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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權傾天下 第七節 圖窮匕見 文 / 綠影藍刀

    承天門前圍集著好幾千名儒生,若加上看熱鬧的百姓則足有萬人,陣陣紛雜的吵鬧聲嗡嗡不絕於耳。禮部和國子監的大小官員早已盡數趕到現場,極力勸說學生們各自離去。吳若秋在城樓上看著眼前這一切,心頭不由焦急如焚。今日之事必須妥善解決,否則新內閣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形象將迅速惡化,甚至整個儒學集團都會群起為敵。

    手執長戟的承天門守衛讓出一條狹窄的通道,吳若秋快步上前直走到金水河邊,盡最大的嗓音高喊道:「請諸位都安靜一下!我是禮部左侍郎、內閣大學士吳若秋!請你們的代表出來說話!」

    眾人聞言只略略一頓,忽然間爆發出一陣更為猛烈的喧嘩。幾千人一起呼喊著,各種各樣的聲音在空氣中相互交織,最終凝聚成一片震耳欲聾的混響。然而這喧嘩並沒有持續多久,吳若秋敏銳地注意到人群中一個灰影舉起手堅定一揮,即刻間數千人的聲音竟如一體般嘎然而止。他正全神貫注想要看清那灰影的面目時,一名儒生走到他身邊,「吳大人,請讓蕭太師出來與我們相見。」

    「你可以代表所有這些人嗎?」吳若秋打量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傢伙,「我是禮部直接向內閣負責的官員,你們的要求可以由我直接向首相大人轉述。請先報上你的姓名吧。」

    那人昂起頭梗著脖子哼了一聲:「要我的名字幹什麼?讓錦衣衛以後好抓人嗎?」

    吳若秋只得報以苦笑:「你不願說就算了,難道我們要抓人還用得著先問姓名嗎?好吧,把你們的要求提出來吧。」

    「諸子百家,獨以儒術為尊。」只見對方眼皮一翻,傲慢地說道:「申時行在西洋不務正業而專行奇技『淫』巧,不事農務而偏好商賈之術,視聖賢教化於無睹。這也罷了,如今蕭弈天又在中原大興左道,重商而抑農,尚武而輕文。這樣下去中華幾千年禮教豈不是要被敗得乾乾淨淨。你吳若秋本也是孔孟門生,為了自己陞官發財,怎麼如此地不知羞恥為虎作倀?」

    「你說什麼!」吳若秋臉皮一下子漲得通紅,旁邊的幾位禮部官員連忙將他拉住好言勸說,生怕鬧出什麼事來。

    「吳若秋,你還是退到一邊去吧,讓你的主子趕快出來。」話中的輕蔑語氣如此明顯,圍在後面的文士們聞言都是一陣哄笑。

    吳若秋畢竟年輕氣盛,他一下子掙開身邊的眾人,逕直走到那狂生面前與他怒目相對,緊咬的牙齒間似乎要迸出火星。「我會讓你為今天說的話後悔的!」

    狂生搖搖頭,「你又能把我們怎麼樣呢,禮部侍郎大人?」

    「怎麼樣?」吳若秋惡狠狠地提高聲音回答:「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凡是限期內離場回家的學生,今天的事朝廷一律不予追究;否則,為首煽動者下獄候審,脅從鬧事者革去功名,終生不得再參加科舉!」

    「你在威脅我們,大人。」對方卻不為所動,挑釁的意味甚至更加濃烈。「是誰給你這樣的權力呢?」

    「身為大明帝國禮部侍郎,我有權剝奪任何不尊禮法輕狂小人的功名!」

    「原來是這樣。」狂生舉起雙手在空中用力一拍,「請文宣神位!」

    密集猶如一塊鐵板的人群向兩邊緩緩退開,在突然間空出來的位置上,四名身著禮服的太學生如退潮海灘上的礁石一般傲然挺立。他們共同抬著一個高大的漆金紅木牌位,邁著緩慢而堅定有力的步伐向莊嚴肅穆的宮城大門走來。吳若秋定睛一看,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只見那牌位正中上書一排金字:大成至聖文宣先師孔子神位。

    「禮部左侍郎大人,」狂生從同伴手中接過沉重的孔子牌位,用力將它捧在懷中,「請您在先師孔聖人面前教教我們什麼是禮法吧。」

    吳若秋緊緊咬著牙盯住狡猾的對手,怒不可遏卻又無可奈何。他一掀官袍正要屈膝跪地,一隻手臂卻突然橫在了面前。他回頭一看,不由輕呼一聲:「老師!」

    李贄收回手臂抱在胸前,面無表情地說道:「若秋,你退下吧。這裡交給老夫來應付。」

    吳若秋慚愧地點點頭,轉身退到一邊。

    「你是什麼人?」狂生喝問道:「我們要見的是首相蕭弈天,讓蕭弈天出來!」

    「老夫乃麻城李贄。」李贄臉上依舊平靜得看不出半點表情。「蕭太師就在後面的承天門城樓上,只要你夠資格,他自然會與你相見。」

    狂生哼了一聲,用力舉起手中的神主牌位,直向李贄走了過來。

    「大膽!」李贄突然斷喝一聲,身邊的兩名執戟武士一同橫起兵器封住對方來路。「你是何人?膽敢在此褻du至聖先師?」

    狂生一怔,腳步也為之一頓,「我乃孔孟門生、儒學弟子。舉先師牌位理所應當,何謂褻du之有?你休要在此胡言亂語。」

    李贄道:「你既然自稱聖人門生,想必對先師傳下的學問嫻熟得緊了?」

    那狂生仰首一笑,「儒家十三經典我無不爛熟於心,你如此一問莫非是要考較於我嗎?」他把神主遞到一旁,挺胸昂首道:「那就請吧,若是有半個問題回答不出,我立刻離開此地。」

    李贄冷笑連連,從身邊一名士兵手中接過一張硬弓一支羽箭,「請射承天門樓上的左數第三面旗。」

    狂生臉色驟變,一把推開李贄遞來的弓箭,「你這算什麼?我說的是考較學問,不是這種舞刀弄槍的粗鄙把戲!」

    「你說是粗鄙把戲?」李贄搖搖頭,「夫子座下弟子三千,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禮、樂、御、射、書、數謂之六藝,不知你懂得了幾樣?」他扳著手指,自言自語一般說道:「辱罵官長,已經大失禮數;文弱無力,御射自然也不行;卻不知你可通音律?可懂算術?唉,若是六藝中缺了五藝,縱然寫得一手漂亮文章卻又如何?老夫方才就說過,以你之才品,奉此牌位簡直是褻du先人。」他不緊不慢的語氣、一本正經的表情令得士兵群中發出幾聲哄笑。

    狂生怒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六藝也有輕重先後,豈可一概而論?朝廷讓軍兵士卒也受到與讀書人相同的禮遇和尊重,這不是大大的有辱斯文嗎!」

    李贄仍然搖著頭,「禮官長於禮;樂師長於樂;車伕善於御;軍士善於射;書生精於書;賬房精於數。這都是先師傳下的學問,只有先後卻無貴賤。朝廷看重你們這些讀書人,那是希望你們能夠用平生所學報效君王社稷乃至天下的百姓,誰教你們去恃才放曠輕賤他人?」

    「那麼內閣一意推行商賈之道呢?」狂生言辭間已褪去幾分鋒芒,臉上卻仍有不平之色。「令百姓爭相趨利,這也是先師傳下的學問?」

    李贄微微一笑,「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孔門十哲』之一的黎陽公端木子貢也是此道中人,夫子對他不僅沒有絲毫的輕視,還屢屢加以稱讚,又以瑚璉喻之,身為商賈又有何鄙下之理呢?史記上又說:『子貢結駟連騎,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夫使孔子名布揚於天下者,子貢先後之也。』要是當年追隨夫子周遊列國的都是你這等輕狂少禮的無用之輩,恐怕一行人早就客死荒野了。天下之大,各行各業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你若還在此一昧糾纏,也實在是不知羞恥了。」他舉起右手擺了擺,提高嗓音繼續道:「我知道你們都有這樣一種想法,十年寒窗苦讀,好不容易學業有成,可朝廷現在的改革卻又讓你們失去了憑功名出仕的大好機會。對此你們當然會有所不滿,我說得對嗎?」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喧鬧,從幾千個紛雜的聲音中,李贄還是聽出了他們的回答。「是的,你們當然會這麼想。可是你們憑什麼這麼想!究竟是為了自己付出的辛勞,還是為了身為讀書人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自負?你們要知道,朝廷的官位並不屬於你們哪一個人,而是屬於整個江山社稷!朝廷的俸祿更不是來自於書本上的空談,而是幾千萬老百姓忍著烈日酷暑肩挑背扛一點點積起來的。你們憑什麼認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有這一切?

    「孔子創立的儒家學派,舉手投足無不以仁字當先。可是你們看看王錫爵許國之流,哪一個不是學問精深的儒家弟子,哪一個不是憑著滿口仁義道德謀取職位的?他們實際的所作所為呢?嘴上一套心裡一套,這就是單憑一篇文章定功名的最大弊病!

    「朝廷並不是從此以後就不再尊重讀書人了。恰恰相反,我們會盡力給予讀書人曠古以來最高的地位和榮譽。但是,這裡所說的讀書人絕不是以榮華富貴出人頭地為目的的沽名釣譽之輩,更不是只知道背誦聖賢文章的迂腐文人,而是真真正正有才華有能力的國家棟樑!如果不能認識到這一點,仍然把讀書當成通向功名之路的敲門磚,那麼我可以告訴你,這個夢最好連想都不要想!……」

    就在李贄慷慨陳詞勸退那些書生文人之時,帝國的秘密警察機構也在全速運轉著。對在京所有官員的調查步步展開,雷厲風行有條不紊,厚厚的報告不斷送到胡波桌前。承天門事件尚未從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中消失,吏部便公佈了各部二百三十七名大小官員貪污公款以及收受賄賂的罪證,據未經證實的小道消息,這些人都與承天門事件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繫。在報由內閣首相批復的都察院公文上寫著相同的判決:斬立決,家財抄沒入公,親屬一律罰作官奴。

    另外,超過兩千名官員由於「主動」退還贓款和相當數量的罰金而暫時免於刑罰。內閣同日公佈的一項法令宣佈:允許官員們通過經商或出資興辦工坊的方式獲利,但在繳納稅款、支付工錢等方面都必須與民間產業一視同仁,並接受吏部和都察院的共同監督。一旦發現以權謀私,將視同貪污予以最嚴厲的處罰。

    8月14日,南京,徐民式府。

    「這是一個陰謀!」徐民式惱怒地咆哮道:「被殺頭的全是我們的人,投向蕭弈天的就退還贓款!這明明是針對我們來的!」

    「大人,請保持耐心。」一名幕僚師爺在旁小心地勸道:「我們還沒有做好與內閣決裂的準備,軍隊還沒能集結完畢,其它省份的態度也還陰晴不定。等到冬至的時候——」

    「等到冬至的時候,蕭弈天就已經踩在我們的頭上了!他現在瘋狂地清除異己斂集錢糧,就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戰爭做最後的準備。他手裡不僅擁有來自西洋的精銳水師,還得到了戚繼光跳蕩鐵騎和李成梁關寧鐵騎這兩支超一流王牌部隊的效忠。如果等到北京把一切都準備就緒,我們可就真的要成任人宰割的案上魚腩了!如今之計,必須先發制人,一舉打亂北京的部署,讓他們陷入被動局面!」

    「大人,現在浙江、福建、廣東、江西、雲南五省都還沒有表明態度,而直隸山東山西責處於內閣的絕對控制之下。」師爺堅持道:「如果在得不到支持的情況下貿然開戰,南直隸與河南將單獨面對北方三省的進攻。更可怕的是,如果浙江、江西倒向北京的話,我們將面臨著腹背受敵的絕對劣勢。最好還是按照原定計劃緩緩圖之,先建立起對北京的大封鎖圈,截斷他們的錢糧供應路線,徹底瓦解北方軍隊的戰鬥力。」

    徐民式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如今時不我待,這計劃再好又有什麼用?你不會連這其中的利害都看不出來吧?」

    「大人,正是因為事情太過明顯,我才懷疑是對方的打草驚蛇之計。」

    「你未免也太過小心了。」徐民式回答:「我軍的北面防線依托黃河天險,蕭弈天空有幾十萬雄兵也無計可施。而江南各省的兵力與南直隸、河南相去甚遠,他們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和我們對抗。更何況,蒙古雖然新近喪師二十萬,但他們對長城沿線的威脅仍未解除。在這種狀況下,再考慮到北京的財力物力,蕭弈天能夠動用的兵力還會有多少?哼,得不到南方的錢糧支持,我倒看他那幾十萬大軍靠什麼來作戰!」

    西元1584年8月18日,南直隸總督徐民式在南京洪武門宣讀了討逆檄文,稱蕭弈天身為人臣犯上作亂挾持天子獨攬大權十惡不赦罪不容恕云云,又號召天下官軍民眾群起響應,共同匡復社稷以立非常之功。有得其首者,賞銀兩萬兩,官拜四品;部曲偏裨將校諸吏降者,勿有所問。廣宜恩信,班揚符賞,佈告天下……

    作為對此公開挑戰的回應,8月23日,文淵閣以萬曆陛下的名義宣佈南直隸、河南兩省叛亂,令樞密院剋日發兵平定。同一天,十萬內閣軍隊分別從直隸真定、山東袞州兩地出發南下,兵鋒戟指處,叛軍無不擋者披靡望塵逃遁。至9月7日,大軍以不可阻擋之勢席捲黃河以北一應州郡,與南方叛軍隔河列陣相對。同一日,慕容信光奉命離開太原,以最快速度趕回北京覆命。

    然而,反叛的火花並沒有因此而熄滅,短短一月之內,湖廣、四川、貴州、廣西四省的封疆大吏們都對徐民式的討逆檄文群起響應,命令所轄範圍內的所有軍隊集結準備與北京開戰。而雲南三司則會同當地各部土司聯合發表聲明,宣佈雲南省在這次內戰中保持中立,不向任何一方提供任何具有軍事意義的幫助,內戰期間雲南地區應上繳的錢糧貢物將於戰後向戰勝方一次結清。這樣一來,除了陝西和江南四省尚未表明態度以外,帝國其餘十一個省份已經分裂成兩個對立陣營,大規模內戰的到來已經不可避免。

    9月11日,帝國浙江行省,杭州府,西湖某畫舫。

    這是一次絕密的會議,杭州軍隊幾乎傾巢而出,無數艘大大小小的戰船在畫舫周圍數十里的方位內設下一道又一道嚴密的防線。以免船艙內的貴客們受到任何人為或非人為因素的影響。

    如果在這時候,有人悄悄走上畫舫寬敞華美的甲板,輕輕掀起掩在窗外的素色紗簾。他將被眼前的所見深深震驚:大廳中分席列座著大明帝國三個行省的三司長官以及內閣大學士工部左侍郎舒時德。在如此敏感的時刻,浙江、福建、廣東三省的最高官員們秘密同內閣重臣會晤,這個消息若是走漏的話,想必定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的。

    「舒大人,」浙江布政使道:「我們代表江南三省的所有百姓感謝內閣重開西洋航線的努力。但是,你們所提出的要求超出了三省的能力範圍,我們完全無能為力。」

    「正是如此,」福建總兵也附和道,「光是徐民式手下的幾十萬南京衛軍就幾乎相當於我們三省戰力的總和,更何遑湖廣四川等內地省份?我還是那句話,只要利益能得到保障,江南三省就可以一如既往地忠於內閣,但在處於內閣軍隊直接可靠的保護下之前,三省決不會做出任何足以觸怒南京的行為。我們可以提供北京所急需的錢糧,但必須由你們自己運離杭州!」

    舒時德感到有些惱火:「你們的意思是要我一邊為你們西行的商隊保駕護航一邊往北京運送十萬火急的戰略物資?各位大人就這樣不負任何責任地隔岸觀火。」

    廣東布政使笑著打起圓場:「其實也不能這樣說,只要你們能平定南直隸的叛亂,打通錢糧漕運路線,同時為我們解除這一最大的軍事威脅,南方的錢糧物資還不是全都嘩啦嘩啦流進北京的倉廩嘛。到那時候就什麼都不勞煩大人您操心了。南方三省的軍隊也自然會加入首相大人的麾下,參與到平叛戰鬥當中。喏,現在三省的長官都在這裡,我們完全可以向你保證這一點。我說得對嗎,各位大人。」

    幾位官員都異口同聲地保證著,顯然之前早已互通過聲氣。舒時德也只好點了點頭,畢竟首相大人原本也沒指望這些老油子們能出上多大的力。「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等等,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浙江布政使突然補充道:「徐民式說首相蕭大人『犯上作亂挾持天子』,這種荒誕不經的話我們自然不會相信。可是,為了能在道義和輿論上站得住腳,我們也必須得到您的保證。」

    「保證!什麼保證?」

    「當然是皇上與首相君臣之間的親密與信任啊。具體是什麼倒無所謂,關鍵是必須要有這樣的真憑實據,您明白嗎?這同樣也是我們參與平叛的另一個必要前提。」

    「我想是明白了。」舒時德回答,「我會如實向蕭大人轉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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