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榮心裡默默一歎,這延續千年的尊卑理念,哪是他一個人能打得破的?他空有一身勁道,卻無處下手,或者說根本就懶得下手——面對這些養尊處優的才子才女們,他還能說什麼?難道去和他們講什麼天賦人權眾生平等?拉倒吧,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和他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何況,就算要宣揚什麼眾生平等,在這個時代會有人信,會有人接受麼?
林晚榮越想越是無奈,終於忍不住搖頭苦笑,算了,老子又不是要拯救人類,也不需要引導歷史發展,這些事我哪管得了?言盡於此,你們這幫才子才女愛咋的咋的,老子沒時間陪你們撒尿和黃泥巴玩。
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懶得和任何人打招呼,帶了表少爺二人便要離去。林三現在在表少爺心中的地位就是神一般的存在,郭無常見了他的招呼,連問都沒問,拔腿便跟他走。
洛凝含淚凝望著他道:「林大哥,你說的話,我不懂。」
林晚榮笑著搖搖頭道:「你不需要懂。唉,今天真得好累,心裡有點受傷。洛小姐,我們抱一抱吧,很純潔的,算是安慰一下。」
洛凝嚇了一跳,心臟撲通撲通亂蹦,這位林大哥的思維方式太特別了。不知道他是怎麼跳躍的。
林晚榮調戲了洛凝兩句,也不知道怎的,心裡憋得難受,他今日悲憤得過了頭,想起自己從前那種生活,忽然輕輕一歎道:「當年頂風尿十丈,如今順風盡濕鞋。世事皆是如此啊——」
他突然來了這麼無頭無尾、粗魯無比的兩句,眾人皆是嚇了一跳。更難解他話中的意思,再看他的神態,竟是無比的落寞蕭條,誰也看不懂,洛凝看在眼裡,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不知道又拉遠了多少。
金陵書社中人都聽過杭州晴雨樓之事,知道林三確實和徐文長相識,他所說應該不假。徐文長是何等人物?那是當朝第一人,天下讀書人的榜樣,是所有讀書人心中的偶像。梅硯秋雖也號稱才學,可比起徐文長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
見梅硯秋臉色煞白,林晚榮哼哼道:「你若不信,我今日便出一聯,若梅先生能對上來,那便算我輸。我親自上門向梅先生負荊賠罪。」
表少爺很識趣地接道:「若梅先生對不上來呢?」
林晚榮笑著道:「梅先生若是對不上來,我的要求也很簡單,便請她老人家親自下地扮一回老牛,犁上幾畝良田,看看我們這些她眼裡的低下之人,是如何的操勞過日子的。若是三年仍答不上來,那便請她老人家不要侮辱國學這個詞了。」
他這話說得狂妄之極,卻沒有人懷疑。這幾輪交鋒下來,眾人都明白,這林三的確有些才華,當日力挫沈半山絕對是真本事,以前都是他接別人的聯,今日他要出聯,不必說,自然是難到極點了。
梅硯秋知道今日碰到了硬磚頭,偏在如此眾多的學生面前,又退縮不得,只得咬牙道:「既如此,就請你賜教吧。」
洛凝方才與林晚榮說了幾句話,心裡本已是忐忑不安,眼見自己恩師與林晚榮之間越鬧越僵,更是害怕,急忙站在二人中間道:「林大哥,你出對,我代恩師來答吧,若是我答不上來,那便我代替恩師下去種地耕田。」
林晚榮大聲道:「今日梅先生出聯,未曾用過什麼回文手法,我出文亦是一樣,公平不公平,大家看了就知道。」
話完再不多言,自懷中取出鉛筆,在白紙上刷刷刷刷寫下幾個字,眾人接過手裡一看,卻見上面寫著狂放不羈的幾個大字:「雞犬過霜橋,一路梅花竹葉。」
洛凝看了一眼,眉頭便皺了起來,這是一個雙喻聯,梅花竹葉既是風景,又是雞犬在霜上落的爪印,雖不是什麼回文之類的千古絕對,卻也奇妙得緊,哪是那麼容易對的。不過也正如林晚榮所說,這聯子並未刻意弄些手法為難梅硯秋,稱得上是公平。
眾人見林三信手拈來已是如此功力,再加上方纔那番表演,心中頓時雪亮,這一場,梅先生怕是要輸了。
梅硯秋望著那上聯發呆良久,臉上時紅時白,這雙喻聯,就算徐渭來了,也未必能對得上來,何況是她呢。她咬牙不語,臉色一片黯然。
眾人看她的神色已知道結果,不用說,自然是梅先生輸了。這一番鬧將下來,從此金陵再無人敢在林三面前提楹聯。
表少爺偷偷拉了拉林三的衣裳,以崇拜的眼光看著他道:「林三,這楹聯功夫你從哪裡學的,能不能教教我?」
梅硯秋見他目光凌厲,心裡有些懼怕,卻強道:「自然無人對得上來。」
林晚榮哈哈一笑,提筆刷刷寫道:「燕鶯穿繡幕,半窗玉剪金梭。」
他冷冷一笑道:「梅先生,你說的這千古絕對,我卻對上來了。你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