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青澀的滋味()
嶺南新的一頁衡陽,湘水繞城廓。
北雁南歸,在此歇翅停回。位於南嶽衡山腳下的這座小城風光秀麗,清澈的湘水繞城而過,宛如一絲浮在水墨畫上的飄帶一般,讓人心情舒暢,如果沒有戰亂,這裡絕對是一處休養的好所在。
由於不是處在要衝地段,在衡陽城內,僅駐紮了秦軍四個輜重屯,人數不滿編,兵員也以老弱病殘居多,不過有接近三百餘士卒的加入,也讓李信、蒙虎他們這支許久得不到兵員補充的敗軍恢復了些力量。
到了衡陽,一路從長沙突圍而出的秦軍終算爭取到了喘息的機會,連續的戰鬥,又加上急行軍,再轉戰奔走的話,不用敵人來襲,這支軍隊也要被拖垮了。好消息總是接二連三的湧來,可能是龍嘴灘那一戰的結果的影響,讓在長沙城最後陷落時分散突圍的一部分幸運將卒看到了希望。
「李將軍還在,我們沒有失敗!」
「兄弟們,是爺們的,去投奔李將軍!」
一個,二個,一群,又一群的帶著遍體的傷痛的士兵,帶著對大秦軍隊特有的感情遠道來投,僅僅是半個月的時間裡,輾轉來到衡陽的秦軍潰卒就有二百七十餘人。
「李將軍,屬下沒想到,今生還能再見到你!」
「李將軍,末將——!」
「我部將士悉數陣亡,屬下從死人堆裡醒來時,看到的是——!」
一個個遠歸的將士泣不成聲,俯跪於地,他們的神情疲憊而堅定,他們的甲衣早已破碎成條,他們的手中也沒有了殺敵的利器,他們能夠擁有的只有大秦軍人一顆不變的心。
「大家都起來,男兒膝,豈能曲,男人淚,不輕彈。我大秦的軍人都是好樣的,都是響噹噹的關中漢子。來人,擺酒,我要與諸將士暢飲歡聚酒。」重新與老部下相見,李信也是老淚縱橫。在蒙虎率部突圍之後,被包圍在長沙城中的接近二千八百餘將兵,最後逃出來的就只剩下了這麼點人,面對如此巨大慘重的傷亡,李信豈不動容。
「李將軍,你的身體——!」
「不要多言,我大秦的軍人個個都是酒中好漢,陷阱英豪,老夫豈能甘於人後!」李信大聲說著,一把推開身後的親衛。
這一時,他的臉色分外的蒼白,一如天空中的那輪皎月。
顧不得身上未好的傷勢。
顧不上疲憊得不堪重負的身體。
李信執意要用秦軍中歡迎凱旋將士的最高禮儀來迎接這些百戰餘生的將士,不止在他的眼裡,在蒙虎和眾將士的眼中,這些回來的士卒都是了不起的英雄,是值得尊敬的豪傑。
「多謝李將軍!」
「干!」
當一罈罈燒灼喉嚨的烈酒入肚之時,敗後的秦軍士氣也在一點點的恢復,總兵力也慢慢增加到了一千一百餘人,這中間李信的功勞不可抹殺,在這位老將軍身上,蒙虎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湘水畔。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晰。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一大早,籠罩在衡山上的薄霧就慢慢悠悠的飄蕩了過來,將一汪江水遮擋得若隱若現,一如女子身上的衣衫一樣,讓人看得見卻分不清。清亮如黃鶯鳴唱的少女歌聲在叢林與山谷、江水間迴盪,我在江岸這面,伊人在江水的另一方,兩眼相望卻不能聚首,這樣的愁暢與離緒讓人聽了怎不動情。
清早的淡淡霧氣中,秀兒婷婷玉立於溪流邊的俏影給人以一份如夢似幻的不真實感,她哼唱的是《詩經秦風蒹葭》中的一段,這首歌與秦軍戰歌《豈曰無衣》堪稱姐妹篇,與無衣中的壯懷激烈男兒豪情不同,蒹葭寫的是年輕的少年與心愛的姑娘之間那一份似隱似現的朦朧感情,而這樣的離愁別緒對於離開家鄉的遊子來說,實在具有莫大的殺傷力。
少年離家誰不想念家人,秦國男子年十七入傅籍,入了籍之後就要當兵上戰場,當始皇的秦國大軍所向披靡時,又有誰會在意一個士兵的想法,一個,又一個,不時的有士兵從睡夢中醒來,然後癡癡的坐到江水邊,呆呆的聽著這歌聲,看著霧靄中的少女,怔怔出神。
「何時歸家見兒伴,相會已是他人婦!」這樣的悲傷實在不能簡單的用言語來形容,也許,唯有這歌聲才能表達心緒!
士兵們是如此,蒙虎的心情也是一樣。聽著這歌聲,蒙虎依稀看到自己早已過世的爹娘在殷殷呼喚,依稀聽到兒時的玩伴輕靈清脆的笑聲——。不知不覺的,他的眼睛裡濕濕的,有一種熱熱的東西要滾出來。
「小秀兒,再來一個!」
「嗯,這曲好聽,給哥哥再唱一個聽聽!」岸畔,有幾個卸了戰甲光著膀子的秦軍士卒圍住了秀兒,逼迫著她一步步的向江水中央後退。
不是所有的秦軍士卒都會被美妙的歌聲打動,在突出長沙城的潰兵中,也有不少的強橫之徒。在他們的心中,秦軍已經潰不成軍,什麼軍紀,什麼李將軍,都已經管不到他們。天大地大,老子手裡的傢伙最大。
「你們別,別過來!」秀兒驚叫了一聲,腳下一個踉蹌,跌倒在江水之中。
「哈哈,別怕,哥哥今兒高興,只要你嘴甜,我保證不會讓你吃苦頭。」一名粗壯身軀穿著伍長甲衣的士卒俯身,想要抓住秀兒的胳膊。
「你再過來,我就抹頸自戮!」秀兒神情一凜,翻腕將一把短匕抵在了咽喉地方。
「嘿嘿,小美人倒是剛烈得很,這性子爺我喜歡!」秦軍伍長獰笑著一把抓緊了秀兒的肩膀,使力一按,立即就將秀兒持匕的右手卸離了位置。在孔武有力的壯漢面前,秀兒就像一個無助的嬰兒一樣,就算再拚命的掙扎,也只是作無謂的努力罷了。
眼見著秀兒要被羞辱,她的命運似乎也和她母親一樣悲慘。
蒙虎的心頭,倏然又閃現秀兒母親臨別之前的那一句『保重』的話,這一句叮囑的話,就像有千斤的重擔壓在他肩頭一樣。
「噗!」
一聲輕脆的劍尖刺穿骨胛的聲音響起。鋒利的青銅劍就像一把精巧的解割人體的工具,從秦軍伍卒的後背插向前胸心臟。
死屍仆倒於江中。
使平靜的江水頓變了一團濃濃的血水。
「依大秦軍律,不從號令者,斬立決!」蒙虎冷冷的大聲道。
「屬下參見軍候!」
「屬下有罪,請軍候責罰。」
剩下的幾個秦軍士卒見帶頭的伍長被蒙虎不由分說一劍刺死,個個嚇得面色如土,沒了領頭的人,殺死同伴的又是軍候大人,他們心中後悔還來不及,根本沒有心思去想為同伴出頭復仇。
事到臨頭各分飛,這本來就是酒肉之交的處事原則。
「還不快滾!」蒙虎沉聲喝道。同時將劍從屍體上拔出,失去了外力支撐的伍卒屍體隨著江流飄向下游。
「是,屬下就滾,就滾!」幾個士卒慌忙應和著,連滾帶爬的朝岸上跑去,這一刻,他們的心裡只有對蒙虎深深的畏懼。
「小女多謝軍候搭救!」驚魂甫定的秀兒這時才從剛才的突變中清醒過來,她忍著肩頭的疼痛站直身子,低聲道。
「一些小事,值不得謝。你肩上怎麼了,受傷了!」蒙虎這不問還好,一問強忍著痛楚的秀兒再堅持不住,腳下一軟便倒在了蒙虎的懷裡。
低頭,少女的臻首映在波光之中,少女青澀的味道頓時瀰散開來。
蒙虎乾嚥了一口吐沫,費力的將目光從秀兒的胸口移開,不知怎麼的,面對秀兒這個小姑娘,蒙虎心裡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也許是因為她母親的緣故,又或者是那一天的暴烈場面給人的感覺太過強烈。
「我怎麼能有這樣的念頭,十二、三歲這可是未成年少女,不行,還是把秀兒當作小妹妹的比較好!」蒙虎不停的在心裡提醒自己。
小妹妹,我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蒙虎忽然發現,自己的心中,其實有一根從未曾彈動的心弦在微微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