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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最高危機 第六節 平陽猛虎 文 / 綠影藍刀

    半個多月後,直隸天津衛。

    充滿理想與浪漫的海上旅程已經走入了最後的尾聲,現在,該是腳踏實地的時候了。如果說,正是波瀾起伏永不平息的海洋賦予了西洋商人們的開拓進取的冒險家氣質,那麼,眼前這厚實而凝重的廣闊陸地則是帝國最好的寫照。

    自從涿鹿之野那場史詩般的戰役以來,命令與征服的故事已經在這塊土地上延續了超過四千個年頭。萬骨鋪就的地基托起了帝國的宏偉,鮮血染紅的官袍見證了將軍的勳榮。可是在歲月冷酷而精準的腳步下,又有什麼是真正的永恆呢?最強大的帝國也永遠實現不了萬世一系的美夢,再俊美的皮囊也終究擺脫不了化為枯骨的結局。當時代的煙囂接連落幕,英雄的面容如走馬燈般匆匆變換後,能夠始終不變的就只有與這土地同樣厚實凝重的農民們了。無論時代如何治亂交替,無論王朝如何興衰起落,生於斯長於斯的土地永遠是他們的命根子,男耕女織的田園風光永遠是他們生活的主題。

    在萬曆陛下的統治時期,從遼東到兩廣,自陝甘到江浙,第三帝國遼闊的疆域內居住著大約一萬萬臣民,可他們中有誰能夠想到:在萬曆十二年這個原本普通的年份,他們的命運將隨著整個帝國而改變,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支來自遙遠西陲的小小船隊……

    六十萬斤價值連城的金磚銀錠,至少五千名護送士兵,超過三百里陸地行程。無論在何時何地,這都會是個棘手的難題。不過,手眼通天的蹇尚再一次發揮出了他了不起的外交才能,憑著海泓商會的金字招牌,他不知從哪裡弄到了四十艘五百料漕運船,甚至還在京郊通州碼頭預訂好了運貨車隊。這樣一來,漫長枯悶的押運行變成了愜意的水上春日觀光游,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無話可說。

    按照蕭弈天的指示,慕容信光統帥艦隊本部留在塘沽港,兩萬士兵枕戈待旦,隨時等待著總兵的下一步命令。其餘人員則隨同蕭弈天溯海河而上,直奔帝國的核心中樞——北京。

    此刻,蕭弈天一邊品茶一邊觀賞著天津城中的繁華景象。這是一家海泓商會旗下的高級酒樓,位置座落在海河邊的繁華地段,雖然比起龍淵閣相去甚遠,二樓雅閣卻也是天津城內出了名的清雅去處。

    居高遠望,濃濃*入眼,畫意詩情油然生於心中。蕭弈天等自幼生於新大陸,來京途中經過江南地區時又恰逢晚冬,如今這中土春景著實令人心醉。

    正當眾人為這眼前美景心曠神怡之時,鄰座卻傳來與此佳境不甚和諧的低沉的吟唱聲。蕭弈天回過頭,但見一位年過五旬的老者倚在窗邊擊節而歌: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髮生!」

    歌聲雖不大,卻將辛棄疾此詞雄志未酬華發早生的悲涼與無奈表現得淋漓盡致。再看那老者,身形高大威武,兩眼閃亮如炬,眉宇間一股軍人特有的英氣。蕭弈天一時為之動容,忍不住以岳武穆元帥《滿江紅》相和: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愁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老者先是投來驚異的目光,繼而也低聲伴唱起來。一曲終了,兩人俱是撫掌大笑,那老者道:「這位少年英俠,如蒙不棄,可否過來同飲一盅。」

    蕭弈天起身抱拳行了一禮,移步坐到對面。那老者遞來一杯酒,笑道:「想不到公子年紀輕輕,竟能領會得這《滿江紅》中深意。老夫生平閱人無數,今日能得遇公子,也算一大幸事了。」

    杯中的透明液體清澈晶瑩,乃是帝國本土特有的烈性黍酒,與西洋慣飲的紅酒口感大相逕庭。蕭弈天剛啜了一口,一團辛辣的火焰便順著喉嚨湧入腹中,幾乎將他嗆得咳嗽起來。他紅著臉回答道:「前輩過獎了,適才前輩所吟《破陣子》一詞,意蘊深雋,實在令人歎服。」

    老者一陣苦笑,臉上浮現幾分愁色。「辛岳兩位俱生於宋室南渡,山河破碎之時。可歎那趙氏昏君,偏安江左不思復國,更兼奸臣當道,自毀不世棟樑……」

    蕭弈天點頭道:「其實本朝又何嘗不是如此?前首輔張居正大人——」

    老者突然手掌一擺,阻住他繼續說下去。「公子當心,這裡不同於新大陸,緹騎和廠衛的密探比比皆是。老夫自不懼此等鼠輩,可公子年紀尚輕前途無量,莫要因言而誤啊。」

    蕭弈天不解地問道:「前輩如何知道晚生從新大陸來?」

    老者爽朗一笑:「我戚南塘鎮薊州十餘載,一年一度的西洋押稅使可見得多了。不過,像你這麼年輕的倒還是第一個。」

    蕭弈天驚訝地合不攏嘴:「戚……南塘?您就是戚繼光戚老將軍!」

    戚繼光微微點頭,左手捋著頷下的長鬚,「怎麼,老夫不像嗎?」

    蕭弈天有點尷尬地回答:「晚生原本想交完差後到薊鎮拜會老將軍,卻不想……」

    「拜會?」戚繼光搖搖頭,「沒機會了,前幾天聖上的御旨到了薊州,調我前往廣東任總兵職。我現在就正是在奉旨南下的路上。」說到後面,他鬱鬱地歎了一聲。

    蕭弈天心中立時生出一陣酸楚,帝國第一名將戚繼光的英名舉世皆知,在崇尚戰功的新大陸更是有著非比尋常的威望,所著《紀效新書》更成為西洋軍隊練兵的標準操典。如今親眼相見,卻讓人生出廉頗老矣之歎。他看著老將軍鬚髮皆顯花白的剛毅面孔,不知該說些什麼。沉默了半晌,他支吾著說:「不知戚老將軍能否在天津多盤桓幾日,晚生辦完公事後還望登門與老將軍促膝一談。」

    戚繼光笑道:「老夫失意之時能得遇公子如此知己,此生無憾矣。」

    蕭弈天大喜:「蹇尚,你去為老將軍安排好食宿事宜。戚老將軍,請容晚生為您介紹這幾位朋友。」

    西元1584年5月12日,北京,紫禁城內。

    「萬歲,西洋總兵官暨押稅使蕭弈天已經到了通州碼頭。戶部官員正在查點稅銀準備運往太倉。」司禮太監張鯨尖著嗓子說道:「禮部官員詢問明天的朝會是否要宣他見駕?」

    「准。」萬曆皇帝頭也不抬地說,繼續把玩著手裡的玉如意。

    「萬歲,」張鯨貼近一步壓低聲音道:「朝中大臣們知道了西洋押稅使來京的消息,紛紛呈上諫書參本,要萬歲下旨撤銷西洋行省。」

    萬曆帝無趣地把玉如意丟在一邊。「朕已經說的很清楚了,西洋之事只能徐徐圖之。朕已經下旨讓西洋禁海停商,撤銷建制之事就先擱下來吧。對了,首輔對此有什麼看法?」

    「王首輔力排眾議,主張維持西洋現狀,再逐漸削去申時行的兵權。可是下面的官員群情激憤,首輔一時也難以說服他們。」

    「朕知道了,明日就召他朝會覲見吧。」

    「萬歲聖明。」

    蕭弈天輕鬆地漫步在北京街頭,押運的稅銀已經交接給了戶部官員,準備明天早朝的覲見也不忙於現在,能夠偷閒出來走走隨便收羅一些情報也不失是件樂事。

    在任何初到此地的外鄉人眼中,北京總是有種令人敬畏的氣質。會產生這種想法並不奇怪:自大明皇帝以下,四千名文武官員整日處理著來自全國各處地方的文件,這些文件的及時傳遞依賴於無數條快速驛道,它們如同千萬條敏感的神經一樣時刻感受著遙遠邊陲上的一舉一動。隨這種想法而來則是一個有趣的錯覺,好像這座城市本身就是維持帝國龐大身軀正常活動的一台精密機器,高大的城牆內有帝國的思維在運行,寬闊的街道下有帝國的血管在搏動。京城裡人們的舉手投足甚至一顰一笑也能在遠方的世界掀起波瀾與風暴。

    這種錯覺固然可笑,卻也反映出了一定的現實情況。京城裡街頭巷尾的談話也許在某種意義上就代表了朝廷的態度,各地官員可絕不會放過這個跟風的機會。因此,當蕭弈天在茶樓酒肆之中一再聽到文士們對西洋行省尖酸刻薄的批評時,心頭也不由一陣悚然。

    再聽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多的收穫了,蕭弈天歎息一聲準備離開。就在此時,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躍入耳中。「你們說了這麼多還不夠嗎,跟著那些老夫子人云亦云有什麼意思?」

    「若秋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們中有誰去過新大陸?」那個聲音的主人繼續說道。蕭弈天定睛看去,只見那人約莫二十四五歲上下,頭戴淡藍方巾,身著素色長袍,膚色白淨相貌清秀,說不出的書生意氣。「那些老夫子們又有誰真正去過新大陸?捕風捉影地聽到什麼便大做文章,這就是他們所說的王道嗎?」

    「吳若秋,你怎麼可以這樣說?」這句話顯然說得有些過火,同桌幾人都急得跳起身來。「古人云:『德者本也,財者末也。外本內末,爭民施奪,是故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西洋行省不行耕織而習商賈之術,這就是對先賢之道的踐踏與褻du!」

    「史記曰:『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又曰『工而成之,商而通之』。難道這些也是對先賢的褻du?」吳若秋輕蔑地哼了一聲。「如果不是西洋每年上繳國庫的兩千萬兩紋銀,國家的財政如何運行?就說萬曆十年的黃河水患,治理河道賑濟災民一共花了多少銀子你們知道嗎?難道這些銀子都是你們讀聖賢書讀出來的不成?」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謀其功。』西洋行省那些奸商們哪個不是趨利忘義的市井之徒?哼,依我看本朝應該效仿古人,禁止商人穿戴絲綢長衫,子孫三代不得參加科舉會試。」

    吳若秋反駁道:「聖人亦人耳,既不能高飛遠舉,棄人間世,則自不能不衣不食,絕粒衣草而自逃荒野也。故雖聖人不能無勢利之心。從此觀之,財之與勢,固英雄之所必資,而大聖人之所必用也,何可言無也?故曰,雖大聖人不能無勢利之心。則知勢利之心,亦吾人秉賦之『自然』矣。」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大怒。「吳若秋!你拜李贄那惑眾妖人為師,已是有辱斯文。現在竟公然謗言先賢!實在是為人所不齒!」

    爭論到這樣的地步自然不可能再進行下去了。無論吳若秋如何漲紅著臉為恩師辯護,文士們對他的話都嗤之以鼻,全數拂袖而去。

    等那幫年輕的衛道士們罵罵咧咧地走出茶樓店門之後,蕭弈天立即起身向滿臉失落的吳若秋走去。「適才聽得兄台所論,雅量高致見識深遠,令人欽佩不已,不知肯否與在下一敘?」

    「哪裡哪裡。」吳若秋淡淡地說:「都是轉述家師的話罷了,還談不上什麼見識。」

    蕭弈天拱手道:「尊師一定是位不世高人,若是有幸,望兄台代為引見如何?」

    吳若秋奇怪地看了蕭弈天一眼,略微提高聲音道:「家師李贄,現居於湖廣麻城。」

    蕭弈天的反應卻完全處於吳若秋意料之外。「真是可惜,在下事務繁忙,恐怕無暇南行與尊師相見了。有勞代為轉告,改日若有閒暇蕭弈天定當登門拜訪。」

    吳若秋一愣,怔怔地看著蕭弈天道:「你當真願意去拜訪家師?」

    蕭弈天猶豫了一下,決定對他和盤托出自己的身份:「在下蕭弈天,西洋行省總兵官兼本年度稅銀押運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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