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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 第159章深冬 3 文 / 趙子曰

    第159章深冬3

    鄧捨平定遼東後,曾經遣人往安豐報捷,一路上山長水遠,大概消息還沒有傳到。

    這道聖旨裡,講的依舊他定雙城、收平壤、取遼左等事,著實褒獎,大加讚譽,稱讚他「徑覆蓋州,英武堪比薛禮;奄收四郡,功勳不讓苟彘」,兵威所至,大漲了漢人的志氣,恢復了漢唐的榮光。

    漢武帝滅亡衛氏朝鮮後,在朝鮮北部設置了四個郡,稱為漢四郡。其中玄菟郡所轄的地方,即今日之關北雙城等地;樂浪郡所轄的地方,即今日之平壤等地。苟彘,為當時率漢軍、克平壤的漢家將軍。

    唐太宗親征討伐高句麗,貞觀十九年,取蓋牟城,因置蓋州。薛禮,即薛仁貴,初次嶄露頭角,便在這征伐高句麗一戰中。當時他白衣盔甲,執方天戟,挾二強弓,大呼衝陣,所向披靡,因而大潰高句麗軍。

    及至班師,唐太宗這樣對薛仁貴說道:「朕舊將皆老,欲擢驍勇付之外事,莫如卿者。朕不喜得遼東,喜得虎將。」

    要說唐太宗征伐高句麗,主將並非薛仁貴,為何單獨拉出來,誇獎鄧捨英武不讓薛仁貴呢?詩眼就在唐太宗的這一句話上,「付之外事,莫如卿者」,「不喜得遼東,喜得虎將」。小明王、劉福通拉攏重用之意,躍然紙上,呼之欲出。

    聖旨末尾,如此說道:「然遼東、高麗者,早為中國人所經營,我中國人之土地也。今既取之,則地當歸我。設海東行省。……,鄧捨,雖身在外,乃心王室。休聲美譽,天下所聞。儀同三司,拜海東等處行中書省左丞相。」

    開府本為三公所享之殊遇,位不及三公,而同樣可以開府的,就是開府儀同三司。魏晉前,開府或者開府儀同三司的意思,指的是允許其建立府署並自選官僚。隋唐以來,改為文散官的官階。

    元承金製,開府儀同三司最高,為從一品上;次為儀同三司,從一品中。很高的一個散階了。而在如今的亂世之中,安豐朝廷鞭長莫及,給鄧捨這麼個散階,實質上變相地允許他自選僚屬,與魏晉前的開府儀同三司,性質相仿。

    這道任命,與鄧捨早先猜測的有些不同。設置海東行省在意料之中,卻沒料到會拜他為行省左丞相,有元一代,行省丞相一職「設置不常」,因其位高權重,尤在平章之上,「尤慎於擇人,故往往缺焉」。

    不過,由此也可看出小明王、劉福通的變通之處,反正鞭長莫及,索性人情做到足,真如了潘誠那幕僚所言,「不吝官爵厚賞」。

    詔書宣讀完畢,鄧捨諸人山呼萬歲,舞蹈叩拜。那天使收起聖旨,交給鄧捨,含笑將他們扶起,笑道:「丞相平高麗,收遼左,功勞顯赫,足以彪炳千秋。消息傳入安豐日,滿城歡慶。劉平章,那可是對丞相大人讚不絕口啊。」

    劉平章?鄧捨隨即想到,必是沙劉二無疑。看來,他已經安全抵達安豐,也許這道聖旨中,隻字不提關鐸、遼陽等事,就因有他的讚譽功勞在內。

    鄧捨恭謹回答,說道:「過譽之詞,誠惶誠恐。」

    那天使哈哈一笑,鄧捨肅手請他入內。宣讀聖旨前,有聽人介紹,這天使姓劉名十九,三十上下年紀,官居侍御史。名字不顯眼,年歲不大,從二品的大員,身份非同一般,大宋中書省丞相劉福通之叔伯幼弟。

    眾人走入堂內,分主次落座,劉十九代表的天家身份,當然主位非他莫屬。

    他看了看堂內,注意到幾個侍女手忙腳亂地收拾案几上的茶碗,換來新茶。他笑著說道:「俺來的倉促,沒的打攪諸位吧?」他瞧了瞧換茶的侍女,問道,「諸位大人,遮莫剛在議事的麼?要不俺先做退避?」

    他口氣非常客氣,屁股紋絲不動。

    鄧捨道:「卑職等也沒甚要緊的事,不過說些戰後民生罷了。」

    「丞相大人官居從一品,怎的對俺自稱卑職?別看俺外表光鮮,與大人一比,……,小小的芝麻粒。要說卑職,也得俺來自稱。大人你這不是當面打人臉麼!哈哈。要看的起俺劉十九,見外的話語,請大人休莫提起。

    「實不相瞞,俺劉十九向來喜好交接豪傑的,說的入港,就是朋友。大人的威名,俺在安豐時,就嚮往得緊,所以這次傳旨的苦活兒,許多人避之不及,偏偏俺一力爭取。哈哈,這不,得償所願。」

    安豐到遼東,先陸路再水路,千里迢迢,經過敵占區,稱之為「苦活兒」,也不為錯。

    劉十九沒半分高官的氣象,一派市井之徒的舉止。他說的興起,捋起袖子,露出黑茸茸半條毛臂,端起新茶,一飲而盡,抹了抹嘴,說道:「好茶,好茶!荊湖雨前?」

    「杭州龍井。」

    這兩種茶的味道相差甚遠,劉十九不以為意,放下茶碗,笑道:「在平壤能喝到龍井,鄧大人的海東行省,果然興旺!實話說吧,俺一路行來,自遼左而入高麗,沿途所見,別說安豐,就連當日的汴梁也遠遠不如。」

    汴梁,前朝都會,北方之大城,說它不及平壤,沒人相信。不過河南連年戰火,豪強林立,或許在地面太平上,較之平壤、遼左有所不如。

    鄧捨道:「汴梁素為繁華都會,遼左、高麗不過窮山惡水。想那安豐,我皇宋的龍興之地,地傑人靈,人文薈萃,豈會區區平壤可以比擬的?劉大人說笑了。」他歎了口氣,顯出愁容,說道,「高麗少有產出,遼左新定未久,今聽聖旨,得主公如此的讚譽,我實在彷徨忐忑,深恐有負聖恩。」

    劉十九道:「劉平章稱讚大人,說大人秉性謙恭,赤膽忠心。果然不錯。」往左右看了看,欲言又止。

    鄧捨心中一跳,想道:「莫非另有密旨?」

    劉十九誇他,他為何不喜反愁,說「高麗少有產出,遼東新定未久」,擺列這些困難出來?就因了早在他送沙劉二走時,便存有一個隱約的憂慮,深怕小明王得知了他的興旺,命他點軍往援,真要如此,可就十分為難了。

    他沉住氣,揮手屏退無關人等,單留下了洪繼勳、姚好古兩人。劉十九接著道:「俺登陸遼左的時候,聽說大人剛殲滅了囊加歹等部的韃子探馬赤?」

    「僥倖而為,竟獲險勝,多虧聖天子百靈護佑,……」鄧捨朝天拱手,道,「我皇宋自有天命。」

    「不知廣寧潘平章,現在何處?」

    鄧捨面色不動,腦筋急轉,猜測他為何突然提出潘誠的用意。換了別的人,儘管問無妨,劉十九身份不同,他身為劉福通的叔伯幼弟,親信至極的人物,不可不深思其話中意思,不可不謹慎回答其問的問題。

    鄧捨答道:「潘平章自居廣寧。」

    「俺聽說,閭陽入了大人手中?」

    「遼東此戰,要非潘平章憑借堅城而抵擋韃子十數萬大軍達半旬之久,我也沒趁隙取勝的機會。要論功勳,潘平章第一。也正因了此,潘平章部損失慘重,兵力有些不足,應潘平章所請,我部有少許人馬,協防閭陽。」

    「哈哈,是麼?」劉十九笑容滿面,說道,「大人,有個好消息對你說。俺敢打包票,主公要得知了此事,張居敬、佛家奴的這幾個老傢伙的人頭,管給大人換回一個至少公侯的封爵。自我大宋立國,滿朝文武,得封公侯的,可沒幾個。」

    他做出艷羨的神色,道:「年少得意,陞官發財,委實叫俺眼紅,哈哈。」

    洪繼勳、姚好古對視一眼,均想道:「他說出這話來,是何意思?」一時捉摸不透,洪繼勳試探說道:「我軍破韃子,得遼西諸城,頗有收穫。聞聽天使駕到,有勞大人千里迢迢,車馬辛苦,備下了一份薄禮,略表我家大人的恭謹之心。」

    劉十九隻笑,不置可否。

    姚好古道:「高麗貧瘠,出名者無非女子、人參。人參雖貴,不及高麗女之善解人意。我家大人,往日收有些許高麗王獻上來的美女,不乏絕色,然而軍伍倥傯,卻少有時間問津。天使若不嫌棄,願奉上其中出色,冬夜慢慢,也好有個暖腳物,侍奉大人枕席。」

    劉十九點頭而已。

    洪繼勳、姚好古公然賄賂,他不答應,也不翻臉,說明什麼?鄧捨心中一動,說道:「囊加歹部探馬赤雖已被我軍殲滅,然而餘部未清,有數千的漏網之魚猶自垂死掙扎,累我軍數次征討,皆無功而返。多虧了天使大人來到,親臨陣前,身先士卒,一戰而定。

    「平遼東易,定遼東難。大人之功,更在我軍諸將之上。」

    劉十九連連搖頭,說道:「數千漏網之魚?大人雄兵百萬,哪裡用得著俺出面丟醜?」

    「是,是。卻是我記錯了,不是數千,足有萬餘。」

    劉十九卷下衣袖,整了整衣冠,肅容道:「平定遼東,全賴主公天威。」

    鄧捨心想:「財色不足以動其意,公侯則足夠了。」說道,「大人所言正是。」改了前番說辭,修正為,「天使大人親臨陣前,宣皇恩之浩蕩;身先士卒,礪三軍之鬥志。大人指揮若定,將士用命,一戰而定。」

    劉十九這才滿意。

    自劉福通任丞相,掌握大權,其家宗族子弟遍佈朝堂。顯赫者,如他的弟弟劉六,任知樞密院事,——樞密院的主事官。

    劉十九這侍御史的官職,歸御史台轄屬。從二品不假,上頭有從一品的御史大夫兩員,正二品的御史中丞二員,同級的侍御史也並非他一人。況且御史台的權力,名義上掌管官員之黜陟,在這戰亂年間,威風遠不及管兵事的樞密院,他早就有心調個位置,給劉福通說過幾回,苦於沒有機會。

    劉福通再一手遮天,樞密院不是他劉家的樞密院,沒好的借口,不好安插。當初起事的勳舊,死了許多,活著的也有許多,各有部曲。劉福通做的要是太過分了,難免招致共怒。如今難得的良機,劉十九豈會輕鬆放過?

    而對鄧捨而言,左右不過再寫一封報捷奏折的事兒,有機會攀上劉十九的交情,利人利己,這買賣絕對稱得上划算。

    鄧捨道:「卻有一點,閭陽,……,請問大人,要不要寫如奏折?要寫的話,該如何去寫?」劉十九正色道:「潘平章損兵折將,央大人代為鎮守,海東、遼東相鄰,本該友愛互助。這點小事,何必寫入奏折?待俺回去,自會替大人明言。」

    賓主皆歡。

    閒談片刻,洪繼勳旁敲側擊,問起小明王有無徵召雙城軍馬勤王的意思,劉十九得了好處,自無隱瞞,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說道:「本來劉平章萬里勤王,抵達安豐後,對主公提起過大人兵精將勇,主公頗為意動。

    「無奈察罕帖木兒因劉平章過境一事,加緊了河南的防守,打造的好一個銅牆鐵壁,通行極其不易。之前韃子防守不嚴時,劉平章數萬人馬通過,尚且十損三四,更別說眼下了。俺的兄長考慮到這此中的難處,勸說主公打消了這個念頭。」

    鄧捨心中一鬆,一塊大石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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