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零四章
雷聲大，雨點小。秋洪就是這樣，來得猛，去得也快。兩天後，洪水徹底退了，河壩上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音。
東方紅這才有機會和鄒強在辦公室裡做了一次詳細的談話，這種單獨見面就要親切多了。
「阿強，把你放到這個艱苦的地方，受委屈了吧。」東方紅很是親熱地拍了拍鄒強的肩膀，「我這也是沒有辦法啊，把小山縣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不委屈。」鄒強的表情很激動，「只要能跟著您，幹什麼我都願意。」
「你的個人問題也該解決了吧。」東方紅卻是很關心地問到鄒強的終身大事：婚姻問題。其實，對於鄒強的個人問題，東方紅是一直有內疚感覺的。
鄒強三十好幾了，可一直沒有結婚，主要還是忘不了自己的初戀情人李艷麗。可這個李艷麗的身份太特殊了，她的父親是雲都市牌樓縣的黑道老大李正龍，也是京城李家第二代人物中年齡最大的，是李敢省長的親大哥。也就是說，李艷麗是李老爺子的親孫女，李敢的侄女，李鋒的堂妹。
要是換做別的一個女人，東方紅還能夠幫鄒強想想辦法，可李艷麗是李家的人，東方紅自己又一直不招李家的人待見，所以還真幫不上忙。相反，因為鄒強和東方紅的關係，使得鄒強和李艷麗的處境更複雜，更麻煩了。
不過，因為東方紅一直關注這個事情，倒也知道李艷麗這個女人對鄒強也是死心塌地的，不管李家的人怎麼做工作，就是不嫁人，現在都成了老女人，還在等著鄒強。
鄒強的表情明顯黯淡了下來，神情也沒有那麼激動了。
「還在想著李艷麗。」東方紅笑了笑，打趣道。
鄒強訕笑了一聲，卻是沒有接口。
「是我的問題，對這個事情我有責任。」東方紅愧疚地說，「等到年底的時候，我捨上這張臉，到李家去一趟，一定要解決這個問題。」
「不用了。」鄒強就著急了，「這都是緣分，注定了的。」
「都什麼話，我就不信這個問題解決不了。」東方紅擺了擺手，「好了，不談這個問題了。那個工商局長方紅東的情況有些異常，你看出來了嗎？」
「就是一個怕死鬼，還想推卸責任。」鄒強就憤憤地說，「我給過他好幾次機會，只要他簽名了，我都不會和他計較的。可他倒好，不知道哪跟筋不對勁了，別的人都在生死狀上簽名了，他就不簽名，弄得我也是下不了台，實在沒辦法了，只好採取強硬措施了。」
「我的鄒強同志啊，你的官場敏感度不高啊。」東方紅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的這個下屬兄弟，「你知道這個方洪東的背景嗎？」
鄒強搖了搖頭，微微愣了一下：一個小小的工商局長，能有多大的背景啊。
「常務副省長黃青雲給你打過電話或者招呼什麼的嗎？」東方紅突然壓低了聲音，「這個方紅東就是黃青雲的人，所以你要多留一個心眼。在官場上走，不能只是埋頭苦幹，還要注意多往前看看，注意周圍的環境。」
「您是說方紅東是故意這樣做的，想打亂我們的抗洪節奏。」鄒強的手都顫抖了起來，這太可怕了，一個縣城可關係著三十幾萬人的生命安全啊！
東方紅的手指在茶几上面輕輕地敲著，鄒強敏感地感覺到，這個節奏居然和牆壁上的掛鐘的節奏是樣的。領導就是領導啊，儘管東方紅和自己的年齡差不多，可東方紅明顯很是沉穩，只是在思索著怎麼和鄒強談論這個話題。
「阿強，黃青雲八十年代中期在小山縣當縣委主任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東方紅見鄒強點了點頭，才繼續說道，「八十年代，有這麼個大礦，小山縣還是很發達的。可到了九十年代，問題就出來了國有企業的改制也在談，也在動，卻沒有起到應該有的效果。相反，省裡投入了幾十個億的資金，都打了水漂。」
鄒強的眉頭緊鎖著，這也一直是自己沒有弄懂的問題，這事情透著詭異啊，這些錢都去了哪裡呢？
鄒強上任以來自認工作是很努力的，也一直想方設法來解決企業的難題，可往往費力不討好，事倍功半啊。
「這裡面有一個很重要的關鍵，那就是這些省裡面的投資其實是掌握在常務副省長黃青雲的手中的。」東方紅一針見血，點出了問題的關鍵，「我這次帶鐵軍來這裡，就是想讓省刑事廳的同志們插手這個事情。另外，省紀委的秦鋒同志忙完手中的案子，也會專門跟蹤這些事情。」
「如果說真出問題的話，我認為問題十有**出在小山礦務局裡，局長陸天遠把礦務局簡直經營得滴水不漏，很難插手進去。」鄒強沒有絲毫猶豫，馬上把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礦務局裡有一家飛遠礦產有限公司，還有一棟很是豪華的辦公大樓，比我們縣政府還要醒目。」
「嗯。」東方紅馬上接口道，「要好好關注一下，套用資金是一個慣常手段，必須提高警惕。具體怎麼弄，鐵軍同志會和你聯絡的，你好好配合一下。這些事情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士來弄的好，有鐵軍和秦鋒在，我相信還沒有他們辦不了的案件。」
東方紅也確實有這個底氣，無論是秦鋒還是鐵軍，那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鐵軍是隨著東方紅展轉大江南北，身經百戰。秦鋒也是個老紀檢人員了，前段時間更是把山深的市長，省委常委王龍會都拉下了馬來。
有這兩個得力助手，東方紅還真有這個信心。信心往往都是建立在基礎之上的，沒有基礎，誰都牛不起來！
「您放心，我會好好配合的。」鄒強趕緊表態說。
「你的主要工作還是怎麼想辦法把經濟弄上去。」東方紅正色說道，「這幾年，省紀委接到了不少舉報材料，揭發小山礦務局領導班子和小山縣前任領導班子的一些問題，這些問題可能會牽涉到上上下下一大批的人。我相信你來小山縣這麼一段時間了，也有不少問題捅到了你這裡了。可你千萬不能什麼事都還沒幹，就一頭陷入了這些問題當中。」
說到這裡，東方紅停頓了一下，注意看了鄒強的表情。鄒強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卻沒有說什麼，這也讓東方紅覺得有些好笑。
「你當前的重頭戲就是要抓緊時間調整小山縣的經濟結構，開拓新局面，把效益抓上去，把人氣抓出來。先不要忙著算這些老帳，得罪人的事情還是讓鐵軍和秦鋒來幹吧。」東方紅說到這裡，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覺得自己越來越奸詐了。
「你要記住了。」東方紅的語氣開始嚴肅起來了，「絕對不能搞得整個小山縣的人人人自危。這對於你來說，時機還遠遠不成熟。你手裡掌握的資源，也確實無法保證你能夠做這些事情。所以，要量力而行。從策略上講，這麼干也是不聰明的。」
「那不是便宜這些傢伙了。」鄒強半天才憋出了這麼一句，估計是心裡覺得太窩囊了，自己好歹跟著東方紅混了那麼段時間。想當年東方紅做起事情來那是雷厲風行，讓貪官污吏一個個倒在腳下，自己怎麼就辦不到呢。其實，這也不是說鄒強的能力差，而是情況和環境不一樣。
當時，牌樓縣儘管敗壞透了，但是沒有高層人物參與進來，即便參與也只是打個小招呼。而小山縣就完全不同了，明顯牽涉到了一個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黃青雲。試想一下，一個小小的縣委主任和常務副省長過招，這能比試嗎？
答案很明顯，這沒得比啊！
「誰說不算了。」東方紅沒好氣地說，「這一筆帳，我們是一定要算的。絕對不能讓損公利己，損公肥私的人字經濟上官場上佔到半點便宜。不堵住這些漏洞，不卡斷這些黑手，再大的家當都要敗在我們手中。那樣，你就成了小山縣的罪人了，是要挨罵的。」
「那就和他們鬥個你死我活。」鄒強馬上捏緊了拳頭。
「混帳。」東方紅實在太氣憤了，感情自己說了半天，這個傢伙還沒轉過彎來。「你現在鬥得過嗎？都已經說了，讓鐵軍和秦鋒來打明處的鬥爭了，你還死腦筋一個。你自己說說，在小山縣的九個縣委常委中，鐵心支持你的有幾個常委？」
鄒強的臉色就難看了，很是低聲的說：「四個，不到半數。」
「你知道就好。」東方紅瞪了鄒強一眼，嚇得鄒強又把腦袋低下去了。
「所以說啊，你的力量還不夠，略縣單薄。」東方紅也覺得自己的語氣重了些，就盡量緩和一些，「我想辦法在省裡運做一下，爭取把你們小山縣的領導班子動一動，給你增加兩個助手，到時候你就好辦事一些。要多動動腦子，打有準備的仗！」
「我聽您的。」鄒強馬上很是恭敬地說。
知道鄒強服氣了，東方紅的心情也放鬆了一些，這個傢伙還真需要敲打敲打啊。
「阿強，小山縣這個舵手必須你來做。」東方紅語重心長地說，「但什麼時候打這個圍殲戰，省委會有個通盤考慮的。而且，到時候也要注意策略，講究方式方法，你一定要時刻和秦鋒保持聯繫，切記盲目衝動。」
鄒強這下也只有點頭的份了，一句話也不敢接口。
「對於小山縣的出路問題，我也考慮了很多。」東方紅接著說道，「這些年，國內很多大型國有企業的改制都進行得很好。小山縣是有問題，我很清楚。可我相信還是能夠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的，當然，最終還是以你的意見為準，你是縣委主任嘛。當前，你的工作重點就是帶領著領導班子和官員群眾找出路，找飯碗，真正把經濟搞起來，走上一條良性循環的道路。這個重點抓不住，你問題抓得越多，人心就越散，怨氣就會越大，大家看不到前途，最後就有可能無法收拾了。」
鄒強使勁地點著頭，還拿筆記了下來，這也讓東方紅滿意地點了點頭。
「好了，就談這麼多吧，我也要回省裡了。」東方紅站了起來，又很親熱地摟了摟鄒強的胳膊，「不用送了，你這裡抗洪的善後工作還多著呢。」
說歸說，鄒強還是親自送東方紅上了小車，直到小車轉過彎，再也看不到了才返回辦公室。
東方紅一上車，把身子往座位上一靠，就睡著了。劉光斗一看，趕緊輕聲告訴一號軍人把車開慢一點。
東方紅實在太累了，雖然他不是親自在指揮著抗洪搶險的第一線，但物資，人員的調配他還是操了很多心的。這幾天，東方紅加起來的睡眠時間還不到八個小時，怎麼能不累！
後面的小車裡，鐵軍卻是在大發脾氣。
「這是什麼話？你是幹什麼吃的？」鐵軍的聲音很大，把電話那頭的鄒志武給嚇了一大跳，「你們刑事分局立的案子，紀檢院憑什麼接過去，沒有接，那他憑什麼立案？」
「鐵廳，黃玉嬌已經被紀檢院的人帶走了。」鄒志武戰戰兢兢地說，「她的家屬跑到我們局裡，我才知道這個事情的。」
「行了，黃玉嬌的人身問題我來想辦法。」鐵軍就很蠻橫地說，「你先把那個叫什麼劉國妹的傢伙拘留起來。在住院啊，那先控制起來，寫逮捕申請書遞紀檢院，我還真不相信了，他紀檢院敢枉法！」
「可黃省長那裡——」鄒志武就有些遲疑了。
「是黃副省長。」鐵軍惡狠狠地說，「這點事情都辦不好，你這個刑事局長也不要當了。」
說完，鐵軍就掛斷了電話，不想聽鄒志武囉嗦了。
且不說鄒志武這裡被鐵軍給罵暈了，硬著頭皮去對劉國妹採取措施。鐵軍一回到省廳辦公室，馬上就把電話撥到了省紀檢院商檢察長那裡。
「是鐵廳啊，你好，你好。」商震也有些糊塗，這個鐵軍平時可是誰的面子都不大買的，今天居然找上了自己，只怕沒有什麼好事情。可人家找上門來了，商震也沒有辦法，只好先打個哈哈。
商震這個人還是比較本分的，只是和常務副省長黃青雲走得比較近。自從黃青雲在省委常委會議上和省委主任東方紅針鋒相對弄了一次之後，商震為了謹慎起見，除非黃青雲主動找上門來，都不會去和黃青雲套近乎的！
商震這個人也是很謹慎的，謹慎得可怕。比如說，商震面前有一個仿宋印章，現在正在他手裡把玩著，可這個印章從來沒有在正式文件上蓋過。為什麼呢？很簡單的道理，因為商震覺得這樣太張揚了，而他所在職位是不允許張揚的！
這顆商震最喜歡的印章上面刻的是古篆，顯得太大氣了，容易讓領導看見了產生囂張的感覺，讓下屬覺得有些不服氣，這些東西商震都是很顧忌的。
官場啊，真是一門難懂的學問啊。
「商檢啊，有件事情要向你告狀啊。」鐵軍可沒有那麼多顧忌，直接說，「雨花區刑事分局處理了一個案子，是娛樂城一個女孩子刺傷了該局的一個副處長，刑事分局判定的是正當防衛，無罪釋放。可紀檢院卻把人家給偷偷帶走了，這是什麼事情嘛。」
「有這樣的事情嗎？我問問。」商震自然知道這個事情，只是沒有想到鐵軍這麼直接找上門來。對鐵軍這個省委主任的嫡系，商震還是有些顧忌的，至少不想直接發生衝突，只好打著哈哈說。
「商檢啊，你痛快給句話，這個人放還是不放？」鐵軍可很乾脆，並不留可以迴旋的餘地，「要是不放的話，我明天就親自去要人。」
「鐵廳啊，這個事情有些複雜啊，那個受害人是黃副省長的親外甥啊。」商震沒有辦法，只好把黃青雲抬了出來。
「正因為是這樣，我們更應該嚴格依法處理。」鐵軍卻毫不客氣地說，「我相信黃副省長對這個事情是不知情的，而是個別人員在弄名堂。要是黃副省長知道了，也會支持我們政法機構依法辦案的。」
「鐵廳，我這有些為難啊，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喝一杯？」商震還是真有些怯火，就試探著問。
「人放了，我請商檢你喝酒。」鐵軍就哈哈一笑，繼而又很嚴肅地說，「可要是紀檢院真的不放人，我就要親自去一趟了。要是刑事部門真的有違反程序的地方，你們紀檢院可以監督執行嘛，總不能背後再弄一套吧，讓我們刑事機關一點威信都沒有，以後還怎麼讓老百姓相信我們啊。」
「你別急嘛，我們再商量商量。」商震卻是軟皮糖了，就是不表態。
「那好吧，我們準備把官司打到省委去吧。」鐵軍就決然說道，「不瞞你說，劉國妹我已經讓下面的人控制住了，必須追究他的刑事責任。他算什麼受害人，就是一個強行傷害未遂的犯罪嫌疑人。」
「鐵廳，你這是要動真的啊。」商震這下被嚇了一大跳，「到時候，黃副省長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
「商檢啊，我們兩打交道不多，以後你就會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鐵軍哈哈大笑了一聲，「我只對事不對人，也絕對不怕得罪任何人。」
「行，我馬上和底下人打個招呼，讓他們把人放了。」商震苦笑著說，「你這個鐵軍啊，我真是怕了你了，老虎屁股你都要摸一下。」
「放心吧，我敢打包票，是雨花區紀檢院的人自作主張，黃副省長絕對不知道這個事情。」鐵軍得了便宜，口氣也鬆了很多，「商檢，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你為難的，真要是黃副省長怪罪下來，我一個人頂著，絕對不把你牽扯進來。」
「鐵廳，你說話可要算數啊。」商震在東南省能成為常青樹，自然有他的一套生存標準，起碼在認清楚大方向上面很少出問題。
省委主任東方紅一來東南省，就提出了要加大反敗壞力度，事實上東方紅也真的這麼做了，並不只是一句空口號。在商震眼裡，東方紅的官場局委員身份，就是可望不可及的，就連在東南省經營了多年的李敢省長都沒有給商震這樣的感覺。
在很多人的預料當中，李敢都是要當省委主任的，可東方紅偏偏橫空而來，而且這麼年輕，已經顛覆了很多人的思想範疇，自然帶來了巨大的震撼。
商震之所以和黃青雲走得這麼近，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黃青雲和李敢省長走得近。其實，商震自認這些年來自己還是比較清白的，並不像黃青雲那樣沒有分寸。
作為省高院的檢察長，商震對黃青雲的事情自然也是有所耳聞，見省委主任東方紅這個聲勢，一來就大提反敗壞，一年內就把省委常委，山深的市長王龍雲給送進了監獄，而省委副主任，山深市的市委主任許強明更是被收拾得服服帖貼，都不聽李敢省長招呼了。這意味著什麼？商震心裡自然是有本帳的。
那麼，東方紅下一把火會燒往哪個方向，從這次小山縣的洪水事故來看，東方紅居然把刑事廳長鐵軍都帶了去，這不能不讓人警惕而想入非非啊。
省委政法主任易開懷現在乾脆就是個傀儡，在最重要的刑事部門基本上是沒有什麼發言權了。東南省的刑事系統同志們的心中，只怕只知道有廳長鐵軍而不知道有政法主任易開懷了！
小山縣的事情是很複雜的，可商震也知道，我黨如果認真起來，可沒有什麼事情是辦不到的。商震也清楚，小山縣的蓋子要就不揭開，一揭開黃青雲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進一步推斷，黃青雲這個常務副省長沒了，政法主任易開懷又是個傀儡，再加上早就投靠東方紅的山深市市委主任許強明，組織部長王志平本來就是省委主任東方紅的人，還有對東方紅很敬重的紀委主任朱滔天，東南軍區司令員葉漫天是東方紅的大舅子，傻瓜都可以得出結論，李敢在東南省的時代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