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殺機
蘇青雲兀自摩挲著那左腕之上的碧綠鐲子，心裡始終是擔憂著青蓮同百花谷上下三百族人的安危。他不想如今在這玄月宮一住便是十數日之久，而崑崙山遠離人煙，地處偏遠，呆了這許久，無不讓人覺著飄飄渺渺，恍若隔世一般。直至紫纓提起了這鐲子，他這才想起了還有一件緊要的大事要辦。
那「天師四寶」其中三樣由妖宗看管，這第一樣「封魂筆」如今已是拿到了手，餘下二寶分由百花妖族、東海鮫人族所掌管。既然仙道四派此次於「封魂筆」上栽了跟頭，餘下三寶定是不惜任何代價也要奪來。而這妖宗同人間界所立下的盟約此刻已然有如無物，仙道四派更是無所忌憚，只是不知於此二族會先從哪一個開始下手。而這東海鮫人一族他也不過是從四神將口中聽來，至於在東海的什麼地方，更是不得而知。故眼下也唯有先往百花谷一趟，再做計較。
這日晚間，眾人用過饌餚，除了四神將這十數日都於房中用膳修養之外，其餘人都零零散散地聚在大殿之中。蘇青雲趁著大伙都在，便將這心中擔憂一一道了出來。
赫連帝恨斜靠在堂柱之上，皺眉道：「去百花谷？我也深知這仙道諸派眼下正於二妖族虎視眈眈，當是事不宜遲。可那些賊道士卻如何又不是這般心思，若他們在谷外布下了人馬，我等這般冒然前去，那還不是羊入虎口，正合了賊道士的心意。況如今我鬼道便如一盤散沙，大伙各自為政，單靠我二仙宮還是不足以與之匹敵。且如今四位將軍元神還未得以完全復原，還需再靜養些時日。若蘇公子心中放心不下，我可遣四護法去探探情況。」
蘇青雲道：「興許賊道士會先往東海鮫人族，我等正好先行於百花谷設下防備，再趕赴東海……」
秦嫣搖頭道：「仙道諸派定不會先往東海，要去便只有去百花谷……」
蘇青雲奇道：「這是為何？」
赫連帝恨道：「鮫人一族深處東海，遠離人世。又是為上古龍族的旁支。雖龍族如今已不復存在，但鮫人族卻還是倖存了下來，統領著這浩瀚東海疆域。其居龍宮，擁有數千精兵強將。賊道士還不會蠢到同之硬碰硬。想是待於百花谷中拿到第二樣法器之後，再使些陰險伎倆奪來……」
蘇青雲道：「既然如此，那咱們更該前去相助才是……」
赫連帝恨擺手道：「蘇公子勿要再說了，再過得幾日，待四神將元神得以復原，咱們再一同前去……」
何不醉與赫連帝恨背對著背，一直靠在那堂柱之後，聽得他如此說，不覺歎了口氣，低聲冷笑道：「帝恨……時隔二十年未見，你怎地變得如此陰險，往日那一番豪氣卻是上哪裡去了……說著從後邊轉了出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赫連帝恨喚道：「何先生，你……哎……」
秦嫣道：「帝恨，你看這……」
赫連帝恨擺了擺手，道：「就由著他去罷……畢竟是『三魔君』，咱們怎麼說都得讓著幾分顏面。」
靈谷四妖見著何不醉憤憤而去，兀自搖了搖頭，心中顯是失望之極，紛紛走到蘇青雲跟前，道：「青雲，咱們走罷……」
其實赫連帝恨是以四神將為借口，故意拖延時日，只待仙道四派同花妖一族打得不可開交，兩敗俱傷之時再率眾人一舉闖入百花谷中，坐收漁翁之利。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仙道諸派於谷外布下重重人馬，則自己便將計就計，好殺他個措手不及。畢竟這妖宗已有五百年未同人間有所往來，而一邊是妖，一邊是人，非我族類，更是毫無相干，眼下以中興鬼道為重，又哪裡有閒情去管其死活。故此赫連帝恨才沒有答應前去相助。
轉眼夜已深，整個玄月宮已然沉沉睡去。蘇青雲倚在望月台的欄杆之上，望著那漫天飄舞的雪花，道：「既然兩位宮主不願前去百花谷相助，那也由得他們。雖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主意，可我卻不能不管。纓妹，咱們這就走罷，卻是一刻也不能耽了！」
說著二人步上石台，正要騰身御風而去。卻聽身後有人道：「青雲，且慢了……」蘇青雲轉過身，卻見著何不醉同靈谷四妖走了過來。
「何老……你們怎麼來了……」
蛇夫人道：「咱們靈谷四妖又怎可放心讓你們兩人孤身前去，況我也好久沒去過這百花谷了，這回倒要去瞧瞧……」
狽相公道：「不錯，我狽相公什麼人也不服，就服咱家青雲，你去哪裡，便是刀山火海，也同你闖了！」
豹公子道：「我等靈谷四妖四人同心，自是同去同往！」鹿仙人雖沒說什麼，卻也點了點頭。
蘇青雲心頭一熱，感動已極，道：「諸位……青雲今世能結識你等知己，當是幸甚之至！」
何不醉道：「別說這許多了，你等快去罷……」
蘇青雲道：「何老，你不同去麼……」
何不醉道：「你們既不是鬼道中人，自不用遵照兩位宮主的旨意。這裡我就替你等打個照應罷……你們六人卻是好生保重……」眾人點了點頭，也沒再說什麼，紛紛捻訣御風，往那朔風大雪中疾馳去了。
不遠處的三重壁台之上，秦嫣摟著赫連帝恨，依偎在他懷中，望著那於漆黑夜空下劃過的六道光芒，喃喃道：「帝恨……你當真就讓他們這般去了？」
赫連帝恨瞇著雙眼，道：「他們既不是我鬼道中人，要上哪兒去，我又怎麼管得著……」
秦嫣笑道：「先前你想些什麼，我又怎會不知道……可眼下卻是猜不透了……若讓四神將知道你讓蘇公子孤軍深入，那還不將你大卸八塊！」
赫連帝恨道：「我便是想賭一賭……」
秦嫣惑道：「賭？賭什麼？」
赫連帝恨道：「我便是想賭一賭，以蘇公子這短短數日所學，究竟能到何地步……而四神將那邊，我自有分寸……」
眾人自離開了崑崙山，都心急如焚地往秦嶺百花谷趕去，一路上走走停停，餐風露宿。餓了便打些野味，渴了便飲些山泉。終在第二日正午趕到了秦嶺。此時正值隆冬，週遭都已是白皚皚的一片，天空中陰霾灰暗，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簌簌而落。
蘇青雲自數月前離開了百花谷，早已不記得那妖界的入口是在何處。眼下由眾妖引路，於茫茫秦嶺之上折折繞繞，過了片刻，便來至一處群峰環繞的深谷上空。
蛇夫人瞇著眼，望著那遠處剪影重重的華山，道：「咱們還是小心些得好……」
狽相公嘿然道：「那日咱們四人獨闖華山凌霄宮，你倒是首當其衝呵！如今怎地同個婆娘似的！」
蛇夫人罵道：「什麼叫『同個婆娘似的』……人家本來就是個婆……呸！你才是婆娘！那日松靈老兒不在家，咱們才能得手，如今卻又是不同了！」
蘇青雲望這那若隱若現的華山，那之前的一幕幕無不歷歷在目，便如昨日才發生了一般。心中無不感慨。
豹公子忽而驚道：「帝恨那小子猜得沒錯，仙道四派果然是來了！」
眾人聞言臉色倏變，於高空之中撥開雲頭，都不覺倒吸了一口冷氣。但見那深谷中人影攢動，密密麻麻地聚集了仙道四派的弟子，四種不同色彩的道袍如波濤湧動，各居一隅，分作四面將山谷圍了起來，細細數來，竟不下千人！
豹公子皺眉道：「想來這群弟子是奉命於百花谷外看守戒備，便候著我等自投羅網……而照這般瞧來，定還有另一批人馬在百花谷內。」
蛇夫人道：「看來這次賊道士卻是傾巢而出了……也不怕自己老家讓人給端了……」
狽相公道：「就那破山鳥宮，又沒什麼稀世珍寶，誰會閒著沒事去那地方。」
蘇青雲望著下方密密麻麻的人影，暗道：「咱們終是遲了一步麼……」不覺又想起了自己於秦嶺第一次遇見了唐婉玲的情形，喃喃道：「只盼唐仙子不要在這裡邊才好……」他心中實是不想同她兵刃相見，不想應驗了桃花仙的那句話，不想她因自己而死，更不想是死在自己的手中。
但聽他道：「瞧這一番陣勢，咱們卻是無論如何也進不得這百花谷了……得想個法子混進去才是……既不能打草驚蛇，又可殺他個措手不及……」
眾人均點頭稱是，兀自想了一番，卻怎麼也想不出能有什麼好的法子可隱匿身形，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谷中。
蘇青雲暗道：「若有凌波仙子贈與的的碎玉鐲子在便好了……也是不成，那碎玉鐲天底下只有這麼一個，又怎可讓我等六人都隱遁身跡……」
便在眾人想得焦頭爛額之際，紫纓拍手道：「有了……咱們何不隨便捉來六個仙道弟子，待將他們綁了，取來衣裳，再幻作他們的樣子，混進谷中！」
狽相公大笑道：「妙！妙！你這小丫頭倒是夠損啊……我們下去找找……瞧瞧能不能抓著六個小崽子！」
說罷，眾人按下雲頭，避過谷中眾人，悄然落在了十丈開外。雖說此法甚妙，但要抓來六個仙道弟子，又談何容易。眼下又不知百花谷中是何情形，人人心下無不焦急萬分，於密林間尋來找去，卻如何也不見得有落單之人。
便在這時，於一叢灌木之後隱隱傳來一陣談話。
「哎，趙師兄，我說這回師父同三位師伯可是來真的了，四派傾巢而出，卻就為了這『天師四寶』……」
「那可不是，你說這花妖族上上下下才幾個人，只怕今日又要血流成河了……他奶奶的，林師弟，就你屎尿多，出個恭都要這麼久……」
「嘿嘿……咱們又管這麼許多作甚，待會動起手來，也不需動真，我卻可不想為此而送了性命……」
「唔……聽說這青靈王有個女兒，長得可真是嬌艷欲滴……但是想一想都不覺慾火焚身啊……」
「哈哈……胡師兄你這好色的性子還是改不了呵……不過這小妖女當真是可人，要不咱們待會……」
「不錯，不錯，吳師弟，我也正有此意，咱們難得來次這百花谷，當是不能空手而歸了……只是……」
「他奶奶的，只是個鳥，待會一但動起手來，那場面當是混亂不堪，我等六人便尋找個空隙，將那小妮子搶了來，然後咱們輪番上陣，弄她個欲死欲仙……」
眾人俯在一旁，各個聽得是怒火沖天，罵道：「好個『淫』蟲……就是你們了！」跟著相互覷了一眼，猛地群起發難，一人按倒一個，跟著盡皆用籐蔓捆縛了起來。
那六個道士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待回過神來，便見著六人站在了他們的面前。而自己的衣裳不知何時已被剝了下來。
但見蘇青雲踏上一步，怒喝道：「好你個龍虎狗道士，有種便將方纔的話再說一遍試試！」
那六個道士駭然道：「哎喲，蘇……蘇青雲！你……你是蘇……」不覺自己的嘴巴已被堵了嚴實。
狽相公站起身，道：「青雲，你瞧這六人……」
還未說完，但聽「彭彭彭……」數聲連響，鮮血飛濺，腦漿迸裂，那六個道士登時斃命於蘇青雲的掌下。你想這六人心懷不軌，欲將這般輕薄於青蓮，他哪能不惱怒，又見著是龍虎宗弟子，更是怒上加怒，火上澆油，不由分說，盡皆一掌拍死。
靈谷四妖無不一愣，均想蘇青雲這小子竟比自己還狠，但見心下也無不痛快叫好。
於是眾人紛紛披上這龍虎宗的道袍，分別照著那六人的樣子，捻訣唸咒，幻作了他們的模樣。雖這變化之術是為道法之根本，但要變化為旁人的模樣，蘇青雲倒是第一次施展。他按著吳僼教與的口訣，變化了老半天，這才弄好。
眾人相互望了一眼，愣了片刻，不覺相視哈哈大笑。跟著大搖大擺地往深谷中走去，站在人群的最後邊，趁著眾弟子不備，蛇夫人雙掌當胸輕輕拍了三下，口中喃喃念叨了一句，繼而週遭景色一蕩，待蘇青雲回過神來，已然身在了百花谷中。
蘇青雲望著那百花谷中的一番盛夏景色，那腦海中不覺又浮現出了自己同青蓮於谷中的光景，兀自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狽相公走上前，推了他一把，輕聲道：「喂，你小子發什麼癡，還不快走……」
蘇青雲猛地回過神來，吸了一口氣，皺著雙眉，心中喃喃道：「蓮兒，且再等會，你大哥我這就來了……」隨著眾人往前邊人群中走去。
但見這谷中四處都聚集了仙道四派的弟子，竟比外邊的還要多上一倍。人人盡皆手執長劍，凝神戒備。眾人一路走來，都是盡可能不與旁人目光相觸，為免他人察覺，便做出一副巡邏的模樣。
蘇青雲望見不遠處那謫仙樓下聚集了一大撥人馬，不覺側過頭，低聲道：「想是在那邊了……」
眾人擠入人群之中，往那謫仙樓的大殿中望去。但見正廳之上，左下方分站著張、玉、松、三人，璇璣子靠在門柱之側，後邊立著兩人，正是卓子均與唐婉玲。
蘇青雲不覺心下喃喃道：「哎，唐仙子果然還是來了……」目光一轉，又往旁邊瞧去。
卻見那六人的右上方分站著青靈王同青蓮，竹、菊、梅、蘭、槐、葵、杉七長老在後邊比肩站立；而在青蓮的身旁，又立著一男一女，正是紫冥與凌波仙子！
蘇青雲心下又驚又喜：「是凌波仙子同紫大哥……原來那日仙子已然逃出了洛陽城，又尋著了紫大哥……想是仙子已將二十年前之事說與了紫大哥，兩人又得重歸於好！」
這時但聽青靈王道：「諸位這般興師動眾來我百花谷，卻不是來同在下喝茶閒談的罷……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你仙道為了這『天師四寶』，竟於二十年前撕破了這妖宗同人間界立下的一紙盟約，血洗狐族聖境，卻將這事全栽到了紫賢侄的頭上，又將真相瞞了世間二十餘載……更想不到你等竟欲將軒轅劍使扼殺於襁褓之中！當真是夠卑鄙，夠無恥啊！怎麼，如今帶來了這許多人，又想故伎重演麼！」
松靈道人笑道：「既然青靈王都知道了，那便再好也沒有。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等今日來此，實是為了這『天師四寶』，但也毫無惡意。」
竹長老冷然道：「毫無惡意？你等率了這許多弟子都殺到我謫仙樓來了，還能是毫無惡意？這客套話未免也說得太過了罷！」
青靈王厲聲道：「我妖宗奉命看管這『天師四寶』，而如今五百年天劫將至，你等竟壞了此間規矩，想拿這四寶開啟酆都地府，卻是要做什麼！」
玉筱仙子道：「這個青靈王便不需要知道了，總之不是衝著鬼帝去的，當不會破了此番天劫。不過是暫借些時日罷了，用完便即歸還。」
菊長老冷笑道：「借？仙子二十年前於狐族可也是這般說的？如若不借，是不是也要血洗我百花谷，強取豪奪！」
張凌子道：「青靈王，你又可知道這軒轅劍使蘇青雲是讓鬼帝得以重生的關鍵所在？那日你救下了他，當是已鑄成了大錯……」
青靈王心中一驚，暗道：「怎麼，原來蘇公子不是為了封印鬼帝而生的！」跟著轉過頭，低聲道：「蓮兒，這事怎麼一回事！」
青蓮心中所擔憂之事還是來了，喃喃道：「爹，我……我……」她擔心青靈王在得知道此事之後，便去找蘇青雲的麻煩，是以沒將這事說了出來。
張凌子道：「既然青靈王那日不知道此間真相，那也情有可原，怨不得你……」
青靈王歎了口氣，道：「即便是如此，那又如何！這二十年後的事誰又道得清楚，而你等竟這般心狠手辣，欲將其扼殺於襁褓之中，這般做法，同濫殺無辜有什麼區別！既然蘇公子於二十年前僥倖逃得一死，二十年後我又救了他，這是天意使然，是他命不該絕，冥冥之中既有定數，自有一番道理。而不管是蘇公子也好，你等仙道諸派也好，都休想拿走這『天師四寶』！」
張凌子搖頭道：「且不說這些，單說那日青靈王還曾欠了一個人情於我，而這人情，總歸是要還的……」
紫冥道：「為了討個人情，這一家老小都來了，天底下還沒這般荒唐得事！」
凌波仙子道：「這些人連同門都要折磨殘害，卻還有什麼荒唐得事做不出來！青靈王，我瞧今日是不會善罷了，還與他們費這些口舌作甚……我同紫郎今日來此便是……」
青靈王擺了擺手，大笑道：「張老兒，你這算盤打得可真是妙啊！我青羽自然是說話算數，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卻是這『天師四寶』，誰也別想！」
張凌子歎道：「青靈王，你又何必這般固執，你便將『天師四寶』交了出來，大伙和和氣氣，我等也不願為此而大動干戈，傷及無辜……」
青靈王忽然歎道：「和氣？死在你們手裡的無辜之人，那還有少的？瞧這陣勢，這『天師四寶』今日是交還是不交，都由不得我了罷……既然大伙終究是要動手，又何必再耗將下去……說著背過身，「嗤」的一聲，週身青色真氣吞吐鼓舞，滿頭青發瞬息間轉為了火紅之色。
與此同時，七長老往前踏上一步，七種不同色彩的妖氣破體而出，徐徐縈繞。紫冥同凌波仙子也已各自擺好了陣勢。
仙道眾弟子「噌」地一聲，寶劍出鞘，寒芒閃耀。
璇璣子站起身，緩緩走了過來，獰笑道：「這便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