁浩宸也喚了過去。
為什麼他已經離開了,可那股巨力卻還是壓在我的身上?!這絕不是普通人能擁有的力量,他究竟是誰?!他是不是能幫我報仇?!
等白衣書生和梁浩宸出來,我已經無力地癱倒在地,那書生走到我身邊低頭俯視著我,我愈是仰頭回視,愈是顯得自己渺小。
「我想見到並不是這樣的君家。」白衣書生微微勾起唇角,又是那般輕蔑嘲諷地撇了我一眼,「若說你爹君南與雲落還有一分似,那你現在則是完全讓我失望了。」
我愣住了他究竟在說什麼?
白衣書生離開了,梁浩宸將我從地上扶起來,他拍了拍我的頭,牽著我走到小屋外的湖邊。他伸手指著水面,我下意識地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個幼小的,漂亮的,可除了冷漠恨意再無生氣的人是我。
「九音,你是男人,」梁浩宸看著我輕狂一笑,抱手懶懶道,「是男人就要學會隱忍,日子還長著呢,急什麼?」
他說的太過容易,我卻無法坦然接受正因為是男子,難道不是更應該珍惜歲月嗎?而厚積薄發,不都是對女子而言的嗎?
我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我依舊廢寢忘食地練武,我沒有避諱過梁浩宸,他也從來沒有問過我。他依然被那兩個女子糾纏,而如今的她們,竟然一同成了他的妻。
這樣驚世駭俗的男人,我只覺完全不可理喻。
隨著我武功的精進,我漸漸察覺到了自己的改變。我開始變得像個幼稚的孩子,用自己都不明白的方式燦爛而虛偽的笑,我開始單純地喚梁浩宸師父,開始在談論中叫那書生義父,然而在梁浩宸沒有掩飾的欣慰背後,我卻開始虐殺著無辜者的性命。
短短一年中,我創建了真魔宮,網羅了大批高手,可我的勢力卻全然建立在血腥的暴力之上。真魔宮的力量愈漸強大,可我卻也愈發開始懼怕起嗜血的自己,並且我心裡明白,用殺戮換來的永遠只會是屈服,而不是忠心。
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殺人的**,也沒有辦法停下《流觴十式》的修煉。
誰可以幫我?誰可以救我?!我只想報仇,並不是想成魔!
「師父」
我第一次主動站到梁浩宸面前,第一次毫不掩飾自己的無助。
梁浩宸久久地凝視著我,最後終於深深歎了口氣。
「哎是我賭輸了。我原以為這裡雖然女尊男卑,但也只是地位的不同卻沒想過,也許這裡真的是一切都不同的」梁浩宸笑著伸手拍了拍我的頭,隨即將我抱了起來,「別擔心,我帶你去找先生。」
「君九音,那晚你本該已經死掉,我救得了你一次,卻救不了你第二次不,是我不會願意再救你第二次。」
我知道,他生氣了,不亞於初見那晚的憤怒。可是這次是我錯了,我還能有什麼辦法?
梁浩宸拉了拉我的手,笑著對義父道:「先生,小九是犯了錯,可是俗話說事不過三,你看他這麼小,就再原諒他一次成不?」
我咬了咬唇,低頭沒有說話。
「先生。」梁浩宸蹲下身來看著我笑了笑,隨即轉頭道,「想必你也聽過一句話,『沒有經歷過血海深仇的人,沒有資格說出冤冤相報何時了這樣的話。』」
頓時感覺到週身氣息忽然緊繃,梁浩宸拉著我的手不易覺察地抖了抖。我知道他不會武功,要承受義父的怒氣一定比我更加困難。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忽然就明白了這個冠著我「師父」名號的男子對我的好,可是,我是真的不希望他因為我犯的錯誤而受到遷怒。
猛地跪下,我定聲道:「是九音不對,請義父不要生氣。」
「先生,我以為我已經知道你將小九交給我的理由。既然你無法親自得到答案,那麼我可以告訴你,君九音是個好孩子,他配得上你的『君』姓。」
他們又在進行著我聽不懂的對話,可是這次我卻只是靜靜地,認真地聽著。
接下來的幾天裡,師父給我出了許多在我聽來匪夷所思到讓我羞於去做的主意,我不知道那些事有什麼意義,可我知道他做的都只是為了我好。
捧著墨跡還沒干的畫,我將它推到義父面前:「義父,這是九音畫的畫,你給九音題詩好不好?」
以前我也曾讓爹爹做過這樣的事,而現在,眼前的人卻換作了我的義父。
義父沉默了很久,終於將我畫的畫拿了起來。
那是一幅渾厚宏大的山水畫,師父說,義父什麼東西都看得很空,他不喜歡傷春悲秋的惆悵,不喜歡風花雪月的情趣。雖然這就是爹爹一直教我的東西,也是這個世界的每個男子都在學習的東西。
「哼,你師父教你畫的?」
我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以這裡的男子來說倒是難得,不過在我看就難免是邀寵之作了。」
是,這畫我自己很滿意,可這確實也只是邀寵之作,因為,這天下男子本就不是為了指點江山而生。
義父拿過筆,只略一沉吟,隨即文不加點洋洋灑灑,一首七絕立時赫然紙上。
探頭一看,只是二十八個大字罷了,我卻頓覺那畫已然不再是我能達到的境界。
「青山落綠負古河,千舟恨泛幾時歌?今朝怒海今朝浪,明日狂潮明日波。」
這樣的胸襟,這樣的氣概,我沒有想過,也不敢去想。
我怔怔地看著那最後兩句詩發呆,恍惚中,只聽義父的聲音躍入耳中:「真魔宮就順其自然了。你以後每兩年都到瑯嬛書會去,等一個能寫出《蘭亭集序》的女子,只要跟著她你便能拿到迎君箋,替君家雪恨只是莫要執著於仇恨,錯過了你真正想要的東西。」
我猛然抬頭,眼前卻已無義父去向。
「我就說對他那種刀子嘴豆腐心型的要用柔情攻勢嘛,」我轉頭,只見師父正笑意盈盈地看著我,「你只要按先生說的去做就是了。」
「是。」
「這本《西風訣》是先生讓我交給你的,他說《流觴十式》不能中途停下,否則你一定會元氣大傷,所以先練這個壓著。」
我接過書冊,點了點頭。
「不過嘛」只見師父忽然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隨即有些詭異地笑道,「沒想到讓你等的是個女的」
我不解地看向師父,他卻只是笑著不再說話。
彼時,我尚不知道未來等著我的究竟是什麼,我只知道,只要我耐心的等,終有一天我將為君家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