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般時刻,事關兩國大局、無數人的生死,縱有萬千感觸,也只能深埋在心底。他長長的呼吸一口,平抑了急促的心情,眼望著對面那如花嬌顏,平靜的伸出手去:「大可汗,請——」
玉伽臉色蒼白,良久才咬牙伸手:「林將軍,請——」
雙方各據一邊,魚貫而入。今日的長棚,與往日略有不同,在那桌子正當心處,斜插著幾枝粉紅的花朵,淡淡芬芳撲鼻,鮮艷靚麗,為這陋室,平添了幾分生氣。
「請坐!」林晚榮首先開口,在大華的主位上緩緩坐下,徐芷晴坐在他旁邊,高酋等人則氣勢洶洶的站在他身後。
玉伽輕提長裙,默默的坐在了他對面。她不去看他的臉頰,卻目光漂移,緩緩的落在了徐芷晴身上。無聲打量她良久,大可汗幽幽歎了一聲,輕道:「徐小姐,你很漂亮!」
徐芷晴本就是精心打扮過要與她別別苗頭的,聽聞對手稱讚,欣喜中卻又有些羞澀,忙在桌下拉住了林晚榮的手,卻覺他掌心濕漉漉的,滿是汗珠。
大可汗望了他一眼,銀牙緊緊咬住,眼瞼默默垂下:「國師,開始吧!」
祿東贊應了聲,自大可汗身後行出,抱拳道:「林大人,不知我突厥提出的條件,貴國考慮的如何了?!」
「條件,什麼條件?!」林晚榮一挑眉,不緊不慢問道。
突厥國師自然知道他在裝糊塗,卻又不能不答:「只要大華即刻釋放我小可汗和右王,我突厥五年內停兵休戈,絕不進犯大華邊關一步。同時願以牛羊千匹、美女百名、汗血寶馬十頭敬獻大華,以示兩國修好之意。」
林晚榮緩緩點頭,微笑道:「原來祿兄說的是這個啊!這就是你們的誠意?要真是這樣,我們也不用談了。大家回去各自磨刀備戰吧!」
大華會一口回絕,倒也不出乎意料,祿東贊看了玉伽一眼,似在請示她的意見。
金刀可汗目光如電,緊盯住他。幽幽道:「與聰明人說話。無需拐彎抹角,林將軍,我知你大華胃口遠不止如此,就請你開出條件吧!合則談,不合則散!」
「大可汗快人快語。好氣魄!」林晚榮望著她微笑,眼神卻是冷冷:「既然如此,我也直言相告,只要突厥滿足了我大華提出的四點要求,一切都沒問題!」
四點要求?玉伽微一沉吟,心中隱隱有些不妙的感覺:「請講!」
林晚榮嗯了聲,慢慢的站起身來:「第一條,兩國簽訂停戰協議。五十年內,突厥不得進犯大華。若有違背,便叫突厥世世代代遭受草原之神的懲罰!請大可汗將此事行諸條文。昭告天下!」
這一條。倒是沒有多少意外。玉伽緩緩道:「兩國停戰,我不反對!只是要行諸條文昭示天下。我突厥沒有這樣的先例,恕難接受!」
林晚榮嘿嘿一笑:「不接受也得接受!事實上,昭告天下這一點,也沒多大實際用處,只不過是對你們地一個小小約束,若是將來反悔,也好叫世人都知你們突厥人的言而無信,僅此而已!若連這一點都無法接受,恕我直言,大可汗,後面根本就無法談了!」望著他自信滿滿的樣子,鬼才知他後面還要開什麼條件,玉伽眼眸淡淡:「這第一條,容我考慮!第二點呢?」
「第二點,其實也不算複雜,」林晚榮緩緩踱著步伐,笑道:「就將祿兄方才提到的那些賠償乘上個五倍,每年送一回,送上二十年!」
「你做夢!」玉伽還未說話,那邊的突厥左王巴德魯卻已暴跳如雷:「叫你們大華人,向我們賠款還差不多!」
「我做夢嗎?!」林晚榮微笑道:「巴德魯閣下,用幾匹牛羊駿馬去換回你草原地天驕和右王,這筆生意誰划算?閣下為何不願意?莫不是,你自己想做草原上地天驕?!」
「你胡說!」巴德魯怒吼一聲就要撲過來,老高刷的竄上前去攔在他面前,雙方劍拔弩張,氣氛頓時緊張。現在才知道,相比第二點,他的第一個條件簡直就不算條件了!玉伽長長的吸了口氣,狠狠盯著他的眼睛,牙齒咬得緊緊,一言不發。
林晚榮默默抬頭,無聲望著她,面無表情。
二人目光交錯,彼此眼中全是冰冷,竟無一絲地溫暖!那玫瑰花雨中的溫柔相擁,早已如天邊的浮雲,消逝的無影無蹤!談判桌上沒有窩老攻和月牙兒,只有林將軍和大可汗,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沉默了良久,金刀可汗終於無力低下頭去,不讓他看見自己眼中升起的淡淡煙靄:「大華人,說說你的第三個條件吧!」
林晚榮搖了搖頭,輕輕一歎:「大可汗,你確信你要聽這第三個條件嗎?」
玉伽抬起頭來,忽然發狂一般怒吼:「你敢在我面前說,我為何就不敢在你面前聽?!你說,你快說!」
林晚榮咬咬牙:「好!第三個條件,突厥退回巴彥浩特以北!巴彥浩特以南,由我大華接管!」
「什麼?你要強佔巴彥浩特、還有那幾百里廣袤豐盛的地草原?」這一次,就連那一向謙恭的突厥國師也忍不住了,臉色通紅怒吼道:「林大人,你實在太過分了!」
「過分嗎?」林晚榮偏過頭去,淡淡道:「談判地事情,本就是你情我願,何來過分之說?!」
玉伽身形急顫,臉色蒼白一片,她狠狠盯住林晚榮的背影,咬著牙一字一頓道:「林將軍,你可不可以看著我說話?!」
林將軍長長吁了口氣,卻仍是堅持地站定了:「大可汗生地很美麗,所以,我不能看你!」
玉伽無力的抓住椅柄。纖細地十指全無血色,幾乎就要陷入木中。她雙眸微閉,竭力忍住那奪眶而出的淚珠,望著他的背影,輕道:「這一次。又是你來逼我!」
林晚榮身形呆滯。長長歎息:「還是那句話,我從來只逼自己!」
這暗語,就只有他二人自己知曉,大可汗心神恍惚,隱隱又看到了昔日克孜爾城外。那驚天動地的一箭,看著他緩緩地倒在自己面前,那渾身的鮮血,染透了草原。她身子抑制不住的顫抖著:「還有第四個條件呢,不妨一併說說看!」
林晚榮默默搖頭:「一定要聽嗎?!」
「一定!」
「好!」林晚榮緩緩轉過頭來:「答應了以上三個條件,我可以把薩爾木還給你!時間是,十年之後!」
「無恥——」玉伽再也忍不住了,怒吼一聲。刷的站了起來,拔起那桌子中間的花枝。狠狠向他砸去。
林晚榮無奈搖頭,柔聲道:「你說地很對。我就是這樣一個無恥地人!」
月牙兒頹然坐下。默然無語,祿東贊和巴德魯沉著臉。一言不發,談判一時陷入了僵局。徐小姐在一邊聽了許久,忍不住行到他身邊,握住他手微聲輕歎:「你這人那,也不知怎麼能狠的下心來?這樣漫天要價的,你是要把她逼瘋啊!」
狠嗎?他苦笑著搖搖頭:「我不漫天要價,她怎好大口還價?談判,是談出來的,她心裡有數!」
感受著他手心輕輕的顫抖,徐芷晴忽然明白了,他雖是在逼月牙兒,卻又何嘗不是在逼他自己?徐小姐忍不住地搖頭:「我總算知道了,你對你自己,比對她更狠!」
林晚榮無聲的握了握她的手,算是作答。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玉伽忽然抬起頭來,冷冷盯住他:「國師,左王,你們先退下,我要與林將軍單獨談談!」
祿東贊和巴德魯無聲退了出去,胡不歸幾人也識趣的溜走。
望見林晚榮拉住徐軍師的手一步不動,玉伽冷聲道:「林將軍,我想與你單獨談談!」
「不必了!」林晚榮堅定搖頭:「在談判桌上,我任何事情都不會隱瞞徐小姐!」
「可是我想請徐小姐暫離片刻!」月牙兒站起身來,聲音驀地提高了許多。
「我說不必!」林晚榮虎目一瞪,將徐芷晴的手拉的愈發的緊。
這人也不知是怕地個什麼,金刀可汗氣的酥胸急顫,玉牙緊咬,惡狠狠盯住他,雙眸升起一層薄薄水霧。
徐芷晴急忙掙脫他手,笑道:「既是大可汗有要事與你單獨相商,又事關兩國機要,我留下確實多有不便。大可汗,你與他慢慢聊!芷晴告辭!」
徐小姐轉身就走,林晚榮疾拉她衣袖,竟是落了個空。
金刀可汗望著他無聲冷笑:「怎麼,你很怕我嗎?片刻之前,林將軍還侃侃而談,停戰、賠款、割地、質子,你能想到地所有殘酷手段,全部在我身上用了一遍,不是威風的緊嗎?現在卻怎麼害怕了?!」
月牙兒地聰明毋庸置疑,林晚榮提出地幾個條件,正是圍繞這四點做文章,雖秘而不宣,卻被這胡人女子一眼看穿。
「我怕什麼?」諾大的長棚裡空空蕩蕩,就只剩下他二人,林晚榮重重哼了聲,望見玉伽那微微濕潤地雙眸,卻又忍不住的心煩意亂,惱怒的擺擺手:「不許哭,哭了就沒徐小姐好看了!」
玉伽嘩啦一拍桌子,疾聲泣道:「我偏要哭,就算我是世間最醜的女子,你也永遠管不著!」
望著她那雪白的鬢角,林晚榮有些無力的搖頭:「請你記住,你是草原上人人敬畏的金刀可汗,不要動不動就落淚,會遭人恥笑的!」
「金刀可汗又怎麼樣?」月牙兒怒道:「她今生只在一個人面前哭過!可這個人偏偏最喜歡騙她、最喜歡傷害她!」
「難道你就沒騙過我嗎?!」林晚榮忍不住的惱了聲,憤憤道:「誰特意從興慶府趕到巴彥浩特,出現在我的面前,特意成為我的俘虜,甚至還想俘虜我?!要不是我聰明伶俐,早就落入你的魔掌了!」
「你總喜歡自以為是!以為你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麼?」玉伽針鋒相對,冷冷一笑:「我出現在興慶府,是因為我喜歡親手收集大華的情報,至於你麼,則是祿東贊老師在我面前提起過幾次,而大華也有不少人流傳你的事跡,我才順便關注了一下!在興慶府,行刺李泰和你,也的確是我一手謀劃!可是,我出現在巴彥浩特,是因為我要趕回克孜爾,才會不慎落入你手中,那完全是個意外。你以為我會以金刀可汗之尊,特意去引誘你?笑話!若是早知你在那裡,我數十萬大軍早已把你們絞殺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老子還真是表錯情了!他頓時惱羞成怒:「那你落入我手中之後呢?想出種種手段來對付我,妄想將我折服,這是假的嗎?」
玉伽臉上泛起幾抹淡淡的粉紅,輕道:「或許是有那麼些手段!可是我落在你手中,還能有比這更好脫身法子麼?唯一的遺憾,就是我那時小看了你!可恨我竟忘了古老的諺語,叫做殺敵三千、自損八百!」
「這麼說,都是意外了?」
「嗯,意外,最美麗的意外!」玉伽輕聲一歎,笑容與淚花一起綻放,令人心酸。
老實說,玉伽的戲是最難寫的,字斟句酌,不能寫錯一句!而她和林三的事,幾章內就會見分曉,出征的戲也會就此完結!不要催!我比你們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