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謫仙晚宴()
翌日傍晚，青蓮來到蘇青雲房中，對他說道：「爹爹聽說蘇大哥已然痊癒，心中歡喜，說你雖是到了谷中半月，但一直未曾盡到地主之誼，心中好生歉意。已於『謫仙樓』設下宴席，同谷中各大長老相邀蘇大哥敘一敘話。」
蘇青雲道：「我蒙你爹爹相救，大難不死，心中已是好生感激，如今大恩未報，又設宴相邀，真是……真是……十分過意不去。」
青蓮道：「你也別不好意思，爹爹說即是吳伯伯捨命相護之人，應當是不錯的。況爹爹也有……也有要事同你說……」說道這裡，顯是心中擔憂之事終究是來了，不免有些難過。
蘇青雲道：「既是谷主相邀，可不能讓他們等著，這就走罷。」他自幼為山中粗人，也就沒見過甚麼規規矩矩的場面，更不知如何應對，一路上心中惻惻，總覺得待會不要鬧出笑話才好。
過得片刻，兩人來到了謫仙樓中，只見那大堂內燈火熠熠，金碧輝煌，氣派非常。一張方形長桌周圍坐滿了人，大多都是銀鬚白髮的老者，想來都是谷中的長老一輩。那氣氛莊重肅穆，蘇青雲方甫邁入，便頓時感到渾身的不自在。先前青蓮同他是牽手而來，但此刻為了避嫌，卻也不得撒了手，斂起了笑容，走了進去。
青靈王見到蘇青雲，站起身，說道：「蘇公子遠來是客，來這邊坐下。」青靈王尊他為客人，便讓出了自己下首的位置與他，青蓮便坐於他的下間。
蘇青雲趕忙作揖還禮道：「見過……見過……」他久居山中，也不知世間禮數，那些繁雜的稱呼更是不該如何說道，索性將平日裡聽到的都揉在了一起，道：「見過谷主青靈王大人，小人蘇青雲，感謝谷主大人的救命之恩！」
眾長老心中不禁一愣：「這算什麼話，顛三倒四。你又不是我谷中下人，怎地稱自己為『小人』，狗屁不通！」一個個冷笑不語。
青靈王哈哈大笑道：「蘇公子不但一表人才，卻也是這般幽默。招待不周，還望見諒！」青蓮忙道：「蘇大……公子可真是幽默的緊，平日裡總惹得蓮兒捧腹大笑……」蘇青雲知道二人都是在替自己解圍，心中好生感激，又怕待會再說錯了話更顯尷尬，只得躬身還了禮，不再言語，逕直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眾長老臉色又是一沉：「『蘇大哥』！丫頭居然想稱這小子為大哥，不過區區一個凡人，卻跟他如此親近，成何體統！」
蘇青雲入了席，卻感到氣氛十分不對，自自己踏入這廳堂以來，眾長老一直冷眼相待，似是對自己十分的憎惡。心道：「這原來也怪不得他們，『非我族人，其心必異』。我並非妖族中人，那些個長老這般看我，那也是不錯的。我不理他們便是，免得自取其辱。」想到此節，心中稍寬。
青靈王見到他傷癒後的模樣，雖是一身布衣打扮，便如同平常山野村夫無異，但他臉龐俊秀，英氣凜凜，神采飛扈，眉宇間更是透出一股傲氣，看著不禁讓人肅然起敬。讚道：「當真是英雄出少年，這般氣質於凡世之人卻是少有。吳老看中的人，果然是非同一般。老夫同吳僼百年的交情，能教他這般捨命相護的人，你倒是第一個。」
青蓮聽得她爹爹如此稱讚，心中大喜，那眼波流轉，正癡癡地往他瞧來。可蘇青雲聽來卻不怎麼愉悅，他心中所想，儘是吳僼臨死前的情景，此時此刻，也只有徒增悲傷。跟著舉起酒杯，話到嘴邊，想到先前鬧出的笑話，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才好。青靈王笑道：「旁人都叫我作『青靈王』，蘇公子便也這般稱呼便了，不需太過拘謹。」
蘇青雲點了點頭，說道：「蒙得諸位不棄，對青雲這樣一個山中野人出手相救，又贈藥施救，此番恩德，永生銘記。青雲家徒四壁，無以回報，若是日後用得著的地方，青雲是在所不辭！大恩未曾言謝，只得敬以一杯！」這話一出口，心中不覺好笑：「青靈王百年修為，仙術出神入化，我又算得什麼，又能幫得上什麼忙，這般說話，豈不太過托大，可笑啊，可笑！」跟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青靈王也是舉杯飲盡，笑道：「蘇公子卻是言重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我雖分隔兩界，但同是處在一屋簷之下，即是一家人，又客氣什麼。一來你我有緣，我救你性命，是天意；二來我受吳老重托，是義氣。若我見死不救，豈不成逆天無義之輩啦！這些你就別太放在心上。」
這時下首一位長老朗聲道：「谷主深明大義，胸襟廣博，於天下蒼生一視同仁，毫無偏見之心，這位少年公子身困重圍，救……那是應當要救……但……」
青蓮嘴角一撅，搶道：「但是……但是什麼……竹長老，你又要說什麼，還挑重點，不用每次都這般長篇大論，我雖知道不是什麼中聽的話，那也用不著如此麻煩，你說著不累，我還聽著煩悶。」
青靈王咳了一聲，往青蓮瞪上一眼。竹長老心道：「這丫頭，越來越沒有禮數，想來也是那小子教的了！」跟著繼續道：「但我族百年來已不再和人間來往，更不插手凡塵之事。如此一來，谷主卻是壞了規矩，而張凌子那廝老奸巨猾，如今讓他有了把柄在手，也難保日後不對我族發難。」皺著雙眉，瞥了蘇青雲一眼，憂心忡忡地道：「況這五百年天劫之期在即，而蘇公子又是鬼道中人，也難保這不是鬼道中人的奸計，好讓他裡應外合，將那……那樣物件奪了去……屆時便是讓我族上下人人盡皆引頸自戮，那也是挽回不了了。」
對面的一名老者又道：「竹長老此言不差，吳僼與谷主百年至交，肝膽相照，之前他未曾做出對我族不利之事，我等八大長老便也沒有多加干涉。但畢竟畫虎畫皮難畫骨，這人心險惡，又怎能猜得透的，況如今又是非常之期，而他又是鬼道中的元老人物，難免其心有異。眼下吳僼死了，雖谷主心痛惋惜，但也無不是一件好事。」
蘇青雲聽了登時怒氣上衝，也不管什麼儀態禮節，往桌上一拍，怒道：「好事？你這糟老頭兒，你說我便好，卻又怎地這般誣蔑吳老。鬼道又怎樣，難道鬼道中便沒有好人了麼。什麼『五百年天劫』，什麼『古劍』，什麼『印記』……胡說八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奸計』二字，又從何說起！」
「什麼！古劍？印記？這小子莫非說的是『軒轅古劍』同『饕餮紋印』！五百年後，『軒轅劍使』必當重現人間，這是不假。看他也不似裝瘋賣傻，他究竟知道多少，還是說吳僼已然找到了那人……大事不妙，大事不妙！」眾長老心中忐忑不安，都覺著眼前這少年身份古怪之極。
青靈王說道:「蘇公子稍安勿躁，吳僼與你有恩，你這番話出自肺腑，也是情有可原。而我與他百年至交，他的為人，我最是清楚，我深信他心胸坦蕩，也絕不會做出這等事來。可我妖宗一族曾同人間界有過盟約，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因此這百年來，我未有求於他，他也未有求於我，但他卻為你向我屈身下跪，懇求再三。我當初知道他遭龍虎道士追殺，性命不保，也不知日後可否再能見上一面，百年兄弟情義，我便幫他一回，那也是應該的。故我這才破例從張凌子手中救下了你。吳僼之死，我卻不能與他報仇，也是心痛已極。」
「兩位長老所擔憂也並無道理，你所說的『古劍』『印記』之事，我想也是吳僼告訴你的，但其間情由錯綜複雜，你還是不知道的好，更不要插手其中，免得引火燒身。而如今五百年天劫在即，仙、鬼二道蠢蠢欲動，我妖宗一族肩負重任，更是不能有半點差池。我答應吳僼救你性命，眼下已是做到，算是於他的在天之靈有了交代。也不是我不願留你，只是不想你身陷其中，若你身體未得痊癒，便於此間繼續養傷便是，想什麼時候走，都由得你。」
青蓮扯了扯他的衣裳，滿面愁容，搖了搖頭。蘇青雲知道自己未免魯莽，定了定神，站起身，拱手欠身道：「方纔青雲出言不遜，多有得罪，還望谷主同眾位長老見諒！」便在那彎腰之時，右手袖子不覺往後一扯，那暗紅色的饕餮印記便露了出來。
眾人眼前一亮，盡皆動容：「這……這不是……太也巧了……」青靈王神色一沉，暗道：「那似是饕餮印記，難道吳僼知道了他的身份，才讓我出手相救的麼？」忽然想到蘇青雲來時身上一直背著一樣用破布裹著的事物，前前後後串在一起，心中了然：「錯不了，這少年十有**便是『軒轅劍使』的後人……」
蘇青雲忽地見到眾人臉色沉鬱，心道：「我好心道歉，你們卻擺了這般臉孔，既然谷主也已言明，不再留我。我得他救命之恩，已是好生過意不去，也不可再給他多添麻煩。而你們這些老傢伙，各個看我有如仇敵，我也不是自討沒趣，我走便是。」跟著朗聲道：「多謝谷主同各位長老設宴款待，青雲這裡謝過。只是眼下覺著有些昏沉，且先行回去休息了。還望諸位諒解……」話音方落，也不待眾人回應，便起身去了。
青蓮急道：「爹，你看看，都怨你們，把蘇公子他……他都氣走啦！」瞪了眾人一眼，起身追了出去。
青靈王也不理會，忙大聲喊道：「蘇公子，請留步，老夫還有話要說……」喚了數聲，不見反應，便也只好作罷，心中長歎道：「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竹長老忙起身道：「谷主，還不快把他攔下怎地，若這少年真是那『軒轅劍使』的後人，就這麼讓他走了，可真是大事不妙了……」
青靈王擺擺手道：「我說了那樣一番話，天意如此，我也不好再出爾反爾。若他決意要走，我便怎麼挽留，那也是留不住；若他不想走，我便是怎麼趕，也是趕不走的。如今他身負重任，這場天地浩劫，天下蒼生的氣運便全繫於他的一念之間。這其中利害，只望他日後能有所通悟了。」
眾長老便也不再說什麼，只得點頭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