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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鬼帝君臨 第一百三十七章 傳道 文 / 己巳

    週遭烈火熊熊,藉著風勢越燒越烈,不一時,整個江津村便已成了一片火海,再過得片刻,就只剩下了淒淒白地。蘇青雲二人離了江津村,比肩飛馳,早已在了百里之外。

    此時天色漸明,東方紅日初現,朝霞漫天,金芒破曉,轉眼又過了一夜。那二人穿雲入林,順著官道一路往青城山趕去,途中所經瀘、榮、嘉、眉等西南州縣,無一不是烽火滿天,黑煙瀰漫,城中百姓傷亡慘半,難民流離失所,當真是慘不忍睹。週遭鄉鎮瘴氣繚繞,有若墳崗。一個個圓頂帳篷於濃霧之中若隱若現,那印有火焰符文的幡旗高高矗立,迎風招展,滿地的煉屍罐隨處可見,卻是成了那些苗人的據點營地。

    蘇青雲二人御風從高空上飛掠而過,青蓮瞧在眼中,心裡老大的疑惑,皺眉道:「這倒是怪了,那些苗人於這巴蜀之地胡作非為,殘害百姓,怎地朝廷卻連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便似什麼都沒發生一般?你瞧這各大州縣烽煙繚亂,城破民亡,定有戰禍。可苗人為數不多,又怎可敵得過地方守城兵士?」

    蘇青雲淡然道:「這地方天高皇帝遠,朝廷即便有心,那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蓮兒,你可別忘了,如今那中宗皇帝昏庸無能,那韋皇后同安樂公主又是唯恐天下不亂之徒,西南之地出了這檔子事,你說這兩個婆娘能讓那昏君知道麼?苗人要亂我大唐,單憑那些個蠻兵還是不足以成什麼氣候。那六詔蠻邦向來歸順朝廷,他們彼此之間還鬧不清楚,又還能有什麼餘力來犯中原。且苗人受制於南詔,這等以卵擊石之舉,那南詔蠻族又豈會同他們沆瀣一氣。除非……除非這些蠻子背後有朝廷撐著!」

    青蓮聞言不覺好笑道:「蘇郎,你這話就胡說了。你想即便韋皇后與安樂公主盼著要奪權篡位,當上女皇帝,那要亂也得是自家亂,又怎會暗中讓那些蠻族來禍亂中原,屆時出了差池,還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將珍寶美玉拱手送人了麼。那兩個賊婦縱是再蠢,這一層還是算得到的。你說是……」

    還不待說完,卻忽然聽得從下號角聲「嗚嗚」大作,於山嶺間悠悠迴盪,響徹天際。青蓮奇道:「咦?那是什麼?」蘇青雲雖面上不露聲色,但心中也是好奇不已,兀自沉吟了片刻,說道:「蓮兒,咱們下去瞧瞧……」青蓮「嗯」了一聲,便同他按落雲頭,降了下去。

    但聽「噗嗤」一聲,二人身形一縱,便一頭扎入了密林之中,輕飄飄地落在了一株拔地數十餘丈的參天古木之上。透過那茂密的枝葉往下邊望去,只見山道之上,一行軍隊正浩浩蕩蕩地往前方進發。那軍隊卻不是中原兵士,各個身高**餘尺,魁梧剽悍,鬍髭橫生,獠牙外露,那面目當是猙獰不已。那些大漢半身赤裸,只著了一件獸毛皮褲,手持長板巨斧。或騎高馬、虎豹,或赤足而行,舉止粗魯,瞧來毫無教化。為首的一名大漢顯是領頭人物,手裡抓著一隻生鹿腿,騎在一隻長牙巨象之上,正自大口大口地生嚼,狼吞虎嚥,吃得滿嘴都是鮮血。巨象之後跟著一行騎兵,人人手上都擎著一面幡旗,上邊符文遍佈,有如鬼畫符一般,也瞧不出畫的是什麼東西。

    青蓮瞧了片刻,便不覺暗生厭惡,低聲道:「蘇郎……是西南蠻族!可真是讓你給猜著啦!卻不知是六詔中的哪一個?」

    蘇青雲笑道:「你猜猜看?」

    青蓮撅起嘴,妙目一轉,將手輕輕一拍,道:「是南詔蠻邦!」

    蘇青雲點頭道:「你之前說得不差,苗人受制於南詔,而南詔即為六詔之一,也同樣向大唐稱臣。即為臣子,又怎敢以下犯上,且聽聞西南六詔之間彼此相爭不休,都想一統稱王,誰要是得了大唐皇帝的支持,那還不是易如反掌。可如今苗人入蜀,拿大唐百姓來煉蠱,若是讓朝廷知道了此事,那中宗老兒一怒之下,難免要將這事都算到那南詔王的頭上,如此一來,這還不是自討苦吃。可如今苗人在此處鬧出這麼一番亂子,且無論朝廷是在裝聾作啞,還是全不知情,總是沒遣人過來。蓮兒,你道這是為什麼?」

    青蓮撅了撅嘴,道:「你都知道了,那還問我作甚麼,定是朝廷中有人刻意隱瞞不報,同這些蠻子勾結咯!你厲害,都給你說中啦,之前還是個不要命的傻小子,這才過了半年,不單性子變了,卻連腦子也給換了。若是半年前你有這般聰明,那……」說道一半,卻忽然硬生生把話頭給嚥了下去。

    蘇青雲轉過頭,道:「那便怎麼樣?」

    青蓮趕忙將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笑道:「那……那就更惹人喜歡啦!」她本想說:「若是半年前你有這般聰明,那早就該料到四神將一開始就沒安什麼好心,那纓姊姊興許就用不著死了……」可話到嘴邊,忽而發覺這麼說有些不妥,這才勉強將話頭轉了開去。

    蘇青雲淡淡一笑,又瞥了一眼下邊那漸漸遠去的南詔蠻兵,歎了口氣,心下暗道:「那些苗人是羅豐招來的不錯了,朝廷勾結南詔蠻族,真虧得那兩個賊婦做得出來……中宗雖庸,但這天下卻不能一日無君!」

    「蓮兒,咱們走罷,眼下卻是一刻也耽不得了!」

    「嗖……嗖……」密林間倏而一陣簌簌輕響,驚鳥展翅,騰空飛躥。卻見兩道光芒駕著雲彩,繞過那前方的一行蠻兵,於空中繞了一個圈,掉轉方向,繼續朝著青城山疾馳而去。

    二人如此飛馳了有兩個時辰,在越過一片深谷,便已能隱隱瞧見一座蔥鬱繁茂,空靈幽靜的高山巋然矗立於眼前。蘇青雲挽起青蓮的手,急急按落雲頭,降了下去。殊不料「彭」的一聲炸響,前方驀地現出一個八卦結印,蘇、青二人不覺渾身一陣,如遭雷擊,又如萬千針刺齊齊扎來,又疼又麻,跟著便被一股強勁的力道反彈了回去。幸得那力道雖強,但只是一種封訣術法,倒沒有什麼殺傷力。

    青蓮待定了定神,奇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蘇青雲歎道:「想來是封咒罷……」

    青蓮道:「封咒?難不成這青城山都被李道長封了起來!」

    蘇青雲道:「如今這蜀中大亂,此地離酆都城又不過百里之遙,青城派地處其中,自然是眾矢之的,李道長若不這般做,那定是撐不得許久。」話音方落,便見著遠處有數道光芒從下邊沖天而起,往這邊馳來。

    「大膽妖魔,擅闖青城山,還不快……」

    「哎哎哎……慢著慢著,什麼妖魔,你這幾個牛鼻子,卻瞧清楚了再嚷嚷!」

    「咦!是青雲,他奶奶的,這小子終於是肯來了!李老兒算得倒是有些準頭,也不枉咱們苦等了這些日子!」

    青蓮拍手道:「是靈谷三妖!原來他們也在這裡!」

    轉眼之間,眾人便已來到二人身旁。靈谷三妖一瞧見蘇青雲那髮絲垂散,滿塞鬍髭,神色冷冰冰的模樣,都不免吃了一驚,可心照不宣,都知道是怎麼個回事。蘇青雲微微稽首道:「諸位,別來無恙。」

    狽相公罵道:「你小子也忒不守規矩,有山門不走,卻偏偏要從這地方過。真讓咱們好等!」

    蛇姬兒饒有興致地瞧著蘇青雲,笑嘻嘻地道:「小子,你如今這番模樣,倒比以前更有男子氣概了,姐姐真是好生喜歡,給我咬上一口,好不好?」

    蛇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慍道:「你再給我胡說八道,便給我回到鐲子裡邊去!」

    蘇青雲笑了笑,跟著一瞥眼間,目光便落在了那四個明清目秀的道士身上,心中不覺讚了一聲,作禮道:「四位道長,青雲有禮了!」那四個道士忙拱手還禮,為首一人道:「蘇公子客氣了,這『道長』二字,我四人可擔當不起。」

    豹公子笑道:「青雲,這四位是李老兒坐下四大弟子……」跟著依次引薦道:「這位是『清虛子』伍晉;這位是『靈虛子』趙鴻;這位是『玄虛子』孫無道;這位是『天虛子』吳阮。」

    蘇青雲暗道:「原來李道長坐下還有這麼四個了不得的弟子,這青城派雖不常於世間行走,但都是臥虎藏龍之輩啊!」

    孫無道走上一步,說道:「蘇公子,師父於這青山施下了封咒,他怕你來時入不得山,特遣我四人前來接應。」

    蘇青雲道:「卻不能讓李道長久等了,咱們這就走罷,還請四位帶路。」

    青城四子點了點頭,向前齊行了數步,圍作一圈,手捻訣,分掌一劃,輕喝道:「開!」但聽「啵」的一聲,微光蕩漾,一道光幕便逐漸散作了一個缺口。四子道:「請罷……」

    上清宮中焚香裊裊,和著那氤氳晨霧,清幽肅穆。眾人隨著青城四子,緩緩步上了台階,往宮中行去。青蓮邊走邊望,奇道:「這偌大的青城山,怎地連一個道士都沒見著,就剩下你們四人了麼?」

    伍晉道:「青姑娘,卻非只有我等四人,只因另四派的掌門受那法器反噬,失了人性,四處為禍,又加之苗疆玄火教滲入中原,一面蠱惑人心,又一面煉製屍人,且南詔蠻族禍亂蜀中,師父派遣其餘弟子下山偕同四派弟子鎮壓去了。」

    蘇青雲皺眉道:「玄火教?便是那身著紅衣的苗人?」

    吳阮點頭道:「不錯了,這玄火教半年前便突然來到了此處,一面大肆宣揚教義,又一面暗中拿百姓煉製屍人,逐漸向中原滲透,這巴蜀之地便就此被攪得天無寧日,之後這南詔蠻族便也跟著來了。」

    蘇青雲點了點頭,淡淡道:「龍虎宗那四個賊道可尋著了?」

    趙鴻歎了口氣道:「還未曾尋到,但為此我仙道弟子命喪四掌門之手的已不下數百了。」

    「羅豐呢,又怎樣了?」

    吳阮道:「這說來也怪,雖然地府妖孽仍於各處作亂,但自從數日前起,羅豐同鬼神四將便忽然銷聲匿跡,便似人間蒸發一般,再無一絲音訊。」

    蘇青雲暗道:「數日前……如此算來,便是他來龍宮找我之後,便就銷聲匿跡了,這廝到底想要做什麼……」

    伍晉道:「蘇公子,這些師父自會同你一一言明,可眼下卻不是說這事的時候,待你見著了師父,便會知道了。」

    狽相公喃喃道:「也不知李老兒要幹什麼,這般神神秘秘的,便是透露一個字也不肯,整日滿口『天機不可洩露』,當真氣死我也!」

    蘇青雲倏而轉過頭,問道:「是了,紫冥同凌波仙子呢……」

    眾妖一聽到這二人的名字,不覺一愣,神色漸轉黯然。蛇姬兒瞥了眾人一眼,怪笑道:「那兩人……哎喲……」轉而慍道:「妹子,你推我作甚麼,要將我摔下去麼!」

    蛇夫人瞪了她一眼,跟著轉過頭,閃過蘇青雲的目光,冷然道:「他們兩人,咱們可不知道!」

    蘇青雲見著眾人的神色,歎了口氣,心中不禁泛起了一絲不安。自從紫纓死後,蘇青雲曾料到作為大哥的紫冥定會來尋自己問罪,可不料他非但沒有出現,更是沒有了音訊。這讓蘇青雲覺得甚是不解。

    說話間,眾人已來到了上清宮大殿之中。李恆背對著眾人,盤腿坐在三清像前,口中唸唸有詞,正自掐指演算。青城四子走上前,躬身作禮道:「師父,蘇公子來了……」

    蘇青雲同青蓮一併稽首,齊聲道:「道長,有禮了。」

    李恆「嗯」了一聲,道:「青雲,你沒讓貧道失望,終究還是來了。」

    蘇青雲淡然道:「李道長你既然都已算著我定會來這青城山,那失望不失望的,卻又打什麼緊。」

    李恆站起身,輕撫著長鬚,笑呵呵地道:「你小子倒是越來越沒有禮數了。貧道又非神仙,凡事怎可一一算得如此清楚。其實你來與不來,貧道自然是算不出的,你道我為什麼知道你一定會來麼?」

    蘇青雲笑道:「天機不可洩露,我還是不要知道得好……」

    李恆笑道:「非也,非也,這世間又哪裡又這許多天機讓貧道洩露。我之所以篤定你會來,那是因為貧道相信你還是半年前我遇到的那個蘇青雲。老夫活了五百年,除了這副臭皮囊和一身的不濟的修為,最厲害的便算是閱人了。貧道活了五百年,也瞧了五百年,你到底是何為人,我一眼便瞧出來了。重要的是,你是蘇青雲,並不是軒轅羽忻!」

    蘇青雲聞言心中一動,笑道:「誰曉得呢……」

    狽相公忽而嚷道:「天機!天機!好啊,你這老兒整日將這二字掛在嘴邊,敢情都是胡扯,你叫青雲來此,到底是要做什麼,快說,快說!」

    李恆笑道:「勿急,勿急,待會你便知道了。」頓了一頓,又道:「咱們長話短說,你既已來到青城山,那便是有所抉擇。嗯……你便先叫我聲師父!」

    此話一出,眾妖便都恍然大悟。狽相公罵道:「他奶奶的,老子還以為是什麼大事,敢情你這老兒要收青雲為徒弟,就這屁大的事情,你還瞞著不說,或了這許久,竟也還害臊!」

    蛇夫人喝道:「閉嘴!」

    蘇青雲一愣,沉吟了片刻,皺眉道:「李道長,你拿我消遣麼……」

    蛇夫人怨道:「李老兒,你也真是,明知道咱家青雲最憎仙道,你卻還要他投入你的門下,那豈不是要他喚那四個賊道一聲師叔麼!」

    李恆歎了口氣道:「也罷,也罷,你既然不願叫我聲師父,那也由得你。原本二十年前我便有心收你為徒,在我心裡你也早是我青城派的弟子了。縱使你不願意,為了能與鬼帝匹敵,這一部道典我總還是要傳與你的。」

    說著望向青城四子,說道:「清虛、靈虛、玄虛、天虛,為師不將這部道典傳與你等,卻授予了外人,你等可怨我麼?」

    青城四子齊聲道:「這部道典博大精深,我四人資質愚鈍,道行不精,當不能悟其真諦,通其妙法,自是無此機緣,又怎會怨得師父。蘇公子為保天下蒼生,兼此重任,自能載其大道之正`法,當是受之無愧!」

    眾人不禁暗自奇道:「道典?什麼道典?這青城派還藏著什麼極為厲害的道法麼?」

    李恆點頭道:「很好,很好!你等能瞧得如此透徹,也不枉為師這一番教誨。滿則溢,溢則虧,虧則損,損則前功盡棄,物極必反,便是如此。修真悟道最忌貪念,貪多無消,不自量力,終食惡果。你等已脫出此劫,日後定能修得大道……」

    狽相公似是有些不耐了,暗道:「他奶奶的,你這老兒又來賣關子,唧唧歪歪,唧唧歪歪個沒完。你那四個好徒兒都說不怨你了,你還說這許多屁話作甚!」越是想便越是難受,過了片刻,再也按捺不住,大聲道:「喂,李老兒,你要傳與青雲的到底是什麼個道典,你且先說了,再去訓你的好徒兒成麼。吊人胃口,好生難受!」

    李恆忽而一頓,笑道:「乃是我青城派無尚大`法道典,『太上洞淵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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