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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卷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532章燕王朝奏請安豐,察罕夜使通浙西1 文 / 趙子曰

    第532章燕王朝奏請安豐,察罕夜使通浙西1

    朱元璋意欲謀取浙西,劉福通打算二桃殺三士,對於這些,益都當然並不知曉。

    不過,卻正如丁國珍等的判斷,便在接見過徐、宿二州降將後的次日,果然有人上書鄧捨,提出建議,認為應該即送奏折去給安豐、請求封賞。

    上書之人不是洪繼勳,更不是吳鶴年、羅李郎等,卻是一個誰也沒用想到的人,——劉十九。

    早些時日,這劉十九奉旨來益都奪權,不料卻三下五除二地就被鄧捨給輕易收服,雖然在明面上還是劉福通的「暗樁」,實際上早投靠海東。

    既然已經投了海東,為榮華富貴計,總得立些功勞才是。只是無奈,劉十九文不通、武不成,認不得幾個字,更沒有出色的將才武略,一直以來,最多當安豐有聖旨、使者來的時候,幫鄧捨說兩句好話,替海東打打掩護。除此之外,別無貢獻。

    劉十九對此十分不滿。

    他乃劉福通的族弟,本在宋政權中頗有地位,之所以肯將之捨棄、轉投海東,為的還不就是因為看起來海東更有前途,說白了,可以得到更多的權勢?今得濟寧、徐州捷報,他頓時想起早先初來益都時的一個任務。

    當時來益都,他有兩個主要的任務,一個是奪權、一個是促使海東南下攻取徐州。現今徐州已下,雖然晚了些,可一來對他本人來說,也算是完成了小明王、劉福通交付給的使命;二則對海東來說,也可以說是「遵奉」了聖旨。——既已遵奉聖旨,順利奪下徐州,豈不正好邀功請賞?

    他能多次代表小明王、劉福通出使益都,首先就說明他不是笨蛋;後來又能果斷轉投海東,雖或非「俊傑」,但至少說明他對當前的局勢、時務也還是頗有把握的。他有自己的分析。

    在上書鄧捨之前,他的親信有人不理解,說道:「燕王明尊朝廷,實有異志。今取徐州,實與安豐聖旨無關。大人本劉太尉密使,雖得燕王青睞,但身份不免尷尬。值此時刻,又何必上書、諫言燕王請朝廷封賞?」

    言下之意,鄧捨對朝廷並不感冒,且隨著勢力的發展,已漸有自立之意;而你劉十九曾為劉福通的密使,在這個時候忽然上書,諫言他請安豐封賞,豈非自討沒趣?平白使其懷疑你劉十九還是站在朝廷一邊的?

    劉十九不以為然,說道:「此小人之見。」

    「那以大人之見?」

    「燕王雄圖偉量,見俺此折,必不疑反喜!」

    「此話怎講?」

    「燕王固有自立之意,但是他的勢力大多數卻都在遼東、海東與山東,沒有影響到中原,更遠遠達不到江南、淮泗。囊時,明王、劉太尉起義,佔據河南、西入關內,縱橫河北、馳騁三晉;卷而向南,略淮泗、下江南,一時天下響應,盡皆我宋之將帥。……,今雖勢衰,兵散將逸,但是正如一句俗話說:『虎死威不倒』,有多少的鄉野好漢仍舊是以安豐馬首是瞻?又有多少的江湖英雄依舊視劉太尉為大英雄?燕王儘管名震海東,較之劉太尉,遠不及矣!」

    他大致概述了一下劉福通的名望後,把話題拉到了眼下,說道:「遠的不說,只說淮泗。俺且問你,今朝廷退守安豐,偏居一隅之地,與盛時相比已大大不如,可韃子卻為何沒有在攻陷汴梁後對我繼續展開進攻?」

    「一因有燕王在山東牽制,山東不平,察罕不敢冒然舉兵;二來淮泗間多我白蓮信徒,人多勢眾,韃子縱使來攻,亦難速勝。」

    「不錯!想當年,劉太尉起事便是在穎州,穎州位處何地?」

    「正處淮泗間。」

    「正是!昔日朝廷在汴梁,雖盛實虛;今日朝廷在安豐,雖小實堅。單州野戰之餘,燕王突襲徐州,意圖很明顯,是想南下淮泗,遠謀江南!我安豐朝廷、劉太尉既然在淮泗間有偌大的名聲,他又怎麼會不顧忌?」

    「大人是想說?」

    「燕王有實力,但在淮泗間卻沒有太高的名望。故此俺以為,當俺諫言請安豐封賞時,他必定不怒反喜!畢竟,有了朝廷的封賞,就等同有了劉太尉的支持。有了劉太尉支持,攻略淮泗的阻力必定就會減少許多。」

    劉十九的分析不無道理。

    他是劉福通的族弟,跟著劉福通一起的起義,深知劉福通在淮泗白蓮教徒中的威望。

    韓山童、劉福通都是白蓮教的會首。

    比如韓山童,世傳白蓮教,他的祖父就曾因「以白蓮會燒香惑眾」而被謫徙過;再比如劉福通,他是穎州界首人,不但是白蓮教的會首,並且是當地的豪富。淮泗流域確實是最受他們影響的地方。這也是為什麼在汴梁被攻破後,劉福通等還可以在安豐堅持這麼長時間。

    如果鄧捨有意淮泗,對這一點是必須要考慮進去的。

    果然,在接到劉十九的上書後,鄧捨非常高興。

    其實,鄧捨早有此意,只是一直不得空,沒有將此提上議程罷了。他的高興還有另一方面原因:劉十九畢竟有著朝廷使者的這一層身份,由他上這道折子,終歸要比洪繼勳、吳鶴年等提出來好上許多。

    所以,幾乎沒多做耽擱,便在當天下午,他就准了劉十九所請。並當即選定了出使安豐的使者,定於明日一早便就前去安豐請賞。

    ……

    剛剛處理完此事,堂外時三千進來,說道:「大將軍,您的坐騎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動身。」

    鄧捨愕然:「動身?去哪裡?」

    時三千更愕然:「大將軍您忘了?前天與城外大營諸將飲酒,席上您答應了郭從龍等的請求,約好了今兒下午出城打獵。」

    鄧捨「哎喲」一聲,以手加額,輕輕拍了兩下額頭,說道:「瞧我這記性!竟給忘了。」一邊說,一邊隨手翻了翻置放在案牘上的成堆奏折。

    「那,您是還出城不出?」

    此時天色尚早,遠望天空,蔚藍如洗。

    鄧捨沉吟片刻,做出決定,說道:「既然約好的,便如軍法,不可言而無信,當然要去。也罷,自濟寧開戰以來,多日未得歇息,便趁這個機會放鬆一下。……,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閒!啊?哈哈。」

    洪繼勳、吳鶴年等皆在堂上。

    吳鶴年湊趣,說道:「『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主公精通兵法,深諳『師老無功』之理。該歇息的時候自然應該好好歇息!」

    「你這話說的不錯!老吳,這段日子,你也累得不輕,也該放鬆放鬆。今兒下午便隨我一起出城打獵,如何?」

    吳鶴年嚇了一跳,連連擺手,說道:「就臣這能耐,騎馬走路已是勉強,怎能與主公相比,文武雙全?」

    鄧捨心情不錯,和吳鶴年開玩笑,故意沉了臉,說道:「我下過一道令旨,『教海東秀才學騎射』。老吳,你雖位居高職,卻也是秀才出身啊。距我下此令旨已有數月,怎麼?你還沒學會『騎射』之術?」

    「主公,您就饒了臣吧。」吳鶴年撩起袍子,便在堂上露出毛腿,用手指著,伸出去請鄧捨觀看,說道,「主公請看,這道、這道,還有這幾道傷,全是前陣子學騎射摔的!」

    「哈哈。我與你說笑耳。」鄧捨轉問洪繼勳,「先生有意否?」

    洪繼勳自比孔明,清高孤傲,素來瞧不起武將,雖也能騎馬,但若叫他去學騎射,與武夫們一樣舞刀弄槍,卻是萬萬不能,含笑搖頭,說道:「主公難得雅興,且請自去。……,估算時辰,該又有曹州前線以及有關察罕援兵動向的軍報送來,所以,臣等下還要去行院看看。」

    「也好!若有緊急軍報,你可遣人叫我回城。」

    洪繼勳答應了,與吳鶴年一起告辭退下。

    ……

    出了城,四野皆綠。

    麥收雖已漸近尾聲,但田間還有許多其它的農作物,諸如豆子、棉花之類。

    豆子不須多講,說到棉花,棉花原產印度、阿拉伯,傳入中國大約是在南北朝時期,不過一直以來多在邊疆種植。直到宋末元初,才開始大量普及內地,關、陝、閩、廣種植得最多。

    本來山東種棉花得並不多,但因鄧捨深知此物具有極高的經濟價值與實用價值,故此早在海東之時,他就特別要求地方強制推廣,來到山東一樣如此。規定民田二十畝者,種植桑、麻、棉各半畝;二十畝以上加倍。

    山東、遼東的蠶絲業不發達,種了棉花,別的好處不說,首先一個,至少民間、包括軍隊士卒的穿衣問題就得到了解決。

    北方不比南方,江南不但蠶絲業發達,因為海外貿易的緣故,棉紡織業也已經很發達,單只松江府一地,太平時候,每年就可供給朝廷軍用衣料幾十萬匹之多。——為什麼朱元璋說「天下諸侯,士誠最富」?他能不富麼?所佔地盤雖非最大,但又是產糧,「天下糧倉」;又有絲綢、又多棉紡織業,「衣食住行」,他佔了兩個「天下第一」,不富才奇怪了呢。

    這也是為什麼鄧捨覬覦江南的一個重要原因。

    遼東偏遠,山東久經戰亂,都太窮了。儘管有南韓這塊還算富庶的地方頂著,但說句實在話,從奪下雙城起,幾年來,鄧捨就沒閒過,差不多十天一大仗、三天一小仗,銀錢、糧秣方面早就十分困窘了,捉襟見肘。

    欲逐鹿中原,沒有堅實的經濟基礎肯定不行。

    指望在遼東、山東發展經濟?即便察罕不來騷擾,也不說山東因為地勢的原因,守則亡、攻則立,就以遼東、山東如今一窮二白的現狀來說,沒有個三年五載,也絕對難以發展起來。天下群雄競逐,時不我待。鄧捨真是沒有這個時間、也沒有這個機會「閉關鎖國」,埋頭大搞經濟。

    那該怎麼辦?一個字:搶。又所以,他之所以忽然決定南下徐州、欲圖染指浙西,實在也是有內在苦衷,不得已而為之。

    鄧捨與隨從馭馬緩行,因他只是穿了便服,所以路上有百姓遇見,也只當他是從城裡出來的「官人」而已,膽小的跪拜路邊,膽大的不以為意。

    整日在燕王府裡,鄧捨受夠了底下人的誠惶誠恐、曲意奉承,忽然見此景象,不覺暢快。

    人人都羨慕、想做人上人,實際上人上人做久了,有時候卻也難免憋屈,會嚮往民間的生活。當然了,也僅僅是「嚮往」而已,真要忽然從人上人變成平頭老百姓,享受慣了權力滋味的,反而會更不適應。

    不管怎麼說,至少現在,鄧捨很放鬆。

    他指點道路兩邊的田地,與左右說道:「每出城一次,就覺得田間又有變化。綠意盎然,可愛至極。……,誒,你們看,覺沒覺得良田又多了些?」

    隨從們應聲附和。

    有一人笑道:「將軍說的是。俺前天出了趟城,在下邊村子裡聽到了一句話,是說吳知府吳大人的。不知道將軍聽說過沒有?」

    「什麼話?」

    「吳公為政,樂不可支。」

    鄧捨微微一怔,笑了起來,心中有數,嘴上不說破,說道:「老吳為政確實不錯,很有治事能力。自他來到益都後,我肩膀上的壓力頓時減輕許多。民間有美名流傳,也在情理之中。」

    ——東漢時,有一位官員叫張堪的,河南南陽人,任職漁陽太守期間,不但使匈奴不敢犯塞,而且開墾了大量的稻田,「勸民耕種,以致殷富」。百姓們為此編了歌謠讚美他,唱道:「桑無附枝,麥穗兩岐。張君為政,樂不可支」。

    很顯然,所謂「吳公為政,樂不可支」正是從此歌中變來的。想那民間百姓哪裡會懂這些?十有**是出自當地士紳之口。

    也許是為了拍吳鶴年的馬屁,也許是因為吳鶴年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他們的利益。無論怎樣,最起碼吳鶴年的確將益都治理得不錯,鄧捨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做不知了。

    提到吳鶴年,鄧捨想起一事,說道:「剛才府中分手時,我忘了問老吳。早前我曾交代他,開荒歸開荒,牧場卻還是得留夠地方的。」舉頭看了看天色,「等下要打獵,今次怕是去看不成牧場了。……,你們有誰近日裡去看過啊?情況如何?」

    「請主公放心。奉您的令旨,每隔兩日,小人就會去牧場看一看。各方面的情況都很好。上個月才又從遼東運來了一批軍馬,雖然不多,還需加大繁衍,但假以時日,必足夠山東地方軍隊的使用。」

    蒙元在全國共有十四道牧場,其中河北、山東兩地就佔去了三道。河北的牧場是在真定、涿州等地,山東的牧場就在益都。此外,臨淄、濟南也有一些牧馬的草地。雖然說,後來有不少的牧場漸被開墾,但草地還是留下有不少的。

    鄧捨起家自遼東,騎兵是主力,對戰馬的飼養、補充自然極其重視。故此,儘管他大力發展農業,但對牧業卻也保持有非常高的重視,暫時來講,並沒有把益都牧場全部開墾成農田的打算。

    行過一片收穫後的麥田,緊鄰一大片地裡種植的都是粟米。粟米,即谷子,也就是小米。秋禾夏麥,這兩樣作物皆為「五穀」之一,是最重要的農作物。特別在北方,比如關中平原等地,所產就是以粟、麥為主。

    六月收穫麥子,谷子的收穫季節則是十一月到一月間。此時盛夏,正是谷子的花期,遠望甚美。

    鄧捨說道:「麥收雖將近尾聲,再過幾個月,谷子也該收穫了。希望能像麥子一樣,也是個大豐收!」

    山東的重要產粟區有三個,益都、濟南、濟寧。濟寧才經戰火,今年的收成是不說了;濟南為前線,今年的收成估計也不會太好;要想秋季豐收,只有看益都收成了。

    有隨從說道:「俺常去左右司、也常下鄉,不論是地方官兒、還是農人都說今年咱們益都路谷子的長勢要比往年好得多。主公不必擔憂,待到秋時,定然如麥收一樣,也會是個豐收時!」

    谷子的產量也是不低的,蒙元至元後期在兩淮間募民屯田荒閒之地,「歲可得粟數十萬斛」。「斛」、「石」相通,數十萬斛就是數十萬石,僅此一「荒閒之地」一季的收成就足可養精兵一衙,而且還綽綽有餘。

    鄧捨遠望四野,鬱鬱蔥蔥,因麥、粟而聯想到兩淮的良田以及浙西、江南的富饒,有所感觸,不由感歎地說道:「假我以兩省之地,百萬之民,三年之期,雖強橫如察罕,有何懼焉?掃蕩天下、易如反掌!」言下之意,如果兩淮、浙西在他的手中,那麼天下九鼎、唾手可得。

    他自起事起來,縱橫海東多年,罕有敗績、所向披靡,自然而然地養成了一種銳氣,也可說是自信,甚而言之驕傲,對張士誠這樣的「守成之主」有些看不在眼裡也是正常。

    眾隨從們都道:「將軍天資英武,世之英雄;察罕雖然暫時看起來很凶橫,但早晚必是將軍的手下敗將。」

    鄧捨哈哈一笑,打馬揚鞭,催動坐騎,疾馳奔行,說道:「營中諸將或已等得著急,諸位,且快行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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