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榮耀的戰場()
嶺南新的一頁不管怎麼樣,先給秀兒脫卸了的肩膀回位要緊,蒙虎努力排除開心頭的紛紛擾擾,抱起少女輕盈的身體向李信軍帳走去。
對於蒙虎的異樣神色,秀兒似乎並沒察覺什麼,她微顰著眉頭,緊閉著眼眸,用還能夠動彈的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蒙虎衣服的前襟,就算蒙虎將她摟抱在懷中時,也沒有放開的意思。
看來,這少女真是嚇怕了。
在不知不覺之中,她將蒙虎當作了可以依靠的人。
隨同出城的軍醫就在李信軍帳邊上,這些日子照顧李信的差使毫無懸念的落到了秀兒的身上,相比只會幹粗活的軍中壯漢,她無疑更合適細心照看的任務。單單從這一點來說,這小丫頭倒也並不讓人覺得是拖累。甚至於更多時候,軍中的許多士兵們樂意見到青一色的光棍漢中,有一個女人出現,雖然,這個女人還未成年。當然,像今天遇到的這幾個兵痞並不包括在內。
經過軍醫的檢查,秀兒的肩傷很快得到了醫治,這樣的外傷每天軍醫都要救治好幾個,一點小傷自然算不得什麼。
看看秀兒的肩膀已經治得差不多了,蒙虎站起身決定離開,卻不想衣襟處被秀兒緊緊的抓著,讓他動彈不得。
「不要走!」秀兒的眼角,滾落兩顆晶瑩的珠淚。一直強撐著不掉淚的她這時終於支撐不住了。
對於蒙虎,她很恨,恨他不讓自己去救母親。
然後,在見過了有許多的秦軍將士死傷於撤退途中後,她的心開始動搖了。從內心的深處,她漸漸的明白,蒙虎攔著自己是對的,就算是自己的母親,也不想讓她再一次的面對危險。
不管怎麼樣,是蒙虎帶著自己出了城,是他救了自己。
想通了這一點,秀兒的心裡就對蒙虎有了感激之情,雖然只是那麼的一點點,雖然心裡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恨意未消。
「傻丫頭哭什麼,放心吧,有我在,沒人再敢欺負你。」蒙虎安慰道,既然把秀兒當作了自己的妹妹,那麼作為哥哥的自然不能讓人欺負自家人。以蒙虎在一眾士卒中的威望,又有今天那個好色的倒霉鬼作榜樣,又有誰不長眼再想送死?
一月二十七日。
秦軍臨時駐屯地,中軍帳。
「報告!南方軍第十軍團代軍候長蒙虎謹見!」一進內帳,蒙虎規規矩矩的行起了正式的軍禮,這是必須的禮數。
「請進!」
聽到蒙虎的聲音,李信大聲應道,語氣裡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冷淡,這段日子將養之後,他已經能夠披衣起床,只不過胸口還被布帶緊緊的纏著,以保證傷口不再崩裂,蒙虎一進帳,看到的便是李信在對著行軍地圖發怔。
「李將軍——!」
「蒙軍候不必多禮,你於敗軍之際帶著將士突圍的事情我已全部知曉,信為之前對你的誤會表示愧疚——!」李信支起身子,回禮道。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接觸,加上有秀兒這個潤滑劑在中間兩頭討好,李信與蒙虎之間的關係也由最初時的緊張恢復到了正常,本來他們兩個人就沒有什麼矛盾,李信對蒙虎也心存欣賞,那天的怒氣多半也是誤會所致。
另外,不斷來投的敗兵也如實的告知了長沙城陷落前的真實戰況,這讓李信既感到痛惜,又感覺對不住蒙虎。
「將軍折殺末將了。你的傷還沒有好,千萬不可再作自傷之事。」蒙虎連忙說道,同時,上前扶著李信坐下。李信的軍職與蒙虎相比,相差好幾個級別,下級對上級施禮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而上級回禮則多半是在下級立下重大戰功的情況下。
李信這一禮,意思很清楚,就是為之前的發火道歉,從這一點上也可以看出這位老將軍的脾氣之耿直,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才使得他在軍中雖屢立戰功卻始終得不到陞遷。
沒有了始皇的信任,李信也就沒有了靠山。
相比處事圓滑的名將王翦,李信其實更符合一個軍人的標準,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贏得軍中將士的擁護和愛戴。
軍人之間的寒暄簡明精練,沒有那麼多的虛假套話,兩個人一番禮數之後談話的內容自然放到了當前的戰事上,這才是面對面坐著的兩位敗軍之將需要商討的急務。
一老一少。
一個鬚髮蒼然,一個英姿勃發。
一個神色黯淡,一個充滿信心。
一個已經從輝煌的頂點走向終點,而另一個則剛剛踏上象徵著榮耀的戰場。
或許,這就是歲月的代價,讓曾經在始皇面前豪言二十萬大軍滅楚的那個李信遠去了,然後,它又把希望寄托在了另一個年輕人身上。
這一刻,看著蒙虎那張年輕略帶著些許俊朗的臉龐,李信彷彿看到了自己的過去,看到了過去那個千里追殺於燕趙大地的自己,看到了那個站在秦軍大纛下威武無畏的自己。如果不是那一次刻骨銘心的兵敗,也許
可歎,這個世上,又哪有什麼『如果』可以假設,李信這麼想著,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幾許疲憊,幾許不為人知的痛楚。
「蒙軍候請坐,龍嘴灘一仗軍候用兵如神,只率五十餘士卒便將叛軍大將殺得大敗,當真後生可畏,唉,相比之下,老夫一有罪之人卻苟活到今天,實在羞愧之極——!」
「將軍切莫喪氣,我軍雖然敗於長沙,但在嶺南還有大軍幾十萬,只要能安然與南方軍團主力會合,他日捲土重來定能報得今日之辱。」蒙虎安慰道。以他的想法李信是南方軍團第十軍團的校尉,第十軍團曾是屠睢的親信部隊,在屠睢死後這支軍隊也逐漸沒落,不過就是這樣,留守在象、桂林兩郡的十軍團部隊還有二萬餘眾,以李信的赫赫聲望,只要能回返嶺南,縱不能說一呼百應,至少也可以聚上萬餘人馬。
蒙虎的謀想倒是不錯,讓他想不到的是李信聽他這麼一說,神色卻更加的黯然,老將軍怔怔的盯著皂巾地圖上的南海、桂林、像這嶺南三郡好一陣,才始緩緩道:「蒙軍候,你知不知道九嶷山隘道已經被阻斷了?」
「末將已由桓泰大人那裡得知。」蒙虎點頭道。
「既然你已經知道,那為什麼還要帶部隊向南突圍,你難道不知道這裡已經沒有路可走了嗎?」李信面露詫異的問道。
「稟將軍,當時叛軍四面包圍,只有南面叛軍力量較弱,在突圍的方向上我們沒有選擇,至於接下來的行軍線路,恕末將斗膽直言:我們也只有繼續往南爭取與嶺南軍團會合,才能有一線生機。」蒙虎一邊說著,一邊將探詢的目光掃向案上的軍事地圖。
「會合嗎?不可能的。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下令死守長沙城?因為我們這支軍隊是被拋棄的棄子,沒有人會來解救我們,沒有人。」李信的情緒漸漸的激動起來,他重重的一掌拍在案上,痛聲道:「你知道嗎?出征之時軍中為什麼有那麼多告假的將卒,就是因為那些人是任囂的人,是他的親信,而我們這些人,則是要被清除的異己份子,將我們推上戰場,讓我們在與叛軍的交戰中死去,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蒙虎呆呆的愣在軍帳中,腦子裡已是一片空白,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的原委竟然是這樣的。內鬥——,讓強大的秦國南方軍團失敗的並不是黥布的叛軍,而是來自於內部異己分子的爭權奪利。
「郡尉大人為什麼要這麼做?」蒙虎無力的問道。作為一個真正的大秦軍隊,一直以來,他的心思就是一個,執行皇帝陛下的命令,剿滅西甌人的反抗,可是現在,南海郡尉任囂為了一己之私作出將生死兄弟送上死途的事情,這樣的命令還值得遵從嗎?
他不知道。
「自打始皇死後,朝廷宵小當道,良將賢臣紛紛被殺,或者他們認為咸陽的那個皇帝已經不值得效命了,只是,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讓一起並肩戰鬥的兄弟白白送命,這麼做難道不讓人寒心嗎?」李信歎息一聲,眼神中充滿了悲慼。
在統一戰爭之時,秦軍之所以強大,除了裝備、武器,指揮等因素外,還因為團結一致,號令統一,就算有偶爾失敗,也可以用不斷的勝利來彌補,而現在,將領間彼此猜忌,互相暗算,這樣的情況下,就算士兵再是驍勇,也不可能取得勝利。
「所以,李將軍你下令部隊堅守長沙,你是對回歸嶺南失去信心了。」蒙虎低聲道,這一時,他才始明白李信在長沙城中發現陰謀時是怎樣的心情。
李信黯然點頭,道:「是的,隘道被斷之後,嶺南與長沙之間無路可通,大軍南歸不得,北行不能,也唯有堅守城池一條路了。現在,我軍留滯於衡陽彈丸之地不是上策,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不妨說來聽聽——。」
經過剛才的一番交談後,不知不覺的,他已經開始把蒙虎放在平等的地位來對待了。
受命於危難之際,卻能出奇兵勝敵。
名將輩出的大時代結束後,便是一片星辰零落。在始皇君臨天下、大軍掃平**之後,出眾的年輕將領在貌似強大的秦軍中,已經不多見了。在貌似強大的帝國大軍裡面,更多的是那些只會溜鬚拍馬,詆毀陷害同僚,討好上司的小人。
大秦。
這一面玄色的鑲邊戰旗,需要另外一個人把它扛起來!
他在哪裡?
他又是誰?
或許,只有時間才能給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