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長長的吐了口氣,胡憂整個人躺在草地上,陽光照到他這裡的時候,似乎太暗了幾分,溫度也低了。
在無情的秋風之下,不時有樹葉脫離樹桿而去,是樹的不挽留,還是葉的執意要走,太陽不知道,秋風也不知道,胡憂更是不知道,因為他要考慮的事太多,樹葉的問題,還是留給他人去研究吧。
「也許秦明是對的。」良久,胡憂對身邊的哲別說道。這會他的身邊就只有哲別,哲別習慣守護在他的身邊,他也習慣了身邊有這麼一個功夫並不十分強,但隨時都可以為他犧牲性命的人。
「你是在問我嗎?」哲別問道。她是一個可以非常安靜的人,如果胡憂不說話,她也可以一直都不說話。
「算是吧。」胡憂坐起身上,道:「你說說看,如果換了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我……」哲別頓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
哲別一直陪在胡憂的身邊,胡憂煩的事她也知道。從三天前開始,幾乎每天都有大量老百姓死亡的消息傳回來。哲別也有想過換了自己應該怎麼辦,可她真是不知道。
有人說:戰爭是不需要去管老百姓死活的,可哲別知道這話並不對,至少胡憂不會那麼做。如果真可以不去管老百姓的死活,那胡憂現在也就不用那麼煩了。
「馬上就要入冬了。今年的冬天來得好早。」胡憂並沒有在意哲別的回答。現在的局勢無論放在誰的身上,都是很難做出一個決定的,因為這已經不是什麼決定更好的問題,而是你能承受哪一種困難。
似乎為了印證胡憂的話,又是一陣秋風吹過,滿地的落樹幾乎全都被刮到胡憂的身上。
龍城相對安融,甚至是浪天來說,都是一個很暖的城市。這裡的冬季從來都不下雪,可如果你以為龍城的冬天不會冷死人,那你就錯了。龍城的冬季同樣也可以死人。它弄死人並不需要下雪,而是用它特有的邊綿陰雨。
龍城的冬季同時也是雨季,雨不大,卻纏綿。一連下個五六天是很正常的事,連續見不到陽光,連穿在身上的衣服都可以發霉。在沒有太陽的龍城,疾病的爆發幾率是平時的幾十倍,一但爆發,那是非常可怕的。
現在幾乎可以說是所有的龍城人都因為戰爭而無家可歸,他們沒吃沒喝,每天都有人死去,有關於這方面的報告,就連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會落淚。哲別都不需要去怎麼多想,就知道胡憂的心情有多麼的沉重。
哲別看著沉默的胡憂,道:「其實你已經有了決定,對嗎?」
「嗯。」胡憂點點頭,他的心裡確實已經有決定,一個艱難的決定。
哲別道:「如果你問我,那我會說:按你心中想的去做。我記得以前你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爹爹,你找我。」丫丫走進書房的時候,胡憂正站在窗前。窗外那棵梧桐樹幾種已經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有人說那是陽剛之美,也有人說那是蕭索之氣。
「嗯,丫丫,你過來。」胡憂向丫丫招招手。歲月是一把無情的殺豬刀,記得剛到天風大陸那會。胡憂還是一個毛頭小伙,一轉眼女兒都已經那麼大了。
丫丫來到胡憂的身邊。與他並肩而立,目光正好也落在那棵掉光了葉子的梧桐樹上,隱隱的可以看到一個鳥巢,只是巢中之鳥早已經不知去向。
「聽紅葉說,你想出去走走。」胡憂緩緩的開口。
「是的。」丫丫誠實的回答,她從來都不騙胡憂,因為沒有那個必要。這個世界上,如果要找出一個最瞭解她的人,那個人不是她的親身母親,一定是胡憂這個父親。
「有事想不明白?」胡憂轉過身來,看著身邊的丫丫,以前他很羨慕那些出生富貴的人,認為他們從來就不會有什麼煩惱。可當他能夠給自己的孩子一個富貴出生的時候,他才真正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沒有煩惱的,丫丫有、齊齊也有,他們做為胡憂的孩子可以算得上了富貴,可他們並不是那麼無憂無慮。
「嗯。」丫丫輕輕應了一聲。雖然她不知道胡憂為什麼叫她來,但是她知道胡憂找她一定有事,她在等待著胡憂告訴她。
「能不能幫我做件事?」胡憂以商量的語氣問丫丫,如果丫丫不願意,他是不會逼丫丫去的。事實上胡憂從來都不願意去逼任何人,反到是總被逼著去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
「是什麼?」丫丫問道。
「幫我去見王憶憂。」胡憂考慮了良久,還是決定對丫丫說。
丫丫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回絕,她在等待著胡憂後面的話。
胡憂歎了口氣,道:「我決定撤出龍城,把龍城給王憶憂,唯一的條件是要王憶憂接手龍城之後,讓龍城的老百姓回家。」
「回家。」
離開胡憂的書房很遠,丫丫都還能感受到胡憂的那份傷感。她突然發現,相比起自己的那些心結,胡憂的要更多更難。上位者只不過是表面風光而已,很多時候他們和青樓女子沒有什麼分別,同樣是對人歡笑背人淚。
胡憂想讓龍城的老百姓可以回家過冬,為此他可以放棄龍城。從浪天到綠城再到龍城,胡憂可以說是一退再退,失去龍城對漢唐會有怎麼樣的影響,丫丫相信自己不需要去提醒,胡憂也很清楚。她並沒有問胡憂撤出龍城之後要上哪去,她只是輕輕的點點頭,答應了胡憂讓她去見王憶憂的事。
「剛和你父親聊過?」轉角處。紅葉出現在丫丫的面前。
丫丫點點頭。對於紅葉,她不感說比親媽還親,但是在她的心裡,紅葉和親媽是沒有什麼分別的。
紅葉歎了口氣道:「看來他已經有了決定,你那邊沒有問題吧,要不要我陪你去?」
丫丫一愣,道:「你知道我要去哪?」
紅葉笑笑道:「你說呢?」
丫丫恍然。如果說胡憂是最瞭解她的人,那麼紅葉就是最瞭解胡憂的人。也許在胡憂還在猶豫的時候,紅葉就已經知道了胡憂的決定,她甚至能猜到胡憂會讓丫丫去和王憶憂談。
「紅葉媽媽。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有問題的。」丫丫很肯定的說。救唐渾的時候,唐渾讓齊齊**去面對,這一次。是她**去面對的時候了。
「嗯,行就行,不行就回來,誰都不會怪你的。」紅葉是一個女人,她知道女人是為情而生的,也更能體會丫丫的心事。
「將軍,你似乎不是很開心的樣子。」耗子問王憶憂道。他是昨天醒的,這一次算他命大,吃了唐渾一槍還能活下來。
「唉,哪能開心得起來。」王憶憂歎了口氣道。
耗子能醒來。對王憶憂來說是個小小的安慰,他終於又有人可以說話了。一直有人說話的時候還不覺得,突然沒有人可以說話的日子,真是很不好過。
王憶憂從來都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隱隱的感覺到有兩股暗流在試圖左右當今的局勢。暫時他還不知道這兩股暗流來自什麼地方,可他能感覺到那其中的可怕。
是的,那是兩股給他壓力很大的暗勢力,其中一股已經出手,而另一股在窺視。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怎麼可能開心得起來。
「能跟我說說嗎?」耗子並不知道自己暈睡的時候發生了什麼。是什麼事讓王憶憂不開心。
王憶憂地搖頭道:「說真的,我也想對你說說,只是這會連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說……」
「報告。」
門外士兵的報告打斷了王憶憂的話。
「什麼事?」
「營門外來了一個女人,她說要見你。」
「誰?」
「她沒有說,只說你知道她是誰的。而且一定會見她。」
王憶憂皺皺眉,道:「好吧。帶她去東營,我一會就過去。」
「是。」士兵領命而去。
王憶憂等士兵離開之後,才轉身看向耗子,問道:「能猜出是誰?」
耗子想了想,道:「難道會是漢唐的大公主?」
漢唐大公主,會這樣叫丫丫的人並不多,但不可否認,丫丫正是漢唐的大公主。耗子猜得沒錯,來的人正是丫丫。
從胡憂的書房出來已經是下午,丫丫沒有等第二天,直接出發前往王憶憂的軍營,走到這裡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王憶憂進來的時候,丫丫正在喝茶。一身白色長裙,淡雅如水,和王憶憂記憶中的丫丫並不一樣,但比記憶中的更美。
「好久不見。」王憶憂突然發現自己見到丫丫之後,有些不會說話了,憋了好一會才憋出這麼一句話。
「好久不見。」丫丫也用同樣的話回應王憶憂。這四個字似乎很蠢的樣子,卻挺適合這樣氣氛的。
「坐,坐吧。」王憶憂深吸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早就有預感會有機會和丫丫再見面,可真見到丫丫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心並不像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平靜。
「謝謝。」丫丫談談的回答。和王憶憂不同,她在見王憶憂之前,以為自己再見到王憶憂會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可這會真見面的時候,她發現也很平常。看來胡憂比丫丫自己更瞭解自己的心思呀。
「近來還好嗎?」王憶憂在丫丫的對面坐下來,他並不否認自己還喜歡著丫丫,雖然他已經很清楚的知道,他與丫丫是沒有什麼可能再在一起的了。
「還好,你呢?」
「我還行吧。」
秋風吹過花廳帶著風鈴叮叮噹噹的響,丫丫和王憶憂對視已經許久,兩人似乎都沒有什麼話說。
「是爹爹讓我來的。」終於還是丫丫打破了沉默。
「哦?」王憶憂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丫丫說的是胡憂。
「我爹爹說。他可以撤出龍城。把這裡給你。」丫丫沒有轉彎抹角,直接把胡憂的意思告訴王憶憂。
「沒有條件?」王憶憂和胡憂一樣,從來都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就算是真掉了,那也是有條件的,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去撿的。
「只要你答應讓龍城的老百姓回家就行,相信這對你來說不是太難的事。」
「確實不難。」王憶憂認同道。不但是不難,這對他來說還是一件好事。紅葉把老百姓趕出城,王憶憂把老百姓接回來,這簡直可以說是白送的民心。
「這麼說你是同意了?」丫丫問道。
王憶憂搖頭道:「我為什麼要那麼做?」
丫丫道:「你兵進龍城不是想要龍城嗎。現在白送給你,還附加上民心,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並不是這些。」
什麼民心之類的東西。對王憶憂來說跟本就不在呼。他要是在意,也不會下令屠殺白雲城的老百姓了。
「那你要什麼?」丫丫的臉上閃過一絲怒容。她知道王憶憂想要什麼,但她想聽王憶憂親口說出來。
王憶憂要的是什麼?
他兵進龍城的目標並不是龍城,而是因為胡憂的勢力在這裡,他要打敗胡憂拿到整個天下。拿到龍城有什麼用,胡憂沒有了龍城還可以去別的城鎮。讓胡憂撤走表面上看是王憶憂贏了,可事實上他什麼都沒有得到。
「丫丫,我們能不能聊些別的?」王憶憂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這不是什麼好話題,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丫丫搖頭道:「我就是為這事而來的。我需要你給我一個決定。同意或是不同意,就這麼簡單。」
「難道我們就沒有其他可說的了嗎?」王憶憂也有些火了。
丫丫不答理王憶憂,就那麼靜靜的看著王憶憂。
「唉,好吧。我答應你,這總行了吧。」王憶憂終於還是選擇了讓步。這其中有因為丫丫的成份,不過那並不是最關鍵的。以他現在的實力,還無法真正打敗胡憂,而拿到龍城對他來說確實是有利的。
「那就這麼說定了。」丫丫說著站了起來。再一次見到王憶憂讓她的心結解開了。她不否認自己還喜歡王憶憂,但她喜歡的那個王憶憂並不是眼前的王憶憂。王憶憂已經變了,再不是當年的那個。也不是她喜歡的那個。
「這就要走嗎?」王憶憂突然感覺到心裡空空的,第一次他發現爭霸天下並不是一件很讓人快樂的事,需要犧牲的東西真是太多太多。
「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好聊的,還是不要再聊了。」
「你的心裡還喜歡著大公主,對不對?」耗子在聽完王憶憂的述說之後。一針見血的說道。
世間大部份的煩惱都與情事有關,如果人世間沒有一個情字。那麼很多事都會變得簡單。
「嗯。」王憶憂並不否認對丫丫的感情,他同時也能感覺到丫丫對他也還有情。兩個人都還有情,卻已經注定不可以走到一塊,這是不是人世間最殘酷的事?
「值得嗎?」耗子深聽一口氣道:「為爭天下而放棄自己所愛,真的值得嗎,你有沒有想過,放棄什麼爭霸,去過些平談的生活?」
王憶憂驚訝的看向耗子,道:「真沒有想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看來唐渾那一槍到是把你的膽子給打大了。」
沉默了一會,王憶憂繼續道:「說心裡話,有時候我也在問我自己,這樣是不是值得。」
王憶憂說到這裡就不說了,他並沒有告訴耗子他心裡的答案。事實上也不需要再說,因為他的行動已經說明了他的選擇。
「爹爹,我回來了。王憶憂那邊同意你的條件。」
「嗯,感覺怎麼樣?」胡憂問道。
丫丫知道胡憂問的不是撤兵的感覺,而是她與王憶憂見面的感覺。
「已經沒什麼了,很平淡。」丫丫說出了自己心裡真實的感受。
胡憂道:「我不知道我應該為此而開心,還是不開心。在這事上,你可以說是受我所累的,如果你不是胡憂的女兒,也許事情會是另一個結果。」
丫丫靠入胡憂的懷裡,道:「無論什麼也許,我都是你的女兒,你不需要為我而傷神。我所做的所有決定,都是我自己考慮過的。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你就曾經告訴過我,你當時說:沒有人可以告訴你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也沒有人可以告訴你,什麼是你可以做的,什麼是不可以做的,一切都由你自己去決斷。」
「呵呵,都那麼久的,你還記得。」胡憂的臉上露出了笑意。撤出龍城看起來似乎是很沉重的決定,可想通了,也就沒有什麼太大不了的事,他唯一擔心的還是丫丫。
這一次胡憂誰都沒有派,就派丫丫去見王憶憂,事實上就是想再給丫丫一次自我決定的機會。他不想丫丫有任何的遺憾,特別是感情方面的。
丫丫的臉上也露出了笑臉,道:「爹爹說過的話,我當然會記得。你都不知道,在民間和士兵之中,有很多人專門拿小本記錄你說過的話呢。
「還有這樣的事?」……)