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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縱橫四海 第四節 太陽之血 文 / 綠影藍刀

    西元1582年8月27日黎明,新大陸,秘魯,印加帝國境內某處谷地。

    蕭弈天率領明軍在這裡已經駐紮六天了。根據前天返回的斥侯報告,印加軍隊顯然發現了突擊隊的行蹤,已經集中兵力全速向這裡撲來,估計在今天早上就可以進入戰場。和於慶豐預想的完全一樣,夜郎自大而又驕矜傲慢的印加王薩伊裡·圖派克親自統帥六萬印加士兵御駕親征。這樣一來,明軍的計劃可以說一開始就建立在了一個完美的開端上。

    東方的天空現出了一抹不斷延展的慘淡灰白,群星逐漸黯淡,最終盡數消隱在日出前的天幕之中。蕭弈天輕手拉開帳門,手握寶刀繞營巡行。清冷的夜風大聲歎息著掠過營房上空,用磣骨的冰手展開滿營飛揚的旌旗,貼著臉頰把寒意直送到耳邊。燃了一夜的篝火旁,伙夫們正在準備著早飯,白米的清香讓人懷戀起久別的故土,不遠處,一隊巡邏的夜哨順著木柵矮牆慢慢走來,精鋼鍛就的鎧甲隨著他們整齊的步伐鏗鏘作響。

    當最後一位斥侯飛馬馳入營區大門時,遠處的山峰才剛剛披上了一道華美的金邊,大部分士兵還沒來得及放下手裡碗筷,中軍帳前就敲響了緊急集合的戰鼓。雖然不太是時候,可是印加人終究還是來了。

    計劃是早就擬訂好了,明軍各部士兵立刻拿起武器各就各位。六天的漫長等待中,突擊隊已經建起了一座堅不可摧的防禦陣地,在迎擊土著軍隊的正面,明軍設下了一道拒馬木柵,向外斜指的尖頭木樁高至齊胸,對土人們來說幾乎是不可逾越的天塹,而木柵的每一處入口更是被刀牌步兵的巨盾堵了個密不透風。一百輛火炮戰車依地勢排放在拒馬後側,炮手身後堆滿了炮彈與火藥;朱雀營的士兵大多下馬步戰,在戰車之間排成單列散兵線,餘下的作為預備隊編入了突擊騎兵的行列;神臂弓部隊則分成幾個小隊,提供最主要的遠程火力支持。明軍陣地的左翼倚山澗而設,從正前方直到右翼都是一塊山區少見的山間平壩,是騎兵穿插突擊的良好場地。因此,蕭弈天把全部預備隊都部署在了右翼的伏擊陣地,總共有多達一千名騎兵在木柵和壕溝後蓄勢待發。

    大約辰時一刻左右,一小隊印加土著出現在視野內,他們一面快步跑上前來,一面大聲吆喝,要求明軍統帥在陣前面見太陽神的子孫並親自謝罪。蕭弈天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付之一笑,只帶領朱雀營五十餘騎離開了陣地。

    印加人的大部隊集聚在明軍的防線前大約五百步,依照身份地位組成了無數個方隊。當先是身穿花格綵衣的兩千名印加近侍,他們沒有任何武裝,唯一的職責就是清掃印加王御駕前的道路。近侍們身後是三個土著儀仗隊,身著色澤歡快的五彩華服,用嘹亮動人的歌聲和舞蹈頌揚歷代印加王的卓著功勳。隨著蕭弈天一行的步步接近,印加人群猶如潮水一般,齊步退向兩側,印加王薩伊裡·圖派克的御駕便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這掌握著超過一千萬人口生殺大權的印加君王此刻慵懶地坐在一抬豪華得令人咋舌的巨型轎輿正中,他身上是天仙巧手織就的錦衣玉袍,頭上的皇冠乃純金打造,精雕細刻巧奪天工,脖子上一掛綠寶石項鏈,晶瑩剔透碧若滴油。單說這座下轎輿,通體上下都是鑲金嵌碧,多根一丈來長的轎桿全以銀皮包裹,四周插滿五顏六色的鸚鵡羽毛,由多達八十名身披豹皮頭戴羽冠的貴族領主扛在肩頭。在那御座兩旁,又有轎子吊床不計其數,坐著大量披金戴銀的高級官員。多達千名印加武士簇擁在四周,他們抬著巨大的銀盤,裡面盛著各色金銀器皿。

    「我的天啊,這裡的金銀珠寶比紫禁城裡還多!」身後有人失聲道,蕭弈天也不由低聲驚歎,本來只想活捉印加王回國邀功,卻沒想印加人自己送上一道豐盛的美味大餐。「傳下令去,戰鬥時不得貪要財物延誤戰機!若是生擒到印加王,我蕭某決不會虧待眾弟兄,保證人人都能衣錦還鄉飽享陶朱之富!」他上身略略後仰,急促而輕聲地向隨從們吩咐道。

    「你可就是那什麼明國的統帥?」薩伊裡·圖派克突然高聲喝道,蕭弈天身邊的土著翻譯頓時一個哆嗦,幾乎墜下馬背。「你們怎敢侵入這塊太陽神賜與我先祖,又世代相傳直到我手中的土地?你們怎敢殺我子民佔我村莊?你們必須在馬上向偉大不朽的神祇以及他神聖的代言人,我,印加之主薩伊裡·圖派克道歉,並賠償你們無禮舉動帶來的一切損失,然後永遠離開這天賜的聖土,再也不許回來!否則——」他抬起手,指著身後成千上萬蠢蠢欲動的印加士兵們。「正午到來之前你們的血將會成為太陽神饗用的祭品!」

    「我感到誠惶不安,陛下。」蕭弈天用自己所能做出的最戲謔的聲音回答,「您天神般的軍隊帶給了我們莫大的恐懼,我衷心地對您表示歉意。」他停頓了片刻,滿意地從印加王臉上看到了預期的笑容,接著突然提高了嗓音:「我衷心地對您表示歉意,因為從這一天開始,這塊土地將不會再由太陽神和他的代言人來統治!這個國家將會陷落!在舊王國的廢墟上將會飄揚起大明帝國不落的旗幟!」火槍騎兵們一起歡呼起來,接著同樣的聲音從明軍的陣地遠遠傳來,相形之下,印加一邊雖然人員多出二十多倍,卻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靜中。

    「你作出了選擇,將軍。」薩伊裡·圖派克終於結束了沉默,「你可以回去了,讓你可憐的手下準備好承受太陽神的怒氣吧。」

    「榮幸之至,國王陛下。」蕭弈天微微一躬身,回馬向明軍陣地而去,火槍騎兵們跟在他身後,手持長槍,警惕地分成兩列徐徐退去。最後一名火槍手剛進入陣地,印加軍隊便從薩伊裡·圖派克御座兩邊蜂擁而出,如水銀洩地一般掩殺而來,明軍的陣地也同時敲響了戰鼓。

    「距離四百步!」印加武士的怒吼如同席捲萬物的颶風,就連大地也在那雷霆萬鈞的腳步下瑟瑟戰慄。成千上萬赤裸上身的印加人出現在地平線上,在他們自己踐起的塵霧中時隱時現。明軍的陣地上響起了一陣嘶啞的吱嘎聲,好幾百具神臂弓同時張弦上膛。清晨的陽光下,黑亮的箭頭閃耀著惡毒的光芒,在空氣中散發出嗜血的殺意。

    「三百步!」印加軍團的步伐在漸漸加快,他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大聲咆哮,擁擠在一起相互推揉。這些面目猙獰的蠻族就好像一片幕天席地的紅褐色烏雲,挾著槍林刀海滾滾而來。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整齊到幾近單調的弩機輕響,清脆得好像那不是殺人的利器而是一尊摔到大理石地板上的景泰藍精品花瓶。致命的碎片應聲四濺,在停頓的時空中掠起無數漣漪,把死亡傾洩到密集的人群中。鋼鐵的暴雨撕裂了印加人塗滿花紋的皮膚,洞穿了他們虯結飽滿的肌肉,吮吸著他們鮮活的生命。龐大的印加隊列為之一顫,卻絲毫沒有放慢腳步,土人們推開身邊的傷員,越過腳下的屍體自動補上死者留下的缺位。鮮血濺上他們汗濕的臉頰,血腥味湧入他們扇動的鼻翼,這些幾乎陷入癲狂的戰士們雙眼發紅,迎著漫天流矢蜂擁而來。

    「兩百步!」神臂弓手們一刻不停地忙碌著,張弓、上膛、起立、射擊!每一記飛矢破空勁響,便意味著又有一名土著在箭雨中喪生。然而在印加人巨大的數量優勢面前,幾百上千的傷亡根本算不了什麼,印加王堅信只要英勇的戰士們衝到明軍陣前,這些數量少得可憐,身體弱不禁風的外鄉人就會被立刻淹沒在棍棒與戰斧的海洋之中。側翼的騎兵陣地前沿,蕭弈天卻悠然自得地裝填著火槍,似乎對眼前的戰局毫不擔心。

    「一百步!」朱雀營火槍手排成的單列橫隊從盾牌防線後站起身來,他們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分成三組輪流向前方射出致命的彈丸。明軍的大炮也發出了怒吼,拌有毒藥的鐵砂四下橫飛,任誰沾上都是骨斷筋折。印加人簡直被這魔鬼般的武器驚呆了,幾乎同一時刻,蕭弈天縱馬躍出伏擊陣地,大隊騎兵緊隨主帥,如同一把鋒利無匹的戰刀斜斬入印加人後方。第一個擋在明軍馬前的土人為騎士們天神般的威儀所震懾,他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高大的駿馬和閃亮的鐵甲。沒等他舉起手中的狼牙棒,火槍的鉛彈已經透胸而過。他向後退了一步,然後立即讓戰馬撞得倒飛出去,像一個破布娃娃般被踐在亂蹄之下撕了個粉碎。

    土人的反擊開始了,一個高大強壯的蠻族戰士掄起狼牙棒奮力砸向一名縱馬上前恣意砍殺的明軍士兵,後者卻只是在馬上晃了一晃,反手一刀削下了他半個頭顱。在明軍的鐵甲面前,木製狼牙棒和青銅戰斧這等粗陋的武器就如同玩具一般可笑。

    印加軍隊陷入了極大的混亂之中,這些蠻勇的戰士一生當中從來沒遭遇過這樣的敵人:他們有著雷霆一般迅速而致命的武器,山鷹野豹一般的速度,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前列的土人在火器的硝煙與巨響中倉皇後退,後隊卻在明軍馬刀的驅趕下盡力向前。一時間相互踐踏死者不計其數。

    蕭弈天在混亂的人群中來回衝殺,墨綠的斗篷上濺滿了斑斑血跡,手中幽藍色的刀鋒折射著攝人的寒光,鋒芒過處,土人們無不魂飛魄散潰不成軍。他猛一抬頭,看到遠處印加王的轎輿正在衛兵們的保護下緩緩退卻。「活捉印加國王!」蕭弈天高聲喝道,穿過混亂的戰場單騎馳向那座黃金的轎輿。

    豪華的轎輿現在成了印加王逃跑的沉重負擔,抬轎的領主們慌亂地試圖加快速度,手無寸鐵的近侍們則試圖空手抵擋明軍的衝擊。越來越多的騎兵正向這邊趕來,御轎周圍的衛士也越來越少。國王徒勞地吆喝著,試圖給疲憊的手下們再鼓上一把勁。

    騎兵們已經圍住了印加王一眾人等,一個又一個領主喪生在雪亮的馬刀下,可是立刻有人在他們倒下前接過轎桿扛上肩頭。眼見一時難以得手,陳應龍領著七八名鐵甲騎兵策馬衝過來,強行撞翻了沉重的轎輿。抬轎的印加人個個翻倒在地,薩伊裡·圖派克也從那高貴無比的鞍凳上滾了下來,弄得灰頭土臉好不狼狽。他仰起頭,蕭弈天的刀尖已經指到面前,一星陽光倒映在冰冷的刀身上,帶著幾分無奈的慘淡。「太陽神似乎不再眷顧您了呢,」年輕的統帥竟然露出了一絲甜甜的微笑,「尊貴的陛下。」

    大屠殺進行了足足一整天,到了夕日西墜黃昏降臨之前,明軍終於吹響了收兵號。這淒厲無比的號角聲在一個半世紀前巴黎城下那場慘烈的戰鬥之後,多少年中一直是歐洲君王們午夜驚起汗濕重衣的夢魘,如今它在印加帝國上空的迴響又將伴隨多少孤兒寡母祭奠亡魂的徹夜號哭?

    蕭弈天沿著戰場慢慢騎行,目力所及之處,印加土著的屍首堆積如山,連山澗中的湍湍急流也被染了個通紅。倖免於難的土人們除少數得以逃生外,大多作了俘虜,此刻他們正在明軍士兵的指揮下或是搬運戰利品或是打掃戰場清理屍體。西方的天際,一線殘陽低懸在地平線上,殷紅的晚霞血一般地刺眼,蕭弈天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身軀一晃,幾乎墜下馬來。

    「大人,您怎麼了?」陳應龍和於慶豐連忙搶上前來扶住主帥。

    「沒事,沒事。」蕭弈天自嘲地苦笑一下,「想不到我也會暈血呢。下令,明天一早班師回朝!記住,我們現在並不安全,慶功宴回通貝斯再開,今夜仍然要加強戒備,看好印加王和一眾俘虜,不要讓他們跑了!」他頓了頓,笑著補充道:「可以先給弟兄們漏個口風,等回到通貝斯,每人賞銀五十兩,突擊隊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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