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別回到烈虎軍駐地,所見的,是一片七零八落的哄亂場面。原本整齊有致的軍帳幾乎盡數坍塌。眾多軍士滾倒在地,呻吟呼痛。更有不少軍馬牛羊衝出圍欄,在營地中橫衝直撞,將大量兵丁攆的四散奔逃,潰不成軍。
「怎突然亂成這樣?」正在凌別疑惑不解之際,一團灰色迷霧自天中降下,迅速瀰漫全場。霧氣過處,原本形似瘋狂的牛馬立即癱倒在地,微微痙攣起來。
灰霧一現即收,從中現出一個骨瘦嶙峋,像鬼多過像人的鶴髮老者。
「前輩,發生了什麼事?」凌別上前,向趕來收拾亂局的洛意詢問著。
「如你所見,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地元波動。在此前,我沒有收到任何消息……」洛意看向亂作一團的營地,面現無奈之色。他沉吟片刻,又轉首問道:「你在荖蘭山中,可有見到任何不尋常之事?」
「有!」凌別十分乾脆的將山中見聞盡數報知,洛意聽到任師情竟以數十顆炫光神雷破壞山體,立即明白,此次劇烈地震多半是因她擅動地脈而起。
「又是這個麻煩的小姑娘?哎!那就沒我們什麼事了……」洛意有些無可奈何的說著,又向凌別囑咐幾句,便自顧忙著查看軍中損傷去了。
凌別回到黑焰營駐地,正巧撞上向外疾奔的狄雲。
「哎呀,你可回來了,快來跟我來,席飛快不行了!」狄雲一見凌別歸來,扯起他就往營中拉去。
很快,二人進入一處尚算完好的軍帳內。
帳中,面色煞白的席飛躺在一副擔架上,口中含糊不清的說著胡話。他胸口插著一支弩箭,正隨著心臟脈動有規律的起伏著。
方才地震時,狄雲、席飛還有九指三人正在軍庫中清點物資。狄雲是最幸運的一人,只受了一點擦傷。九指則被散落的兵器斬到幾下,都是一些皮肉小傷,已經妥善醫治。最倒霉的席飛,在劇震中撞上了一具機械勁弩,觸發了機括,當場就被弩箭刺中心口,性命垂危。
凌別上前查探過席飛傷勢,不由暗歎這小子命大。他雖被強矢刺進心臟,卻十分好運的沒有傷到主要血管經脈。又加之無人魯莽拔箭,所以才能堅持到現在不死。不過這也幾乎是極限了,若是再不盡快取出箭支,席飛遲早會因心脈瘀血而亡。
情況緊急,凌別當即也不多言,他屈指發出數道元力,暫時截住席飛胸腔血脈,手中現出一柄晶亮薄刃,刀光一晃,順利打開胸腔,在狄雲看怪物似的眼光中,將刺進心房約有半寸深的箭頭拔出。最後施展天衍星露訣,銀光到處,心中瘡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癒合,幾乎只是一瞬間,一顆完好如初的心臟就在凌別眼前重新搏動了起來。
凌別看向仍舊微微沁出血絲的傷口,說道:「剩下這點外傷就不用耗費元氣。你給他包紮一下吧。」
狄雲連忙從藥箱裡取來繃帶傷藥,略帶不解的問著:「醫治這種傷勢很費勁麼?看你似乎不怎麼吃力的樣子啊。」
凌別聽言,不由搖頭輕笑,他並非吝嗇一點小小元力,而只是不想使擔架上那小子太過短命罷了。天衍星露訣是一種借星光之力強催生機的術法,修者體中元氣充盈,偶爾催發潛能倒也受得。倘若施展對像換作凡人,身子弱一些的,就很有可能在傷勢未癒前便耗盡元氣而死。即使是體格強健之士,能撐過星光催元,也不免要折上幾年壽元。因此凌別只是將席飛致命傷處穩住,至於小小外創,反正要不了性命,實在沒有必要徒耗生機。
過得片刻,席飛呻吟著從昏睡中醒來,他不顧傷痛,艱難起身,直瞪瞪的注視著凌別,半響,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你、你教我功夫,你教我功夫吧!」
狄雲一把扶住席飛,擔憂道:「阿飛!你怎麼了?我們是在東陽世家學的功夫,並且已經學成出師,你忘了?」
「那種功夫沒有用,沒有用啊!」席飛痛苦的將腦袋埋進臂中,嚎啕大哭起來。
見此情景,凌別立即明白,這小子定是在昏睡之際憶起了腦中封存已久的童年記憶。種種鮮血淋漓的場面重現腦海,毫無例外的,他心中立即就被滿腔怒火所佔據。
面對席飛的懇求,凌別當然不會讓他稱心如意。使一個心中被仇恨填滿的傢伙掌握了力量,絕對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他揚手打出一道昏睡訣,使得氣虛體弱的席飛睡了過去,又交代狄雲好生看顧,這才逕自出帳而去。
「老弟,你這個大忙人終於回來了。」帳外,終日吊兒郎當的杜焜晃蕩過來:「原以為你會錯過今天這個大好日子。」
「對你而言,只要不與人相爭,哪一天不是大好日子?」靈隕宗派遣杜焜隨軍歷練,本意是要使他增添一份膽氣,看他現在這副樣子,凌別就知道,他派長輩的苦心栽培,多半是白費了。
杜焜毫無自覺的哈哈一笑,樂道:「還是老弟你知我。不過今日卻又不同,你看那裡……」
凌別抬頭看去,只見遠方天地相接之處,一道滾滾金炎自虛空降下,頃刻間便將半邊天空染成彤紅。
濃厚雲層中,縷縷亮麗金光透過雲層間隙投向大地,在天地間形成一幅令人心弛神醉的壯絕景色。這番奇景不僅向人昭示著自然之美,更意味著數萬生靈的徹底消亡。面對盛極一時的地火二元,軍中每一人都放下了手頭事務,面容肅穆的仰望天際。即使是不通靈性的凡夫,也在這一刻深切體會到了天地之威。
「……為禍一方的商洛半妖終於成為歷史。」杜焜看向天際彩雲,無不感歎的說著:「自此,玄圜大陸總算是清靜了。」
「只是不知能夠清淨多久啊……」凌別搖頭苦笑,商洛半妖只是人妖二族爭鬥中的一個小小犧牲品,若是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二族對立的矛盾,這處大地上的所有生靈,包括修者在內,都無法獲得真正的安寧。
正當二人觀賞著難得一見的壯麗景致,一道紅光閃過,赤霞子突然在二人身前顯出身形,一把抓住杜焜,說道:「快隨我走,本派急召所有在外弟子回師門聽命。」
「是什麼事情這麼著緊,看完炫陽大陣再走不行嗎?這可是千年都難得一見的奇景。啊呀!哎呀!不要拉我呀……」杜焜嘟嘟囔囔的抱怨著,不甘不願的隨著赤霞子飛上天際。
「他們這是急著召回門人,收拾爛攤子去了。」神出鬼沒的洛意忽然出現在凌別身側,輕聲說著「似乎是他派中那塊鎮派至寶出了一些狀況,導致地元四溢,在世俗國度中也造成不小騷亂。」
「什麼!波及到世俗國度,那不是元武國嗎?」凌別心中暗急,只得厚顏向著洛意懇求道:「這個,晚輩不知可否……」
「哎,去罷去罷!」按規定,修者一旦進入草原,便要服從主事安排,不可擅自妄動,更不可輕言退出,若有違規,將受到正魔二道聯合制裁。但是,洛意也不是不講理之人,他已經知道,凌別雙親尚在世俗生活。左右現在大勢已定,接下來,就是各國與修真大派分配利益的環節,凌別身為區區散修,參加與否也沒多少區別。不如就賣一個人情,由他自去就是了。
凌別拜別了洛意,又到黑焰營向雷厲知會一聲,駕馭烈焰飛梭一路飛遁,沒有費去多少時間,便抵達永安城上空。然而此刻的永安城,早已不是他記憶中所熟識那座安定祥和的美麗城市。
「這、損傷這麼嚴重?!」凌別落在一處石礫堆上,神色茫然的俯瞰全城,只見原本高聳雄偉的城牆多處塌陷,只剩下幾座堆砌最為堅固的鼓樓依舊矗立。城中火光沖天,濃煙四起,哀鴻之聲不絕於耳,簡直是一派大劫過後的淒慘景象。
凌別神念一動,立即感應到送給爹娘的二塊防護玉符尚且完好,這就使他心中稍安,玉符無事,就表示爹娘必定無事。家中幾女也都不是凡人,自然不會因為一場小小地震就有不測。
眼前這場災禍,對永安城百姓來說,可說是無妄之災,究其因果,為多方惡因聚合而成。不論怎麼說,這場災劫都是由修者引來,因此凌別就有插手的理由,他當即就命令火舞,幽刑以及凶煞二將同去救助凡人。自身只帶一條將蝕,向著家中疾馳而去。目前,將蝕腦中還是由凶殘本性佔據主導,除了吃之外,就是想著銀甲屍仙兒,凌別實在是不放心將這個傻大個派遣到視線之外。
凌別在混亂的市街中快速穿行著,街中除了紛亂人群,還有一些形狀稀奇古怪的異獸橫行於市。強烈波動的地元,不但造成了劇烈地震,更使得許多生存在地底深處的蟲獸爬上地表,肆意攻擊著驚慌失措的凡人。
幾隻閃動著晶亮膜翅,個頭大約同人族孩童一般高下的人形甲蟲從一處地縫裡探出頭來,好奇的飛蕩了幾下,忽然埋身到一堆廢墟中挖掘了起來。
這是凌別曾經在地底世界遇見過的晶翼蟲,晶翼蟲個頭雖小,力氣卻是不小,三隻蟲子通力合作,很快便在瓦礫堆裡挖出一個面目浸滿灰土的垂危老人。
「水……」老人低聲呻吟著。他的低吟很快就得到了回應,老人感到有一股清流潑灑在臉上,使他精神為之一振。
「謝、多謝……啊?什麼東西?!怪物,有怪物!」老人艱難的睜開雙眼,一見到晶翼蟲不似人族的外貌,立即驚恐的大叫了起來。
左近,幾名手持鐵器的青壯男子循聲而來,一見摸樣醜陋的晶翼蟲圍著一名癱軟老者上竄下跳,二話不說便相互簇擁著殺將上去,各舉鐮刀鋤頭,霹靂扒拉的直朝晶翼蟲身上招呼。
「哪裡來的怪物,打死它!」
「打!打死這些怪蟲!咦?這怪蟲還真硬。震得老子手都疼了。」
「砸它的腦袋,腦袋上沒有甲殼!」
「哎呀,多謝各位壯士搭救呀,不然老頭兒我可要被這怪蟲當作盤中餐了呀。」
此刻,凌別來到眾人身旁,阻止道:「都住手,這種蟲子是無害的。」
眾人依舊各舉器械,起勁的虐打著晶翼蟲。絲毫不理凌別的勸阻之言。
受到無視的凌別輕歎一聲,這時就不用他再多說什麼,自有那按耐許久的將蝕上前,巨掌一掃,便將數人一併撂倒在地。
一個體格強健的壯漢繞到將蝕背後,揮舞起一把長柄石槌,直朝將蝕後腦勺轟去……
匡噹一聲震響,將蝕腦袋自然無事,那使錘之人的雙臂卻因施力過猛,被強大的反震力給震的當場脫臼。
將蝕略顯笨拙的轉過身子,怒吼一聲,雙臂直接插進這人肚中,將他高舉過頭,用力一撕,直接將他從中撕成兩斷。
大塊內臟混涵著鮮血灑落下來,頓時就將將蝕淋成一個血人。
將蝕沐浴在血雨中,歡暢的嘶吼著,毫無例外的,他又掰開了這人的顱骨,十分香甜的啃起人腦來。
幾名被將蝕推dao在地的男子,眼見他生吃人腦的恐怖場面,皆是哭爹喊娘的四散逃開,有那腿軟跑不動的,則乾脆跪倒在地,向吃得津津有味的將蝕磕頭跪拜,乞求饒命。面對弱小的晶翼蟲,人們敢於提起農具毫不留情的打殺。但是,面對擁有非人力量將蝕,即使親見同族慘死,也沒有一人敢於向他發起報復。這就是人心中恃強凌弱的本性了。
凌別攔下正欲追殺上去的將蝕。俯身查看起晶翼蟲的傷勢來。晶翼蟲體表有著較為堅固的外殼,卻也經不住幾個壯漢的猛敲猛砸。僅這麼一會兒功夫,就有一隻形體較大的母蟲被打得腦漿崩裂,當場便死透了。而另兩隻體型稍小一號的幼蟲則只是受到一些輕傷,這要歸功於母蟲用軀體替他們當下了大部分攻擊。
凌別隨手替存活下來的晶翼蟲治好了傷勢。他能夠體會到兩隻小蟲心中沒有憤恨,有的只是深深的哀傷和不解。在晶翼蟲的世界裡,互助互愛,是不需要任何規範來強行維繫的根本法則。因此這種小東西對異類生靈總是抱有相當善意。但是,在不斷的接觸中,晶翼蟲就發現,地上的世界,似乎是被一群十分邪惡的怪物所佔據著,任何出現在這群怪物眼前的同族,沒有一個能得到好下場的。
晶翼蟲是地底中膽小而又善良的一族,他們每一隻個體都具備著凡人與生俱有,卻極少能夠長久保留的赤子之心。奈何世人總是注重外表多過內在,人們只要看到樣貌不似人形的醜陋生物出現在眼前,就會為了所謂的自保而向對方展開殺戮,全然不顧面對的生靈本質究竟如何。
看向母蟲殘破不堪的軀體,凌別不由感歎著,在某些時候,人族的攻擊性比貪婪無度的商洛半妖也弱不了多少。他有些憐惜的拍著晶翼蟲腦瓜,歎道:「人這種生靈,也是你們能救的嗎?回去罷,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二隻年紀尚幼的晶翼蟲彷彿聽懂了凌別的話語,他們拖起母蟲屍身,帶著悲哀的低鳴聲重返地底。
「小兄弟,救、救救我……我必有報……」那個被晶翼蟲救出的老頭兒趴倒在地,艱難的向著凌別呼救起來。他本能的感覺到,眼前這個能夠驅使惡鬼的少年應該是一個有本事的人,他一定有著救人的能力。
「一線生機都已被你親手斷送,還妄想有第二回?」凌別冷聲說著,一把扯過想要再吃一顆人腦的將蝕,逕自向著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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