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一個早起的農婦,脖子上掛著一個大大的水缽,身後拖著鋤頭,一手牽著一個年幼的孩子早起出外勞作。兩個孩子大的三四歲,小的剛學會走路,三個人在田埂上走得歪歪斜斜。趙康寧那句「一羊引兩羔」,卻是諷這農婦與孩子。
梅硯秋笑了聲道:「小王爺倒好興致,從這低賤之人身上開題。」
林晚榮幼時便是被父母這樣拉扯著過來的,見了這場面只感覺親切,聽了梅大國學這句話,眼中都要燒起來了。他暗自哼了一聲,走到那農婦身邊道:「大嫂,我來幫你拿。」
那農婦見如此眾人嘲笑她,早嚇破了膽子,連連搖頭道:「不敢,大爺饒命——」她說了兩句便拉了孩子急走,鋤頭曳地,水罐啷鐺響,兩個孩子幼小,驚怕之下,卻是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嚇得大聲哭泣起來,那農婦也嚇得失聲痛哭,不敢抬起頭來。
趙康寧、梅硯秋和一眾才子望著母子三人這一幕,同時大笑了起來,洛凝眉頭輕皺,無奈地歎了口氣。
林晚榮緊咬著牙,拳頭握得老緊,臉黑得跟炭似的,郭無常走到他身邊拉著他道:「林三,你不要緊吧。」
林晚榮輕輕道:「沒事,少爺,我他媽就是有點想殺人。」
表少爺嚇了一跳,急忙拉他急走道:「林三,你說些什麼胡話,叫人聽到了,你還想不想活了。」
這個表少爺平時有點窩囊,但現在卻是知心得很,林晚榮微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洛凝見他神色有異,急忙走過來關切道:「林大哥,你沒事吧?」
梅硯秋見洛凝回來,便拉住她手笑著道:「凝兒,方才康寧這上聯,你們可對得出來?」
洛凝擔心林晚榮,哪有心思對對子,支吾兩聲道:「恩師,我答不上來——」
與她同來的才子才女們亦都冥思苦想,卻無人應答。趙康寧眼珠一轉,望著林晚榮笑道:「林三,你那日與沈半山先生對聯也甚是有趣,何不也來答上一答。」
林晚榮面無表情答道:「對不起,我沒興趣。」
「大膽,你是何人,竟敢對小王爺如此說話?」洛凝恩師梅硯秋眉毛一挑,怒聲說道。
你個月經失調的老女人,要不是看在洛凝的面子上,老子鳥都不鳥你,林晚榮不屑一笑道:「你又是何人,竟敢對我如此說話?」
梅硯秋在京中受盡尊敬,哪裡受過這等揶諭,氣得臉色發青,說道:「我不與你這下等人囉唆,你有本事,便對上康寧這對子。」
林晚榮嘿嘿笑道:「就怕我這下等人敢對,你這上等人不敢聽。」
趙康寧哼道:「笑話,豈有恩師不敢聽的對子,林三,我這上聯是一羊引兩羔,你對上來看看。」
仗勢欺人的狗東西!!林晚榮冷聲道:「一個既無深意又無哲理的破對子,有什麼難對的,你聽好了,我對你個,兩豬共一槽。」
趙康寧和梅硯秋臉色刷地就變了,這對二人簡直就是**裸的侮辱,特別是趙康寧,貴為王子龍孫,竟被諷為豬,這口氣如何能忍。趙康寧色變道:「大膽林三,竟敢辱沒皇家——」
「小王爺,我如何侮辱皇家了——」林晚榮望著他冷道。
「你,你——」梅硯秋聽他口放厥詞,氣得幾乎就要暈倒,洛凝急忙扶住了她,同時求救似地看了林晚榮一眼。
「國以農為本,社稷以民為根,這百姓乃是我大華的根基,你有何本事蔑視他們?梅大國學,你來自京城,繁華盛世,也許你八輩子都是京城人,其他人等在你眼裡都是無知的下賤之人。不錯,很好,你很高傲高貴。可是我他媽就弄不明白了,梅大國學你的八代祖宗、十八代祖宗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時候,難道就是住在城堡裡的?別他媽扯淡了,他們和我們的祖宗一樣,都是泥腿子,都是你眼裡的低賤之人。是誰他媽的把人分成京城鄉下、高貴下賤三六九等?」
林晚榮大怒之下,狠狠一腳踢在眼前一塊石頭之上,那石頭嘩啦一聲,碎成了兩半。眾人被他氣勢所懾,皆不敢開口,而且隱隱約約覺得,他口頭雖粗,話裡卻有些清晰的道理,連梅硯秋和趙康寧都無法反駁。「你嘲笑他們,諷刺他們,那就是嘲笑自己祖宗,那就是忘本。我大華朝開國太祖皇帝,亦是農人出身,曾親自躬耕於田地,連他老人家都以『種自地,食自力』為傲,你們這樣蔑視百姓侮辱百姓,那不是辱我太祖皇帝又是什麼?不是辱我大華又是什麼?小王爺,你雖貴為王子龍孫,但是這樣辱沒先人,辱沒聖賢皇帝,很好,很強大,你的膽子比我大的多了。」
眾人聽他一番話直指小王爺,頓時噤若寒蟬,大華開國皇帝的故事人人知曉,從放牛娃到開國大帝,乃是人人效仿的楷模。如今小王爺蔑視農人,便是蔑視自己祖宗,誰也無法否認。這個林三滿口髒話,卻言之鑿鑿,無可辯駁,當日沈半山敗在他手下,一點也不冤。
趙康寧渾身冷汗,這個林三好一張利嘴,好快的心思,若說他辱沒皇子龍孫,他便說我辱沒聖賢皇帝,這個帳怎麼算怎麼划不來,被他罵也只有認了,打落門牙住肚子裡吞了。
那幾個北方來的才子,見林三如此囂張,不僅罵了小王爺,連人人尊崇的梅大國學也罵了,心裡氣憤萬分,當下冒出一人道:「林兄好一張利嘴,在梅先生之前也敢如此放肆。在下不才,也出一聯——螳臂檔車,暴虎憑河,匹夫何堪言勇。」
林晚榮怒瞪眼道:「螞蟻沿槐,蚍蜉撼樹,愚者妄自稱雄。」
「匹馬陷身泥內,此畜生怎得出蹄(題)?」林晚榮毫不避讓地回道。眾才子嘩然,敢於當場罵梅先生的,林三是第一人了。這個林三身上有些流氓的本質,不過就人家那才學,罵誰都沒錯。
林晚榮見梅大國學臉上時紅時白,心中不由大是暢快,今日罵也罵得痛快,對也對得淋漓,讓你這老女人再目空一切,不給你點顏色,你還以為這個世界上就你最牛b呢。
林晚榮冷冷一笑道:「舉世的才學之中,我最佩服的乃是徐渭徐大人,無論人品氣質才學,皆是無可挑剔。至於梅大國學你,恕我直言,你便是再學上一百年,也趕不上徐先生十分之一,這國學兩字,你便不提也罷。」
他歎了口氣,似是很累了,對郭無常道:「少爺,這裡不是我們該待的地方,我們這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