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十三,」看著上面那張威嚴的臉,我恭順地伏低了身子,「這就是我昊綾帝王傳承之物君印。你已通過朕的重重考驗,今日朕便將之交付於你。」
「是。」我恭敬地跪下,高舉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個精緻的盒子。
「朕自你六歲起就開始對你悉心培養,如今你也算不負朕望,當能成為一代賢帝。朕本勿需急於此時,只是眼下三國暗湧無數,洛華遲早暴露其狼子野心,朕有意御駕親征先發制勝,到時候,便由你監國。」
「兒臣知道。」
「朕已擬旨封你為太女,明日早朝便著人宣讀。你年紀尚幼,可覺為難?」
「回母皇,胭兒早已做好準備,母皇盡可放心。」
離開暗室前,我終於忍不住,轉身向著母皇跪了下去。
「還有何事?」
「兒臣有一不情之請」
母皇面露意外地挑了挑眉,沉聲道:「說。」
想到那白蓮般的人兒,我忍不住勾了勾唇,抬頭定聲道:「兒臣想立何年為後。」
母皇一愣,隨即呵呵地笑出了聲:「他本就是你的,怎麼,還怕有人能搶了去?」
「不是」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畢竟我並沒立過其他侍君
母皇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尷尬,更是朗聲笑了起來:「那素家的兒子確是天人之姿,難得的是更兼具國父之質,朕早就看好了這個女婿,他若為君後朕自是不會反對。你也無須害臊,女大當婚男大當嫁,到時候自能琴瑟和鳴。」
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些微微發燒,我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你尚無侍君,繼位之前倒也可先納幾個侍子,習得些傳嗣之道。」
我一怔,幾乎不假思索地就伏在了地上:「母皇,兒臣不想娶其他男子,兒臣只要何年一個!」
然而這次等到的不是母皇的笑聲,卻是一段漫長得似乎沒有盡頭的沉默。
我不敢抬頭,只能靜靜地跪著。
「你、說、什、麼?」
我驚住母皇她怒極。
「兒臣」
「混賬!你既為太女,就是未來的帝王,當有後宮三千傳宗接代,怎可只娶一人?!」
「母皇」我盡可能放緩語氣,卻沒有改變言語中的堅決,「兒臣定會替皇家育下優秀的繼承人,可是,兒臣只要何年一個。」
「荒唐!」
我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跪著,沉默著,堅持著。
那個白蓮般的人兒,除了他,我看不進別人。我不屑齊人之福,只求莫委屈了他。
母皇真的氣極了,重重地拍桌站了起來:「十三,這是你第一次讓朕失望!」
「兒臣知罪。」
「站起來!」母皇邁著沉沉的步子,一步步走到了我身邊。
我聞言站起身來,轉頭與她直直對視。
「朕不允。」
我一震,又要再次跪下,母皇卻怒喝一聲止住了我。
「若你執意只娶他一個,朕便馬上將他指婚給老二。」
「不!」不!我無法想像他嫁給別人的樣子,幾乎是沒有理智地,我大聲地驚呼出來,「母皇,是兒臣不孝,可是兒臣只有這一個要求,其他的一切我都聽您的!」
母皇臉色又是大變,幾乎是恨恨地看著我:「朕擇日便替你選侍。」
我不顧她的禁令重重跪倒在地:「就算是娶了,兒臣也不會碰他們!絕不!」
腰上猛地劇痛,母皇一腳踢在我身上,我穩不住地翻倒在一旁。忍住疼痛,我再次爬起跪在天子腳下。
「懇請母皇成全!」
母皇蹣跚回桌旁,跌坐在椅上,痛心開口:「他也許會毀了你啊!」
「不會!絕對不會!何年是兒臣的白蓮,是會與兒臣攜手一生的男子。他不會害我!不會!」
「朕不怕他害你,你是朕選出來的女兒,沒人能夠害你。除了你自己。」
我自負這世上沒有我不懂的東西,可是此刻,我聽不懂母皇的話,我只能堅定地跪在下面,第一次向人卑微地祈求。
「求母皇成全!」
又是讓人窒息的沉默。時間一點點過去,氣氛一點點緊繃。我不怕母皇怪罪,甚至不怕丟了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女之位,我只怕怕委屈了我的白蓮花。
許久,我終於聽到母皇歎息。
「外毒尚可醫,心毒不可愈。十三,帝王之愛,最是無解,一著不慎,便是死毒攻心但願你不是洛華玄王之屬,為一男子,惹傾國之災」
傾國之災?不,不會的。何年是我的福,又怎會是我的災?
草草結束與心腹之間的議題,我收起嚴肅的表情,換上那人最喜歡的燦爛笑顏,急不可待地便出了宮。
今日是大相國寺一年一度的帝釋蓮節,我們三人約好,每年都要來此處賞蓮。都怪太女要處理的事務太多,不然我也不會落在二姐後面了。想到就要見到我的白蓮,我忍不住勾唇好想他,好想他,只一刻不見都會好想他!
只是,我卻看見他站在她身邊巧笑嫣然,她伸手替他拈下發上的葉兒,俯身到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便見他笑得若破了一池塘水的夏風,那麼美
心痛,窒息,恐懼這感覺,是什麼?
他是盛夏的白蓮,她雖有些笨拙,卻溫柔得如一汪浮水。他們二人,也是絕配的不是嗎?
我忘了,我竟從未問過他,他可願意
緊緊揪著胸口,我強令自己定神蕭簡胭!不要這麼患得患失!這不像你!這不像你!
可是,卻依然莫名的心痛著,害怕著
等她離開,我急急地追了上去。強打精神綻出笑靨,我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可是,卻壓抑不下惶恐的焦急。
「等我繼位成了皇帝,江山也好,榮華富貴也罷,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何年,你要嗎?」
原打算遲些再告訴他,可我突然無法容忍再有任何的變故。因為,我突然對自己的感情產生了失控的恐懼。
我的白蓮呆呆地看著我,抽回被我緊握住的手,側頭避開了我的視線。
他想到了什麼,能笑得這麼美,這麼滿足,這麼幸福
「並不是所有男子都想做君後,也並不是所有男子都只心繫帝王,我想要的,她縱是個凡夫俗子,也給的起。」
我的白蓮?不,他也許並不是我的白蓮。
狼狽地,連一眼也不敢回視地逃離,那一刻我終於知道,母皇說對了,他是我的禍。
我想殺了她我想毀了他我想,狠狠地撕裂我自己。
他是愛我的,我知道,他的眼神明明是愛我的,那只是一個言語的誤會,可它卻讓我明白,自己不能愛他了。
若為他,我連對她都起了殺念,我還會有什麼不敢?!也許終有一天,我的瘋狂會連著他也一併葬送。這樣的愛太可怕,我反抗不了,更承受不起。
我是昊綾的太女,我有千千萬萬的子民,我不能只愛他,不能只看著他,若失去了他,我的世界,我的夢想,還有我的心,都會全全崩潰再無一絲回轉的餘地。
我太明白自己應該要做什麼,所以我太明白他對我而言有多麼危險若沒有他,我會是昊綾最賢明的君主,可我遇著了他,便再顧不得江山,有朝一日若失去他,我定會毀了這萬里河山,最後墮入煉獄,再不得輪迴之法
那時,我的白蓮會被染成血色,而我自己,也將成為永遠死寂的慘黑。
帝王之愛,便是禍端。我早已學會,卻沒想到會要面對。我不能愛他,我不能有這樣的弱點,我不能毀了他,也不能毀了千萬人的江山。
此時此刻我深深懼怕著,懼怕著這樣愛著他的自己。
可是,我怎能不愛他啊。
「母皇,兒臣會將君印交給二姐。」
「」對方沉默著,似乎連看都不想再看我一眼。
「母皇您曾說過,君印是先祖傳下的力量,只傳承於帝王之間。皇家中人雖知道它的存在,卻不知其真相,不得其信物。既然兒臣選擇了放棄,一山不容二虎,兒臣不會做新帝的隱患,更不能讓二姐做個名不副實的皇帝。」
母皇沉默許久,終是開口:「交出君印,你又如何自保?」
「走一步,是一步。若可以,還請母皇賜旨,放我去蜀州罷。」
「那你的白蓮又當如何?」
我微微一震,垂下了眼簾:「兒臣的這個身份,注定將來四面危機腹背受敵,我絕不容許讓他為我所累只盼他嫁入尋常人家,太平長生。」
「你已經想好了吧?若有人妄圖探究君印之秘,必尋你下手,到時候」病床上的婦人憐惜地看著我,一夜花白的頭髮難掩衰老,無聲地控訴著我的懦弱,我的不孝,「你還是步上了她的後塵」
「是兒臣不孝。」
除了皇帝和太女,君印的力量不能再流入第三人手中。所以,若我不當太女,便只能是死。
「罷了,罷了翎兒她,定也能治好這江山。」
母皇疲憊地閉上了眼,我靜靜地看著這個終是畢生理想落空的母親,默然離開。
是,都是我的錯。耽擱了母皇的親征大計,辜負了母皇的期待教誨,傷了何年的心,傷了二姐的心
「紅豆,你當知道怎麼辦。」
「是,屬下明白。」
面前的女子接過盒子,低低垂首,隱去了她的神情。雖看不見她的表情,可我了然到只能苦笑紅罹,你一定很失望吧?
「為什麼?!胭妹?!」
我看著面前這女子與我肖似的臉,不知該不該繼續維持臉上的笑意。
「二姐,是我辜負大家,我無話可說。只請你替何年尋個好人家,不要讓任何人傷他。」
「為什麼?!」
為什麼?是啊,為什麼呢
「將蜀州封給我吧,我不想再待在這裡。」
「不,胭妹,我要理由!」
理由嗎?
我看著這從小一直疼愛著我的姐姐,忍著早已盈在眼裡的淚,側開頭去,緩緩道出殘忍的話語:「你知道嗎,你覬覦我的心思,很齷齪,你凝視我的眼神,很骯髒。待在你身邊,我喘不過氣。」
抓著我的手猛地一震放開,我轉頭藏住眼淚,慢慢離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未寒,你怎麼從來都不碰我?你嫌棄我?」
我仰頭飲盡杯中烈酒,搖頭輕笑:「你是四姐的人。」
那妖媚的男子坐到我腿上,風情地勾著我的脖子,在我耳邊輕輕吐著氣。
「可我不喜歡她,我喜歡你。」
「無星,」推開身上的人,我重新斟了滿杯酒,「回去吧,不要胡鬧了。」
「你不喜歡我嗎?」
「喜歡。」你像極了我的白蓮,我怎會不喜歡?哪怕,你只是一朵流著毒膿的罌粟。
「那你為什麼不碰我?」
「我說了,你是四姐的人。」
「那你吻我一下好不好?就一下。」
吻?我伸手撫著眼前男子的唇,那麼柔軟,那麼誘人雖不是他,卻又像極了他。我失神地靠過去,我想吻他,想用力地咬住這唇,可是
我猛然撤離了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是我的白蓮!可我只是個懦夫!我不配碰他!不配!
懷中男子癡癡地看著我,眼中是掩飾不住的苦痛。可苦痛之外,那抹深藏已久的堅決、狠厲,也終於不再動搖。
「未寒,讓我為你斟酒。」
我是個懦夫,就連死,也不配死在你身邊。
我是個懦夫,就連死,也還要靠傷害別人自欺。
何年,你要原諒我的懦弱,我愛你,卻懼怕著愛你的自己;我愛你,卻不能為你,惹傾國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